"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逐虹》全集 作者:江南暮雨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Www.bookben.cn)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逐虹 第一章 择婿 他们又来催我选驸马的事了。 自从娘和崐爹管自己隐居后,我就落在了他们手里。 他们,是我诸多的哥哥、叔叔们。 反正自从我在外闯了一年,又回来呆了大半年后,四叔啊,表叔啊,美人爹爹啊,轩哥、辕哥啊全来关心过我嫁人的事宜了。我的伤心事一遍遍地被提起,本来想龟缩在家独舔情伤的,这下好了,这丢人的,伤人的事就被不断地翻上来。这可让我怎生忘却?倒是娘、崐爹和哥哥得知了事情,略问了问,安慰了几句便放下了。 轩哥这会儿其实已经想把挑子撂给辕哥了,不过,他在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要风光地将我嫁出去。如若不然,那真是皇家的面子都没有了,按他的原话便是:“朕唯一的妹妹居然不能在十八岁前嫁出去?”然而我要到明年四月才到十八岁,而他今年夏天就不想做皇上这职位了。 十八岁是我自己定的界限。 我的最大的愿望便是闯荡江湖,嫁给一个盖世英雄。也许你看出来了,这两条是一个愿望来着,就是,借着闯江湖,找一个盖世英雄嫁了。比如崐爹那样的,即便不常在江湖行走,亦是江湖的隐帝。 简而言之,我最大的愿望是嫁人。 这个愿望,我只透露给贺兰倩和沈怡眉。倩倩是我堂妹,怡眉比我大二岁,是百言堂堂主的长女,她的二叔是娘的至交。 她们两个也算是江湖儿女了,怡眉更是祖传的擅长江湖八卦,胸中俱是豪气冲天的江湖侠事,但听了我这个愿望后倒也没有嘲笑我。 倩倩说,江湖女儿,总要嫁人的,那些嫁不了的武功再高也很可怜的,何况你一个半调子江湖女儿,你若嫁不掉,北狄云阳不知道有多少人着急。 怡眉倒是想得更远:十八岁前嫁了,这个估摸没问题,问题是盖世英雄难找。百言堂记载的盖世英雄都老了,而且还都出在你们家。这新的,还没出来呢! 我说,我要找的是有盖世英雄潜质的,潜质,你懂不懂? 怡眉点头,那我帮你留意着,挖掘挖掘看。 倩倩调笑道:“百言堂何时成媒所了?” 那一年,我十六岁,说完这个不久,我便独自去闯了江湖。娘当年,也是这个年纪下的雪峰山。 我自是不算早的,我哥,他二年前便下了山了,那一年他十四。娘和崐爹说,他是要继承怀义王爵位的其实他一生下来便是怀义王了,所以必得早些锻炼,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么。他下山那会儿,我追在他身后告诫,千万注意安全,要不然,天要降个大任于死人就没啥意思了。梅婆婆将我拽回来道:“呸呸,童言无忌,你这个祖宗啊。你娘这样的,怎么生出你这个性格的孩子。” 唔,我还是童么? 我的性格是不跟娘的,但是也不跟亲爹。据梅婆婆说,我小的时候,还是很憨很好糊弄的,话又说不利落,娘还担心,这孩子以后可要怎么办。 结果美人爹爹就把这种情况给解决掉了。 于是我那哥哥的干爹就说,这不看是谁生的,而是看是谁养的,有我那崐爹在,怎么会养不出人精? 但美人爹爹很不高兴,争辩道:“明明是我养的,怎么又算到他头上去?” 看到我有这许多爹爹,你一定以为我娘是绝世大美人,长袖善舞地搞定这许多男人吧? 其实,依美人爹爹的话来说,我娘是这世上最木讷的女人,也就是长得象女人而已,其他的都不象。不爱打扮,不爱撒娇,也没个才艺,只有把好力气。 至于我诸多爹,倒也该好好介绍一下。 我有记忆以来知道的爹便是崐爹爹,其实他是我们的后爹,是延儿和续儿的亲爹。崐爹爹这个称号,据说是哥哥和我自发叫出来的,娘后来也没让我们改口。我们两个有自己的亲爹,不过只是书房中的一张画像,一个牌位。其实论长相来说,我是长得象我的亲爹的,但从前,怀义王府的干爷爷和刘婆婆都说我长得象奶奶,我哥呢,长得象娘多一些,但神态动作,他们说都跟我亲爹一个样。 再就是美人爹爹了,这也是我叫出来的。他是我娘以前的老板,但自认是我的干爹,而且一向以教育我为己任,不遗余力地每年将我从我娘和崐爹身边挖走带去养育一阵子再放回。所以,我很小便习惯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养育方式。我的穿着打扮琴艺诗书倒有多半是他教会的。 至于哥哥的干爹,他其实就是我们的四堂叔。准确说他是延儿和续儿的四堂叔。当初他认哥哥当干儿子时还不是我们的四叔。 我知道他们的心思,他们却未必知道我的。 当初心如死灰般地回了上京,哥哥也不在,偌大的王府中只我一人。轩哥辕哥见我这样,便将我接进了宫,反正宫里我的清心殿一直为我保留着。 我在宫中也没啥事好做,也就是练练武,看着我的皇嫂如何对付那些邀宠的妃子层出不穷的花样。轩哥的宫妃不多,也就是几个用得着的。他的皇后是他自己选的,是云阳的五公主,攀起关系来也算是我的表姑,却不跟表叔一个娘的。反正皇宫里的关系就是这么搭来搭去的。轩哥和皇嫂相当恩爱,正打算着将挑子撂给辕哥后带着皇嫂游历天下,为了让自己安心,对我的亲事就格外地用心。 自从我回宫二三个月后,轩哥与臣子们同乐的次数多了起来。正值春季,宫里那些奇花异草争相斗妍,于是轩哥隔三岔五地便要举办一些赏花宴,诗酒会之类的,一边邀请着下臣的男家属与青年才俊,一边对我说:“雾宝,咱家人少,你也帮皇兄看看有没有可用之人?”我托了腮道:“皇兄,我以前还懂个风花雪月,江湖恩怨、打打杀杀,现在连风花雪月也不懂了,只剩下江湖恩怨,打打杀杀,你是要我帮你选杀手么?” 轩哥嘴角一抽,又恢复正常道:“武能定邦,是不错。不过文能安国,咱先看有没有可安国的,文人心细,善解人意,稳定一些的,可好?” 我长这么大,才知道轩哥原来是这般好文的,眼看着是要几网打尽北狄文曲星。只是北狄那些文曲星的模样,我一个也没记住,坐着赏花,花从眼前过,听着吟诗,诗飘云天外。轩哥笑吟吟地回头想找我评价,我却是连着的打了好几个呵欠。他只好让人将我送回清心殿。 后来这类的花宴也就消停了些,我估摸着也是御花园的花开得差不多了。 但轩哥将我嫁出之心未死,一日,我偶尔听到他跟辕哥说:“这些青年才俊,雾宝都看不上。看来她的心中,男子必是当如叔叔当年的样子,跟着叔叔姑姑崇武呢,难不成我们还要弄个擂台比武招亲?” 他们俩一直将我娘称作姑姑,据说我娘是被我亲爹拣到养在府中的,原来是童养媳呐。 辕哥道:“雾宝这样子,大鸣大放地估计不行。今年不是该开武科了么?等这科出来了,在武科中选些有些文才的,再叫雾宝看看。我想怎么着也该是要文武双全,象她的崐爹那样的。” 轩哥嘬牙道:“这可难了,晴玉公子那样的人才,百年也未必有一个。有这样的,我倒巴不得雾宝嫁了,也好为北狄留个人才。” 我痛,牙痛、头痛、心痛,总之各种痛。 崐爹世上自然只有一个,但类似的也不是没有,白抑非也许也能算得上一个。我以为他会是我心目中的盖世英雄,我也曾以为我与他可成眷属,可惜终归是我自作多情了,他摇摆了一下,却还是另取芳华。 于是武科轰轰烈烈地开考,我这里便清静了些时候。 武科选毕,已近端午。武状元依旧是戴花骑马地游街,乾坤殿中谢了皇恩。轩哥又设宴,皇嫂来邀了我去,我实在无趣,懒懒地推了。 不曾想,轩哥又兴勃勃地要带皇嫂和我观看次日的龙舟竞渡,说是此次龙舟赛宗室子、武将文臣都出了船参赛,规模不一般,靖水河边搭了高台的。还说我哥也回来了,怀义王府也出了只船。这我倒要去看看了,至少也得给祁龙鼓鼓劲不是? 那日,我跟着皇嫂和轩哥辕哥登上了高台,看靖水河上千浆齐飞,百舸争流。各家的龙舟都装饰得鲜艳无比,船上浆手或裸着上半身或彩衣,俱是十分醒目。唯怀义王府的船却是别具一格,黑色的龙身,赤黑两色的龙头,金色的鳞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船上的浆手也是一身黑,上半身是坎肩,露着的肩膊,肌肉虬结。 各家的鼓都敲得震天响,鼓声中怀义王府的龙舟从一众拼挤的龙舟中杀出一条路,一马当先冲向靖水桥,尚有三丈远时,哥哥从舟上腾空而起,摘下了悬在桥下的彩球,沿河两岸如潮的观者轰然叫好,喝彩阵阵。轩哥说:“嗯,还是小龙的船厉害些。那第二的便是武状元的船。” 我眼神颇好,看得清哥哥船上的景况,自也是看得到隔了不远的第二条船。那船上的领头者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长得周正,却也有一双锐目,看上去倒也是个厉害的主。 赛后,轩哥让胜者上来领赏。因为是怀义王府取胜,所以轩哥让祁龙带几个浆手上来领赏,祁龙上了台,那跟着的四人却是立在了台下。第二是武状元的船,第三是定北将军府上的,轩哥也一并叫了上来。皇嫂说:“雾妹妹,你看定北将军府的二公子和今科武状元如何?” 我就知道叫我来没这么单纯。 但这句话,轩哥辕哥并祁龙等都听到了,此时眼巴巴地瞧着我。我却是不能装作没听见。我也知道他们的苦心,也不忍一再拂了他们的面。祁龙以前并不管我这破事的,现在却也掺和了进来。罢了罢了,反正心中之人是挖不去的,他又不可能选我,那我选谁都是一样的。 那敢情,今日的彩头却是我了? 我挽了个笑容道:“皇兄皇嫂,是要让我自已选么?我选谁都没关系?” 轩哥见我转了意,用力点头道:“自然自然,皇妹选谁都可以,皇兄都可以为你指婚。” 台上被轩哥特召了上去的众大臣也都炯炯地看向我。看来,除了定北将军的二公子和武状元,还有不少的世家公子站在台下呐。 我便将目光向台上以及台下的那些人身上一一扫去,然后随意地朝台下当先一抱着彩球的黑衣人一指道:“那,便是他了!” 台上一片肃静,我回头看到一片僵住的脸。 良久,轩哥方问道:“那是何人?” 祁龙道:“是臣弟府内的侍卫。” 我转头问:“怎么,不可以么,难道他有妻子了?” 祁龙道:“不是,可是雾儿,你都不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略有些不耐地说道:“你们都说随我选了。”又冲着台下那人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的声音有些清冷,却十分平静,他低头行礼,回道:“回公主,小人易戈。” 逐虹 第二章 旧情 我还真没有见过哥身边的易戈。 祁龙后来说,易戈是崐爹手下的莫奇叔叔训练好的,跟了他也两年多了,此前一直在端州怀义王的封地,倒是头一回带回上京王府来。 从祁龙下山到现在也已三年多了,我去端州怀义王府也只两回,府中只有郁叔叔在。不算上这回,三年多时间里,我也只见过祁龙二回,他身边有没有易戈却实在是记不得了。 回了宫,我这三位哥哥将我叫去了澄心堂。 轩哥说:“雾宝,你是不是怪哥掺和多了,跟我们赌气呢?这么随随便便地指了一个?” 我摇头:“不是。我当然知道哥哥们是为了我好。我真心想过了,我已经不可能再喜欢上谁,那么嫁谁都一样。王孙公子与侍卫,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他既是个侍卫,还清净些,没有许多的牵扯。” 轩哥道:“雾宝,就算你真的不会再喜欢别人,那至少也找个喜欢你的人,对你好的人吧?这个侍卫……” 我笑了起来:“是,我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可那有什么要紧。难道那些世家子弟便会真的喜欢我,而不是因为我是公主?” 辕哥又道:“可是雾宝,你是个公主,这个易戈什么功名都没有,实在是太不相配了。朝中也没有姓易的,可以让他认个亲的。” 祁龙道:“易戈的背景倒是可以问莫叔叔。雾儿,你现在心冷,便如此凑和着,可若是将来你又有了喜欢的人,或是易戈心里有了人,那又如何处呢?一个驸马,我可不想他三妻四妾。” 他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事:“也是,我随便一指,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心里有没有人?若有人也只当我白指了吧。我也不想坏人姻缘,毕竟我也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嫁给他的。哥你去问问呗。” 辕哥想了想道:“也罢,雾宝虽是随便一指,这易戈倒也长得相貌堂堂的。以后若是雾宝不喜欢,休离了另配好了。若是他对不起雾宝,那就不能轻饶了。” 隔了一日,祁龙带了消息来说,那易戈没有什么心上人,也表示愿意做驸马。 轩哥身边的裘公公后来撇了嘴说:“怎么能不愿意?那外面王孙公子一大堆地都愿意着呢,偏生这人运气好,被公主瞧见了,跳过了一大堆人。” 我脸上挂着微笑回到了我的清心殿,心里却是有些凄楚。我倒真是能在十八岁前将自己嫁出去呢,只是盖世英雄之类的便成了笑话。 白抑非,你已经让我不会爱人了。 去年年底,我从嫁人的道路上铩羽而归,回到了端州怀义王府。 那时正巧遇到北狄云阳两国国君有国事相商,聚在两国共管之地端州,娘和爹巡检自家产业也回到了端州,于是我的落魄相全数落入所有家人眼中。 在娘怀里哭了一场,娘说:“罢了,他既能背叛你,就是说明不那么爱你,没有了便没有了,会有更好的人出现的。” 崐爹搂了我道:“小雾儿,你心里还有他,所以才这般痛苦。要不,我们去抢回来吧?那白马庄多少也和我有些交情。他们不是要元月才成婚吗?” 我摇了摇头:“不要,他不知道我是你们的女儿。再说,他不能全心待我,我便不要了!” 说是“不要了”,心却是跟被人凌迟一般,提到那两个名字便会被割上几刀。要我心里没有他,还真是做不到。 崐爹抚着我的发道:“对,不要了,这云阳北狄两国有的是大好男儿可供挑的。咱雾儿有骨气,比崐爹有骨气多了。” 我多少也知道点崐爹当初如何追我娘死不肯放手,即便我娘有了我亲爹。所以这话一出,娘便横了一眼崐爹,道:“你拣你的骨气还来得及。” 崐爹正色道:“暮儿,都要你了,还要什么骨气?” 我忍不住破涕而笑。 美人爹爹很快也知道了,因为他来了锦春园。 我怎么觉得他比我还要痛不欲生。 那会儿,他绕着我转了好几圈,皱着他那风情万种的眉头道:“雾宝,你长得比你娘还要好一些,穿衣打扮上也没什么缺失。待人接物也算是温柔大方,不是撒泼打滚之人。论武功,在你这一辈中也算是佼佼,那姓白的小子居然还会琵琶别抱?我见他那回对你是热络得不行,还直怕你太早嫁人呢。”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因为南雅她比我美一些,更放得开一些? 也是,贺兰倩曾说过我不过是半调子的江湖女儿,南雅这样的才算是真正的江湖女子吧? 美人爹又问道:“他们白马庄与南风堡结亲,自然也是为了江湖利益。可要是与隐帝结亲不是更可靠么?” 我咬了唇道:“他不知道我的家世。我下山时,娘说了,出江湖只为了锻炼和经历,不得以家世背景示人。”我也不想他因为家世而喜欢我。 美人爹道:“你娘矫情。不过就算他不知道你是隐帝之女,江湖小公主,也该知道你随了我一段时间的。” 我只有摇头叹息:“美人爹啊,你是出现过一次,可你从不说实话,他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倒是曾吃醋,以为是我新结交的什么公子。再说什么江湖小公主啊,又不是真的。” 结果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我的皇上堂哥和皇上表叔耳朵里去了。 轩哥说:“什么白抑非,敢欺侮咱家公主?找个茬,收拾那白马庄。” 我低头道:“皇兄,我是郡主。而且那白马庄是在云阳的,你要去云阳去找茬啊?” 轩哥道:“皇兄马上下诏,封你为尚德公主,你好歹也是北狄的长公主。还有,那啥白马庄,让你表叔去收拾。” 我脸都抽了:“皇兄,你封的是什么号,算是嘲笑我么,丧德?”看来我是不该对白抑非这般主动。 轩哥呵呵了一声道:“喔,口彩不好,那换作霓虹公主,行不?” 你爱封不封吧,封了,也只是对我物质安慰,心里还是空的。 至于表叔皇上,他说,雾儿是云阳睿王之女,朕也可以封作公主,赐封号虹霓吧。 好吧,两人想一块去了,可是,真没想象力。 他还说,那白马庄,让人注意着点,江湖人不能太野了。 我到底还是替白抑非担心的,便说,那白马庄与我无干了,不用太关注。表叔便叹息了一声。 轩哥和表叔都说,雾儿想要嫁人还不容易,每天有一大把人好选。 我却是觉得心里再走不进任何人了,既被封了公主,不如为两国做些事情好了。于是对轩哥和表叔说:“不如你们将我用来和亲好了,嫁得越远越好,便心静了,也算是我为朝庭作了贡献。” 轩哥道:“我就你一个妹妹,怎么能让你远离?再说了,和亲,云阳是自家人,就不用了。东边的,男人太矮;南旦,太黑,西夷,气候不好,还是别去了。” 表叔也说:“拿你和亲,朕那表兄还不阴了我?再说了,往哪里和呢,现如今,我云阳不需要女子做此等牺牲。那北狄是你自己家,南旦那地方能热死个人,人长得都跟炭似的,你爹一准看不上。东边,那里的男人都又矮又小气的;西夷,过于野蛮。都不行,这个就算了。” 我连和亲都和不出去。 所以美人爹爹用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雾宝,我以为做女人,你总要比你娘强上几倍,没曾想你被人如此伤心,还不让人对付那白马庄南风堡。”但是他虽然不要我了,却从没对我恶形恶状过,我自是不能如此狭隘。 四叔在一旁凉凉道:“她娘何曾被人伤过心,只有她伤别人的心的。” 这话被我听出别的意味出来了。原来四叔当年对娘也不是没有想法的,就跟美人爹似的。又或许,除了娘自己,其他人都知道这些事。娘,有时是太木讷了一些。 美人爹对娘曾有过想法,我是十岁那年知道的。 呆在美人爹的锦字号里,杂七杂八的人、事、书便看得多了些。那年我初初知道男人之间也会有互相喜欢的,然后便瞧着美人爹与崐爹之间很不对劲。他们俩之间一直互相较劲来着,而且美人爹老是要去挑崐爹。我听说性格别扭之人,心中越有那人,对那人便越是挑剔,于是便确定美人爹对崐爹确实有些什么。 我巴巴儿地去提醒娘,虽然美人爹一直将我捧在手心,可我还是怕他会抢了崐爹。娘却弹了一下我的脑袋道:“雾儿,整天乱七八糟地想什么呢?有空去将落叶掌再练五遍。”连带哥哥也白了我一眼。 后来我听到娘将这当笑话说给崐爹听,又道:“我就说老板不该老带她去那些楼里。” 崐爹却是开心得很,说:“雾儿跟我贴心呢!” 美人爹是将娘“别老带雾儿去锦春园锦绣楼”当耳边风的。直到他有一天忽然意识到大事不好。 因为我实在是忍不住,自己去问他是不是与崐爹断那个袖,分那个桃了。他笑得花枝乱颤,道:“我若真有此好,也得选你亲爹,那才有男儿气概。丛狐狸,啍啍,他若是,估计也是个受。” 于是我便回过味来了,他对崐爹那样,又时不时地要挑挑娘的毛病,那么……我突然便问:“那你是看上我娘了?” 他惊愕之下竟然沉默不语。我便道:“那不成,我娘有崐爹了。我也喜欢崐爹。” 他忽然现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抱我坐他膝上,抚了我的脸道:“我知道,我不跟你那崐爹抢。可是,雾宝不如代你娘偿情债呢。” 我是被他的笑迷得一楞一楞地,但居然还是很清醒。我皱眉考虑了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然后说道:“那好象也不行哎。我是喜欢美人爹。可是等我长大,你都老了。他们说男人老了会行不动那啥鱼水之欢的,我心里喜欢你,身子却守不住可怎好?” 美人爹那绝世美颜仿佛是被刀劈了,脸上惊怒交加,咬了牙吃力地问道:“雾宝,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乖乖道:“就是锦绣楼中的花魁飘红姑娘说的,那日她接了个四十余岁的大叔,晴芸姑娘问她那人是不是要替她赎身,她说她才不要那人赎。真嫁过去了,男人老了行不动鱼水,这身子怎生守得住?不如呆在楼中,衣食得饱,还自有那年轻力壮的俊小伙儿送上门……” 美人爹站起身来,叫来锦绣楼中管事,斥道:“我让你们在前院与后院间设岗,不要让外人扰了小姐,你们耳朵都是聋的么?” 美人爹喜欢对人冷嘲热讽,直接骂人的事我还真是第一次见着。那管事冷汗潸潸,跪秉道:“是,是都加了人手的。” 美人爹道:“小姐在时,将前院与后院那道门落锁。” 管事讷讷而去。 我牵了牵美人爹的袖子道:“美人爹爹,你莫怪他们。他们是设了岗了。我只不过是试试娘传我的千山飞雪,他们都没发现。” 自那以后龙城的锦绣楼,美人爹不太带我去了。若去龙城,我便住到沈家,反正有沈怡眉、沈怡桑陪我,我开心得很。 逐虹 第三章 择定 现如今我也终于是许了人家了。 我的亲事一定,美人爹、四叔很快便来信询问,我想爹娘不久后也会收到信息,如果他们反对,自然马上会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不反对,我成亲那日便也会出现。 我的亲事,依着轩哥,是要定在七夕乞巧节。但皇嫂说,不能太匆忙,便是那嫁衣也得好好预备着。 轩哥道:“你不是二月里就张罗着雾宝的嫁衣了么?” 皇嫂道:“这嫁衣是慢工出细活的,我请了最好的绣娘,还未绣好呢。” 轩哥便道:“那就八月半吧,月圆人圆的,我们一大家正好相聚,甚好,甚好。”而后又拍拍辕哥道:“那小辕,雾宝的婚事由我定,却要由你操办了。” 辕哥道:“没问题,总要趁了雾宝的心。” 七夕的婚期实在是赶了些,即便延到八月半,也不过只有三个月了,也紧。轩哥拨给我的那公主府还不曾修缮完呢。匆匆忙忙扫尾的话,会让人觉得我赶不及要嫁,虽然事实似乎也是如此。不过这样也好,崐爹和美人爹还没想出反对的法子,我便嫁了。 至于易戈,祁龙很快便从莫叔叔那里得到了他的信息。易戈,年二十,潜县独望村人,十四岁时被莫奇纳入影卫。 他如今是怀义王府的影卫统领。之前便是了,跟我指他做驸马没关系。 祁龙说莫叔叔收易戈时便觉得他的功夫是众少年中拔尖的,尤其是轻功,来去无踪,因此才被选为影卫。他本身有学武的天份,这几年武功提升得相当快,那轻功是愈发精进了。莫叔叔也曾打探过他的师承,他说是得自其母,但莫叔收他时,他已是孤儿了,因此便不知道他母亲是何人,问他,他也不说。莫叔收人并不讲究什么家世清白,而是能者居上,没有利益冲突,也无意刺探人**,因此没有再问。 放在二年前,我听说有轻功好的一定会去一较高下,但现在却是无甚兴趣了。 我和哥哥的功夫是娘和崐爹教的,但也是各有侧重。哥哥继承了娘的天生神力,因此侧重于刀法,这却是崐爹传他的,娘的功夫虽说是以刀法为剑法,但究竟使的是剑。而崐爹则于刀法与剑法俱颇有见解。 至于我,崐爹以为女子身轻,因此偏向于让我练好千山飞雪。而我从练千山飞雪始便觉得心应手,十六岁下山时,崐爹说,这千山飞雪练得比娘当年还要高许多。兵器上,爹娘虽授我以回风十三式,我练起来却总是比祁龙差一截。娘和崐爹使的慕云和睛雪都是绝世名剑,份量却颇沉,故十分适于回风十三式,而我选了普通的剑,招数上可以一丝不差,气势与力度上却总差那么一点。 崐爹当年是带艺入门的,所学颇杂。他看我练了几年后,觉得我剑虽使得不错,但却绝不是最适宜我的兵器。所以有一日,他给我带回来一根特制的鞭。那鞭是白色的,粗粗看起来像棍子,但若使上点内力抖散开来,便是柔软的长鞭,只需巧劲,使起来十分灵便。崐爹将其取名疾影。 美人爹爹看到这根鞭,也笑道:“你那崐爹倒也会想。这鞭收拢时象扇子,不如我也教你一套扇子的使法。”他使起来轻灵曼妙,倒似舞蹈一般,将十一岁的我看呆了,这才发现一样兵器,不同的人使来,便会化为不同的东西,只要你想得到。 我的婚事我一点也不操心,我只操心如何对付爹娘的盘问。 好在,他们得到讯息,从西夷赶回来,至少也得个把月。 七月初的时候,美人爹爹先来的上京。他问我:“雾宝,你想好了?这就嫁了?” 我点了点头。 美人爹点着我的额头道:“谁说你的性子不象你娘,你这一根筋的,生生的就是你娘的翻板。还说性子象我,也就是嘴上功夫像我。” 我嘿嘿一笑。对这场婚事,我既没什么期盼也没什么失落,反正已经想好了么。 美人爹一旋身,眨眼就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坐在清心殿的廊下闲闲地喝着春满给沏的一杯龙井,不急不躁地等着。一杯茶完,殿前怒放的木槿花下果然便多了一个艳红的身影。美人爹优雅地抖了一下袖子,坐在我的对面:“还好,至少你还选了个看得过去的人。也罢,过不下去,以后再换便是了。”我不敢跟他说,其实我连易戈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 易戈还是在怀义王府当他的影卫统领。 轩哥下赐婚的诏书前曾问,要不要让户部给他安置个什么职位。我说我不知道,但其实我觉得无所谓。祁龙后来还是去问过易戈了,据说,他不肯挪窝。这倒让我觉得,这人,功利心不多,还挺淡定的。 深说起来,怀义王府的影卫统领也是有品阶的,只是说出来不光鲜。 这两个月,我是回过怀义王府几回,但我是去见哥哥的,所以他在不在我也没注意。再说,影卫么,总是神出鬼没的,主人不招,一般也不会出现。若不是那回在思泽园口恰恰迎面碰上,我估计一回面也见不着。就算是那一回,不是他低头叉手行礼道:“易戈见过公主”,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有些小别扭,于是快快答复了便让他走了。 春满后来跟我说,府中的人对易戈话也多,有恭喜的,也有嫉妒讽刺的,但易戈不辩一辞。春满转了一些八卦给我听,说是府中的影卫与明卫一直都是有些在较劲的,诏书下来后,易戈手底下的几个影卫都有扬眉吐气之感,说:“头儿,咱影卫中也终于出了人物了。”易戈当时便淡笑着说:“驸马也算不上是人物,公主也不是看上了我的本事,偶然而已。” 我点头,这人,还真是挺清醒的,不是浮躁之徒,以后至少不必担心他借地位作威作福了。不过由此看来,我这随便一指倒也给他这样的人带来压力了。 春满是怀义王府的丫头,我在王府或是宫中时跟着我,对府中侍卫丫头什么的比我熟。她说这个易戈向来行事低调,在府中不太有存在感,被提为影卫统领时也颇让一些人吃惊,这回居然又被点中了驸马,府中人都说他运气真好。 美人爹决定在上京呆过八月半,而不是出去游荡,八月半前才回来。还跟我说,我是为你啊,你这种嫁人法,你娘铁定不饶你,我帮你挡着。 我不怵崐爹,还真是怕娘。 崐爹有时生气,我撒撒娇也就混过去了。美人爹教导我,女人么,能以撒娇对付的,就别费别的力气。我也成功地用撒娇对付过他好几次了。 虽然娘几乎没打过我,但我怕看到她伤心。我如今这般作为,必定会惹她伤心啊。 日子很快便到了七月十五盂兰节,我出宫与春满一起在靖水河中放了河灯,回到宫中。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又热又累,回宫洗了澡亥时刚过便觉得乏了,倒头便睡。 刚入黑甜,就被一声女子的尖叫惊醒,她叫的是“有鬼!”还真是应景,难不成这鬼节里真有百鬼夜行?我刚从床上坐起,又听到纷乱的脚步声和“有刺客”的叫声。嗐,这刺客莫非是扮鬼还走错了门? 清心殿的大门却是被推开了,宫内的暗卫在外低声问春满:“抓了一个刺客,可曾扰到公主?” 我披衣站到了门口:“来人,让我瞧瞧什么人行刺?” 烛火点燃,明晃晃的,暗卫们推了一人进来,想要让他跪倒,却没有成功。我定神一瞧,对暗卫道:“将人放了吧!”又打了呵欠对春满道:“给这个刺客在我外间铺张床。” 转而对刚从暗卫手中挣出身来的青衣少年道:“阿延,半夜装鬼很好玩么?你又是怎么来的?算了算了,今晚先睡了明早再说吧。 阿延整了下衣服道:“阿姐,爹娘马上就要杀到上京来了,你还有心思睡?” 这话说的,好象我随便嫁个人便是十恶不赦似的。我故作哆嗦道:“我好害怕,但是,我还是要先睡觉。” 好在,我的清心殿算是偏的,这儿闹腾了一会儿,并没有惊到轩哥和皇嫂。 第二日,我将阿延叫醒,问了详情。 阿延道:“阿姐,你都瞧见我了,也不怕爹娘就在后头跟着?这会儿还坦悠悠的?” 我夹了个水晶糕道:“就算爹娘现在就到,我害怕不也是来不及了?婚书都下了。崐爹和娘怎么说?你是怎么来的?” 阿延喝了口荷叶粥,将爹娘的话一一学来,道:“娘接到消息,说你要嫁人。开始还挺开心的,说你终于放下心结,觅得良人了。后来又收到实情,知道你随便指了个一点也不认识的侍卫,便有些生气了。爹劝她说或许雾儿真的是喜欢别人呢?娘就抱怨说都是爹把你给惯得,越来越骄纵。爹说,雾儿怎么算是骄纵呢?若真骄纵,早表明了身份,那白抑非未必会另娶。娘又说,她这样随便,岂不是害人害己?”他倒是学得活灵活现,然后又补充道:“娘不太生气的,看来这回是真的生气了!阿姐,你要小心点。” 我默默地喝了碗粥,放下碗才道:“躲又躲不过的,爹和娘呢?住怀义王府么?” 阿延的眼神有些闪烁:“那个,他们现在和四叔都还在端州,或者应该是离开端州了。” 我的脸放了下来:“或者?应该?阿延,你偷跑出来?爹娘岂不是要急疯了?” 阿延满不在乎道:“我都十二了,上京也不是没跟爹娘来过,怎么不能自己来?” 我提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阿延少爷,你十二还没到。就算你很能干,独自在路上走了十天,可你突然失踪,想过爹娘的担心没有?” “我跟阿续交待过的,让他过二天再告诉爹娘。再说就算不告诉,爹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 好嘛,连九岁的阿续都掺和了。 我站起身来,搂了搂他:“阿延,我知道你跟姐贴心,但姐的事够爹娘烦的了,你就不要再让爹娘担心了。你还是去怀义王府,跟哥哥说一声,好歹也让他想法递个消息。” 他却歪了头说:“要去我也晚上去,现在不去。” 这小鬼,又不知转什么主意。他不去,我得去。 逐虹 第四章 兄弟 我和祁龙两人,阿延还是跟我亲一些,一来是因为我比祁龙多陪了他两年。二来也是从小到大的情份。 他是我看着生下来的。 我五岁那年已记事,知道娘的肚子里有了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便格外盼着,希望能有一个人供我玩,供我管着,而不是现在这样,被家里的所有人管,哪怕是比我大半个时辰都不到的祁龙。 娘生阿延是在外祖家,产房里不许男人进,外祖舅舅和崐爹都等在外堂。我看崐爹实在是急得不行,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好似一只没头苍蝇,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便有些想要帮他一把,于是自告奋勇道:“崐爹,我帮你去看看娘和小弟弟。”我并不知道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但孩子的嘴还真准。 我六岁,跟哥虽是龙凤胎,却是矮了他一截,所以混进内院产房并不费事。我从仆妇们林立的众腿间钻进去时,娘还没有将阿延生出来。她屈腿躺在床上,大冬天的,头上脸上都是汗。有稳婆在说:“夫人,你痛就叫出声来,也能使力。”但娘一声不吭。我见她裙下有血水流出,有些害怕,抓着她的胳膊道:“娘!娘!”她转头看见我,虚弱地朝我笑笑,道:“雾儿,这不是你呆的地方。”有稳婆看见我,也叫:“哎哟,小姐,你快些出去吧,你怎么可以在这里?”我摇了摇头,紧紧抓住娘的胳膊道:“我不要走,娘,我要陪着你!”娘朝我点了点头。 我感觉到娘在咬牙,也感觉到她胳膊肌肉的僵硬。稳婆们让娘嘴里含了参片,又不停地叫她“用力”。终于,我听到一个稳婆道:“夫人,再使些力气,头已经出来了。” 等我松开胳膊,转过去看时,小娃娃已滑出了绝大部□子。娘淌了许多血,但极度兴奋中,我竟全然不知害怕,而是开心地蹦着:“娘,娘,我看到小弟弟了。” 稳婆已将小娃儿接到手中,说道:“恭喜夫人,是个小公子。” 我凑过去看看,他闭着眼睛在那里哇哇哭着,全身通红,十分娇嫩,睫毛很长。她们将他洗干净包好,他便不哭了。 我在一边叫着:“抱给崐爹看,崐爹急死了。” 稳婆仆妇和娘全笑了。 崐爹说,我对血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源自于我亲眼目睹了娘生阿延的全过程。这特质倒是可以培养了做杀手,但我喜欢同情弱小的性格又确定我做不了杀手,或许真可以做个侠女什么的。 还记得我和哥哥十二岁的时候,四叔开始教授哥哥血魂爪。本来美人爹和四叔一直都在慢慢教我们他们的功夫,但娘一直担心哥哥会学思邪宫的血魂爪,她认为太过邪恶血腥。虽然崐爹认为功夫只要不是损人不利已的便不能算做邪恶,邪不邪恶只看施者之心,但娘还是不能接受哥哥学血魂爪。 于是我也跟在一边表示反对,一见到哥哥拿那些鸡鸭开练,我便要作恶心呕吐摇摇欲坠状。美人爹说过,女人还要会示弱,适当地晕倒一下更能搏同情。其实我终因是怕疼而不敢真的直接摔地上,也不可能摔地上,哥早就过来扶着我了。 但是等我假装醒来后,他凉凉地说:“雾儿,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晕血,也不怕这些,只怕你杀起鸡鸭来比我还狠些。” 我跳起身来道:“我是会帮梅婆婆杀鸡杀鸭但从来不用这种野蛮的方式,你折磨它们做什么,给个痛快啊!” 哥说:“等我练好了,就痛快了。” 现在想起来,我所有的从美人爹身上学来的女人伎俩全是使到自家人身上的,真到需要我用到白抑非身上时,我全忘了。而南雅使用起这一套来明显比我熟练得多。 这话扯远了,还是回头说阿延。 阿延后来很不好带,很能折腾人。娘说,都是因为我喜欢抱他,他一哭我就要抱,人小,他们一般不让我抱,但我也颇成功了几次。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我指挥奶娘们抱阿延。所以后来,阿延一哭必定要人抱很久方能平息。等我和阿延都大一点的时候,我的身后便跟了一个跌跌撞撞的小尾巴。 娘和崐爹如果同时外出的话,一般都跟着我们这三个小尾巴,后来又有了阿续。 我要下山的时候,阿延最不开心,他说:“阿姐,你就不能等两年,等我大些,可以和你一起走?” 我说:“你没见是娘和爹要我下山啊。再说怡眉姐要成亲了,我也总得赶去恭喜吧?” 沈家大小姐十月要出嫁了,娘和崐爹让我送贺礼去龙城。娘说,送到了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也算是历练了。这算是我第一次单独一人独走江湖。 我收拾了包袱,带了我的疾影,雄纠纠气昂昂地要下山。阿延跟在后面却是快哭出来了:“阿姐,你送完了贺礼是不是不回来了?” 我答道:“自然不是。不过我回来前要在江湖上闯一闯,什么时候回来便不知道了。” 阿延道:“大哥下山时也这么说,二年了也不曾回来。阿姐,你要去江湖上做什么呢?” 我思索了片刻道:“闯江湖吧,反正一为名二为利。总不外乎寻个宝藏秘笈兵器什么的。我呢,也不想做什么江湖第一,或许可以替哥寻把旷世名刀吧,另外,再结交个三五知己。”碧水在思邪宫,映日在辕哥手上,我也曾翻过旧武籍,知道除了这二刀,武林旧事中还曾记有逐虹刀,流传于世的兵器,总是剑多一些,刀么,精品还真难寻。 阿延却在我后面道:“寻刀我虽然相信,但也太渺茫了。你所说的三五知己,不会是想找个夫婿吧?” 我“呸”了他一下:“江湖知己便是知己,夫婿还用得着找三五个嘛?”其实我也有些被他觑破的小恼怒。 阿延却是甚不给面子,又说:“你不用瞒我,上次堂姐和怡眉姐姐来,你们说话我都听见了。你不是说想去江湖上寻盖世英雄的么?” 跟在后面送我的梅婆“卟哧”一笑,我皮一向厚,但如此被揭破,脸还是有些热的。便回道:“你懂什么?哪里这么快便能找到盖世英雄的,自然是需要先找好江湖知己,也有更多的门路。” 于是阿延抹了一把泪说:“喔,阿姐,那你小心一些。打架避着些儿脸,子音伯伯说了,女人最重要就是一张脸,英雄要配美人的,要不然盖世英雄看不上你。” 呸,这张乌鸦嘴。唉,真是报应,我当初是怎么提醒祁龙的,阿延就怎么提醒我! 十二岁的阿延自然不象一年多前那样爱抹泪了,有主意得很。我见他真不愿意回怀义王府,便跟轩哥辕哥打了个招呼,让他留在了我的清心殿。 我却是急匆匆地去怀义王府了。 我得跟哥商量个对付爹娘的办法。 祁龙说:“你现在知道紧张了,晚了一些吧?” 我说:“其实一直就有些紧张来着。哎,你说,我要不要跟娘说,我是一见钟情?” 祁龙哂笑道:“你一见钟情得连人家的样子也没看清?” 我惊了:“你怎么知道?美人爹我都没说。” 祁龙道:“我能不知道你吗?你指了他多半是因为他手中拿了彩球格外显眼些。要我说,你还不如说是彩球抛到的更合适些呢!” 我猛点头:“以前不也有小姐抛绣球的么?好在我没指个秃头肥肚子的。” 祁龙怒道:“我能选个秃头肥肚子的去划龙舟么?再说,你即便编个抛绣球的理由也是行不通的。抛绣球这种举动本也不是娘能接受的,又何况你简直就是闭了眼在抛绣球。人家小姐好歹还会在绣楼上看准了才抛吧?” 我又道:“哥,你说那些小姐会不会想抛一个,扔却扔歪了给了另一个。要我抛的吧,必定是很准的。” 祁龙脸都抽了:“雾儿,你又豁边了,现在是讨论绣球扔得准的问题吗?我看你也没你说得那么紧张。罢了罢了,娘怪下来,自然还有我。” 我也知道这桩亲事是我这许多哥哥们和着一个不诚心的我一起鼓捣的,轩哥是皇帝,辕哥是太子,娘总不好去骂他们,所以受责的必定是祁龙。虽然次数算不上很多,但从小到大,一直是两人淘气,他一人受罚。但眼下这情况,估计我也逃不出一顿责骂。 崐爹和娘其实没怎么打过我们,最多就是练功时严厉一些。但孩童时,总也有闯祸的时候,我们两人又是秤不离砣的,因此都有份。比如在雪峰山腰的张家村吓唬了人家的鸡啊猪啊,偷挖了人家的蕃薯啊,在外公外婆家弄折了外婆的玉簪啊,毁了舅舅的花圃啊等等,对我就是一顿骂,临到祁龙,却是要挨几下子的。 娘唯一一次打我,还是不小心打到的。 那一年八岁,娘和崐爹又带我们去了外婆家过年。外婆家玩伴多,我自然也是愿意去的。那一次,美人爹和四叔把新年的压岁银子和礼物提前给我们了。于是我便在辛子布和辛子迁面前炫耀。或许是我说这个爹那个爹的刺激到了辛子布,他便一脸不屑道:“人家都只有一个爹的,偏生你们有这许多爹,娘不正经才会这样。”他敢如此说娘?我自是怒从心起,恶向胆生,于是一脚便踢了过去。子布比我大二岁,自然是不肯罢休的,于是我们便打了起来。两人虽都习武,此时却全是泼皮的打法,扭作一团。 子迁和我同年,性子温和,拉不开我们便又去叫祁龙。祁龙那会儿在练字,扔了笔便跑过来了。我在怒中力气颇大,祁龙一时未能拉开,又怕子布打到我,一手便格着他。混乱中,我一脚将子布踢进了边上的荷塘。寒冬腊月的,子布又不会水,等下人赶到将他救起时,已奄奄一息了。 娘大怒,但她一直不相信是我把子布踢进荷塘的,因为祁龙天生力大,她便觉得一定是祁龙在中间推过了。于是罚祁龙跪在堂下,又取了藤条来,剥了祁龙的上衣要打,即便是崐爹也拦不住。子布说娘的那句话我始终不敢说出来,所以娘骂我一顿后让我罚抄辛家家训。虽然我说了好几遍是我踢的,但娘的藤条一点也没理会地就要落到祁龙身上,想到娘的力气,我猛地扑到了祁龙身上。娘的第一鞭便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我的背上,还好我穿着厚棉袄,这棉袄却是被抽出了很长的裂口。 娘看打到的是我,略愣了一下,却让家中仆人将我拎开,崐爹将我抱起来后,劝娘道:“孩子还小,你也别用这么大力啊,薄惩即可。” 娘还是抽了祁龙,只是力气只使了三四分。这一次我真的是很愧疚,完全不干祁龙的事啊。祁龙和子布的新年都是在床上过的。但后来大舅终于从子迁口中知道了原委,子布病好后,又被大舅狠狠地揍了一顿。崐爹知道原因后,抱着我说,咱雾儿平常笑嘻嘻的,气性倒也大。 想起往事,我总还想着要让祁龙少担点责,便道:“不管怎样,这人总是我自己选的。哥,你把易戈叫过来,别到时候认错了人。” 祁龙着人去叫了,一边却对我说:“他跟在我身边两年,人冷静沉稳,做事极为妥贴。其实撇开你们的身份,他还真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你也不算太错。” 我点头:“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好歹有些自信了。” 不过片刻,书房的门被扣响,有清冷的声音道:“王爷!” 祁龙说了声“进来”,一个高大的黑衣人迈了进来。 逐虹 第五章 会审 这是我见易戈的第三面。我终于想到要好好瞧瞧我的未来驸马了。 美人爹的眼光向来是不错的。 他果然是个好看的男人,好看得非常低调,不象美人爹和崐爹,一看气场就吸引人,是美男子。 他有着淡金色的肌肤,浓而长的眉,不知是不是因为眉骨突出,眼睛便陷得有些深,这便显得他的鼻越发高挺。我觉得好看的还是他的唇,上唇棱角分明,下唇线条弧度优美,厚薄适宜,唇色算不得鲜艳,却也红润。 我听到他说:“易戈给王爷公主请安。”但我却没在意,直到祁龙叫了我一声方回了神。我尴尬地转开了眼,我盯着人家的嘴看实在是太古怪了,有色胚的嫌疑。虽然我小时候在锦春园和锦心楼见多了色胚,但若自己做出色胚的举动还是很不堪的。我很想抽自己一下,脑子也不知走哪儿去了,易戈虽说长得不错,能好过崐爹和美人爹么?其实祁龙和白抑非也比他好看。 祁龙说:“易戈,天好,你陪公主去靖水河边走走吧。”亏他想得出来,七月的太阳呐,去靖水河边晒人干? 易戈却是应了一声,站在了我身后。我无奈地让他取了些冰水带上,去靖水河边晒油去了。靖水河也不是很远,我既不想骑马也不想坐车,出了王府,捡了那荫凉地,慢慢向河边踱去。易戈跟在我身后三尺处,不远也不近。到得河边,站在岸边柳下看河景,倒是水波荡漾,河风吹拂,可惜吹来的皆是热风,曛得我满头热汗,不由抽出绸巾拭了汗,又抽出把折扇使劲地扇。 河边有渔者,此时正收了活要回家,见我这般不由多瞧几眼。这么热的时候来看河景,且女子执了男子的折扇,确实是古怪了些。我回头瞧了易戈一眼,他走上前来伸手取过了我的扇子在我后面扇着,动作自然,没有任何讨好的神态。 我回头说:“这河边还是热啊,早知道不出府了。” 他的唇略勾了勾,声音清冷地道:“夜来河边才凉。易戈知道一处,或许清凉,公主不妨一试。” 他带我去的是靖水河北岸的一处河曲,有大片的杨树林,背阴,河风吹来果然是凉凉的。此处河水缓且浅,芳草满地,我瞧着欢喜,全不顾仪态地坐到了河边石上。他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身边,递给我一壶冰水。 我说,你也坐吧。他便沉默地坐在我身边另一块石头上。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他的身世,比如籍贯、家人。这些莫叔给的资料上都有,但我实在是无话可说,总也要找些话题。他说他是潜州独望村人,没见过父亲,只跟着母亲过活,十三岁时母亲过世,他便独自一人生活。直到莫叔叔收了他。 我问,十三岁,你如何独自生活法? 他说:“街头卖艺。有时,村人也接济一些。” 我小的时候跟着美人爹巡检锦字号,也曾见过街头卖艺的少年。想起那孩子的坦荡与高傲,倒对眼前的易戈有了几分的同情和理解。 我又问,你的容貌看上去似乎有些异域风貌? 他回道,我母亲身上有南旦和达鲁国的血统。 我“哦”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父亲不是中原人。” 他又答道:“我并不知道我父亲是谁,母亲从来不提。” 我有些歉然:“对不起。” 他摇了摇了头,道,无所谓,只要公主不介意。 我还真没什么可介意的。 到底是话少,我们午时便回了怀义王府,用过午饭方才施施然回宫。 晚饭过后,我本想找阿延再问问娘和崐爹近况的,却找不着他。问春满,春满说,晚饭后延少爷就往前面去了,似乎是宫门方向。他果然是要回怀义王府去了么,还真是晚上去。我等到亥时,他也未回,我估计是被祁龙留下了。 第二日一早,还未等我遣人去打探,祁龙便带着垂头丧气的阿延进了宫。我才知道这小鬼昨晚夜探怀义王府,是番强进去的,据说是想试探易戈的,我本想问结果,但一看他那模样也不用问了。 午饭后,阿延凑到我身边道:“阿姐,那个未来姐夫还不错。” 我撇嘴道:“若是谁能将你擒到便是不错的话,那宫中的暗卫随便一个岂不是也可做你姐夫?” 他答道:“那不一样,宫中暗卫始终是一组组出动的,而怀义王府,当值的影卫一般只有一人。” 我也有些奇怪:“那你,正好遇见他?” 他有些沮丧道:“就是那个缘份了。而且他出现时没什么声音,到了我身边我才发现。” 阿延虽只有十二岁,但身手也非一般,感觉尤其灵敏,居然被人欺到身边才发现,我不由开始估量,若是换了我会怎样。 我跟祁龙猜测着,娘和崐爹什么时候会到。按理,阿延这般偷跑出来,爹娘着急,必会加紧赶路,或许会早些到。但崐爹并非常人,或者他会趁机考察一下阿延,故意来得不徐不急。所以我们估计了两个时间,要么今晚便会到,要么还有五六日。 我们俩都没猜到准日子,这是因为,娘想赶紧些,而崐爹,正如我们所想,反正阿延已独自上路了,索性让他独自到底。两相交锋的结果是,既不赶也没全放,崐爹自派了放叔叔盯住阿延了。 那日,怀义王府派人来递口讯,说是王妃要找公主时,我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等我来到思泽园的泽润堂时,呈现在我面前的就是一个三堂会审的架式。娘和崐爹坐中间,两边分列美人爹和四叔。祁龙和阿延阿续都站着,堂外,站着莫奇莫放两位叔叔。 我乖乖地给崐爹和娘、美人爹、四叔请了安,偷眼看了娘,发现她的脸还算平静。她开口道:“祁雾,你倒跟我说说,你的亲事是怎么回事?” 听了她这个称呼,我的心略抖了抖,但还是清了清嗓子道:“娘,是这样的。端午节,赛龙舟,我跟着轩哥坐在高台上看。轩哥说我正好选个如意郎君,我就看中易戈了,所以扔了绣球。轩哥就给指婚了。”我这话说的有真有假,就当我是抛绣球的小姐好了。 娘问:“你,扔绣球?” 崐爹说:“雾儿,你这球不但打到了女婿,还把我们全打蒙了。” 祁龙忙道:“娘、爹,其实这个易戈跟我两年,人还不错的。” 娘道:“祁龙,妹妹胡闹也罢了,你不但不劝着还推波助澜,有你这样做哥哥的么?什么叫不错,你用得应手,就能跟祁雾好好过日子么?这是一辈子的事。” 阿延仗着娘一向宠他,上前道:“这个未来姐夫我见过了,功夫很好的。” 娘斥道:“贺兰延,你的错处还没跟你计较呢,你还敢插话?” 我一见她脸越发阴沉,忙几步挨到崐爹边上,向他撒娇:“崐爹,是我自己看中了易戈的。” 崐爹将我揽到身边:“雾儿啊,不是崐爹不帮你。你看你娘,都祁雾、祁龙、贺兰延了,我再多说话,也没用啊。” 我眨了眼道:“她又不会叫你贺兰颢崐。” 他也眨了下眼道:“可她会叫小师叔,那就真的糟了。” 美人爹此时插嘴道:“雾儿,你这崐爹靠不住,还得美人爹救你。我说小暮,你那准女婿我去考察过了,真的还不错的。” 四叔也乘机说:“对啊小暮,你不相信雾儿也罢了,龙儿一向实诚,他的话你也不相信?不相信也罢了,也不能迁怒于他啊!” 这三堂会审就被搅得转了风向了。 娘哭笑不得,跺了下脚道:“你们,真是要气死我了。你们就这么宠着吧,她这可真是害人害已啊。再说,老板,就算你看过了,也只能说明他或许长得不错,不能说明别的。如果真的都好,你看看她那态度,那不更是害人了么?他不能找个真心爱他的女子?” 崐爹说:“雾儿啊,为什么着急嫁人呢,崐爹还想留你两年呢。”崐爹从来不正面反对,他这么一问,其实也是颇有些不赞同的吧。 我说:“我曾想十八岁前嫁掉的,你看北狄的宗室女子,十四五岁时都嫁了,就剩一个我了。” 崐爹说:“十八岁以后生孩子方保险些。”这生孩子的事,他也知道? 我点头道:“崐爹放心,我一准没那么早生孩子的,还不是各住各的园子。” 这可就说漏嘴了,娘适才被我们插科打诨抚平的脸又绷了起来:“丛大哥,你听听她说的,可不就是预备凑和的么?你还看中他呢,看中他什么?无父无母无势力,可以随你搓揉?” 这可严重了,我有些委屈道:“我怎么搓揉他了?这本来就要有个熟悉的过程的么。就算是你将我许了人家,如果是个不熟的,也不是要有段时间熟悉一下?” 娘叹了口气道:“雾儿,我是担心你。我以为你心结开了才另觅幸福,现在看来却不是。娘从未想到什么门当户对,但你抱着这样一颗枯木般的心,对自己不公平,对易戈也不公平,你是要嫁给他再旷着他么?你自己便也这样一辈子了?娘怎么忍心……” 崐爹想了想道:“一个不好的开头,未必没有好的结局。就要看两人如何相处了,但之前,雾儿,你的心结一定要打开。过去的便过去了,你既然扔了,就不要再回头。你既然已下了决心,就该真正地重新开始。” 我点了点头。 崐爹又道:“其实我也去看过易戈了,见到我,不惊不媚,沉稳得很。这架式,非人下人。” 当晚,我没有回宫,而是跟娘挤了一张床。我已经好些年没跟娘睡了,我有许多话要对她说。 娘说:“雾儿,娘当然也想你嫁个好人,能疼你爱你,一辈子对你好。你这样随便,能知道他以后如何待你吗?你崐爹还说他以后必不会屈居人下,我倒宁愿是个平庸些的,对你好一点呢。话又说回来,你这婚事呢,我也不想拆了,人家毕竟没有对不起我们,又是你轩哥下的赐婚旨意。但是你也该好好对他敬他,人心是肉长的,龙儿既说他可靠,想来人品不会太差,你对他好,他必会有回报。” 我盯着帐子道:“娘,我也想象你这样幸福,有爹和崐爹如此爱你。可是,不行,我肯付全部真心,人家不要。我总也要把日子过下去吧。你说我是独身一辈子好呢还是找人把自己嫁了好呢?我想总还是后者吧。我嫁了,你们也好放心。后面的日子,我会认真跟他过的,尽量不伤到他,如果那样还不行,无法喜欢他或是不能让他喜欢我,那就放他自由。” 娘抚了下我的发道:“雾儿,你还记得龙城沈家二婶吗?” 沈怡桑的娘,我当然记得,很美丽的一个人,岁月在她身上几乎没留下痕迹。她又是极温柔的一个人,对沈二叔和孩子们都好得没话说,与沈二叔几乎就是恩爱夫妻的楷模。 “你沈家二婶未嫁时曾与我的一位表哥相爱,可是我表哥家嫌弃她家商人出身,表哥迫于压力另觅佳人,她后来就嫁与你沈二叔。她嫁后没多久,我表哥后悔了,追到龙城想让她回头。当时正被我碰上,我听到她说‘方少爷,请叫我沈夫人。瑛瑛,是我夫君叫的。’雾儿啊,哪一天,你再遇到那个白少侠时,有她那份决绝,我才相信你是真的想过自己的日子了。” 我无声地点了点头,也许很难再爱上什么人,但对伤我之人的这份决绝,随时间的流逝,我终会做到的吧。 逐虹 第六章 出嫁 我想我见易戈的第四面就该是在婚礼上了。因为婚前未婚夫妻禁止见面嘛。 娘和崐爹还得参加轩哥的退位和辕哥的登基仪式,因此我的事情便被这样揭过了。但后来听阿延说,娘和崐爹正式地找易戈谈过,“未来姐夫说,他感谢姐姐肯给他一个家,他会对姐姐好的,再怎样也不会觉得受委屈。”看来我的那个实诚的娘一定是对他表示慰问过了,肯定说“以后便要委屈你照顾雾儿”了。 八月十五,从皇城到怀义王府所在的西街全都喜气洋洋的。我从宫中出嫁,易戈从怀义王府出发迎亲。 我的公主府亦在西城,离怀义王府并不是很远,只是他还是要先去王宫迎亲再返回。那一日,整个西城烟花四起,鼓乐喧天。皇宫内先出发的送嫁妆的队伍排开来有二三里长,因为不只一支,我的云阳的表叔听闻婚事,亦着人送来了虹霓公主的嫁妆。 披嫁衣、点梅妆,我在二位皇嫂的监督下,由宫女理着妆容,任由她们在我头上遍插多宝簪钗、金色步摇,今日即便她们将我妆点成移动珠宝铺,我亦得受着。沉重的凤冠被端正地安置在我头上,我的脖子不由自主地一沉。亏得我习武多年,还能顶得住,即便这轻轻一沉,镜中那凤冠上薄金打造的凤翅还是轻颤了几下,犹如我此时的心境,难免要带了些不确定。 辕哥将我送到正和门时,易戈已等在那里了,轩哥已成了太上皇,却是跟着祁龙一起将我送至公主府。十里长街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或许,自皇上和太子大婚后已没有这般的热闹可看了。 北狄八月的天气已凉了下来,因此我如此游着街,倒也不热,喜轿走得平稳,也累不着。公主府落成之时,轩哥将原先跟着他的景公公派给了我,今日喜宴自是交由他操办着。客人什么的自有爹娘哥哥,我只是参与了一下,一套仪式下来我连有哪些客人都不知道。 他们将我送回霁虹阁,我便在一片煌煌喜烛中静待易戈。也不算是我一人,时不时的还有一些有交情的宗室女眷来看看我。走了一批,我略合了眼休息,忽又听到请安声和门帘掀动的声音,一睁眼,却是沈怡眉一脸幽怨地站在我面前。看着她挽着少妇的高髻,我便想起去年十月她婚礼上那个眉目端庄的新娘。我站起身来迎了两步,玩笑道:“怡眉姐,你也来了?怎么姐夫待你不好么,你这般幽怨?” 她坐在我床前的喜凳上,瞪了我一眼道:“你这般恨南风堡么?你不爱看到南雅,便连喜贴也不肯往我那边送一张么?还是怡桑跟我说的。” 我摇头道:“这可不关我事,喜贴都是我皇兄他们张罗着发的,似乎真的没有问过我哎。我以为我所有的动态尽数落在他的掌握中,原来也有他不知道的。” 她鄙薄地“切”了一声道:“正是都在他掌握中,他方不肯给南风堡和白马庄递讯吧,你这些哥哥,护你护得相当紧。”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包道:“我听说时已是七月底了,匆匆选了这对玉佩,你跟你的驸马一人一块吧。”我打开来一看,上等白玉,洁白润泽,一块雕了荷花荷叶与蜻蜓,另一块却是荷叶莲藕与鱼,两个半圆,合在一起恰是一幅完整的画。我将玉佩翻过去,却见上半块刻着不离不弃,下半块刻着相生相依。我不由苦笑,做到这两点,对我们两人来说何其难啊。 我道:“花式倒挺奇巧的,只这两句话我怎么瞧着象讽刺。” 她道:“我就知道你随便挑了一个。你难道觉得十八前将自己嫁出去比找一个盖世英雄还要重要么?” 我无所谓道:“我转主意了,嫁谁不一样,嫁了盖世英雄也未必就会幸福。没有希望便没有失望。” 她有些痛心道:“那你为何要这么随便,听说只是你哥的侍卫?难道这些年你不知道怡桑对你的心?” 我摇了摇头:“他是影卫统领,也算是六品。怡桑与我就象祁龙对我一样。你说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我真要喜欢他早就喜欢了,到现在还这样,那就是无法象喜欢一个男人那样去喜欢他。我又是这样的心思,还是不要祸害他了。” 这一说,倒叫我想起娘刚回上京的那一夜我们的联床夜话。那时,刚歇了话脚,娘又笑了一下说,我来上京前倒接到你舅舅的信,问你的婚讯,提起子布表哥,想为他向我们家提亲。你去年倒是遇着过他?我想着你这样的心思,还是别再害子布了,他倒可能真喜欢你,若被伤了,因爱生怨,反倒不美,便回说你婚事定了。 我去年是又遇着了辛子布,自八岁那年后他对我态度好了许多,去年遇着之时也对我颇照顾,我是不该害了他。 所以,沈怡桑,也是同理。若是刚认识的陌生人,我倒去了这份心思。 沉默片刻,怡眉又道:“今年十一月,武林大会会在恒山举行。去年你便说要去瞧热闹的,可曾改了主意?” 有热闹可瞧总是好的,我也闲得有些无聊。便点头道:“自然还是去。” 她想了想道:“你去年不是还提到逐虹刀?我隐约听说与鬼宫有关,不过这鬼宫二十年前便被武林正道联手灭了。不知谁传出消息,说是鬼宫尚有宝藏在世,逐虹刀不知在不在其中。” 宝藏我没什么兴趣,但我说过要为祁龙寻一把好刀的,逐虹如果不是传说,我还真想见识一番。便回道:“鬼宫是在岭南吧?那我也得去,先去哪儿好呢?” 她看我这付样子,嗔道:“就你心急。我估摸着今年的武林大会多半也会围着鬼宫的宝藏做文章。到时会有大批武林人南下,不如先去武林大会瞧瞧再一块儿南下便是了。” 此言甚有理。我颔首道:“那你什么时候去武林大会,是在恒山的擎玉庄吧?” 她道:“我此番还是先回龙城沈家,再回南风庄,到时应是与我相公同去。只是南雅和白抑非也一定会去……”她略停了一会儿,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我们都听到阁外春满带了众宫人的请安声:“驸马!”她拍了拍我,叹息了一声,站起了身子。 我听她在阁门处与易戈交汇,行礼与道喜。易戈竟然知道她是谁。 我在大床上坐着,忽然便有些紧张起来。 娘之前自然是将为妻之事向我交待清楚,其实我早就在十二三岁便知道了其中机窍,虽然当初在锦春园中看见了一些春宫而不自知,年岁长后自是慢慢醒过味来了。更何况,美人爹早就塞给我几本绘制精美的图谱,倒比一般的春宫更具可赏性。我此番也将它们安置在床边的小几下,只是心里却没指望着能用上。 喜娘和宫人引着他进来,他的脚步十分沉稳,想来并未喝多。 一杆喜枰极轻快地挑走了我的盖头,眼前一亮,我不由自主地抬头。今夜他一身红衣,映着肤色亮堂了不少。也许是烛光太亮,我竟一下子注意到了他的眼,亦是十分明亮的,且盈满了笑意,这也是我第一次见着他笑。 于是我也礼貌地笑了笑。 我们将婚礼剩下的仪式一一行完。宫人卸去了我的凤冠,开始减灭喜烛,只留了床前一对最粗最长的。 我挥了挥手,她们安静地退了出去。 我对着易戈道:“驸马,你先坐下,我有话说。” 他坐在沈怡眉方才的位置,道:“公主,请说。”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是想说说我们以后的生活。” “好。”他答了一字,又静待我说下去。 我缓缓说道:“我之前,心里曾有人,虽然我们不可能了,但我现在还放不开。与你成亲只是为了让家人放心。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也许就会将他忘了,重新好好地生活,也许走不出来。但是我既嫁了你,夫妻间该做的还是会承担,除了心,别的都可以给你。如果将来,你有了你真心爱的人,我可以放你自由,但之前,你须正大光明地告诉我,不要欺骗隐瞒。或者虽然你没有,想走了,也可以。” 他平静地望着我:“那么,公主以后若另有相爱的人,也许会离开我,是吗?” 我苦笑:“我想,不会再有了。” “那公主的意思,您的心里将来也不会有我了?”他的声音清冷平静,没有一丝起伏。这样的反问我或许应该斥一声“放肆”,可我却没多想,只道:“你没离开我前,在我心里你自是我的家人。” 他点头道:“易戈明白了。”旋即又道:“公主要就寝么?” 我方才说的话也没掀起多少水花,他竟很快便进入下一道程序。 我“嗯”了一声,慢慢地开始脱我的喜服,他也站起身来脱他的。 这晚上,我们什么也没做。说完那番话然后便行夫妻之实对我来说委实是难了一些。两人脱到中衣,又相对无言。我以为我该主动一些,便伸手去解他的中衣,手触到他胸前又缩了回来。哎,我还是过不了心里这关。 他低声说道:“不如,我睡外阁?” 外阁,那是春满等人值夜的地方,虽说今晚她们未必在,但明早她们如果看到,总会有闲话,于我自是无干,但于他,却总有些贬损。公主府的下人有多半倒是轩哥分给我的宫人,这些人在宫中见风使舵、爬高踩低的惯了,如传出去,只怕他在府中要被人看轻。我答应娘要好好对他敬他的。 我摇了摇头:“就在这吧,反正床大,一人一边。” 果然一人一边,中间宽得可以撑船。 这夜自是睡得不太好。早晨醒得早,我却没有动,耳畔是他绵长的呼吸。这感觉太奇怪了,我跟一个陌生男人睡了一晚,虽然他从昨晚起已算是我的夫君了。 我悄无声息地坐起身,他却也醒了,一下子便坐了起来。 我轻轻道了声“早”,见他下了床便也披了衣,目光却是掠过那搁在桌上的白帛。我拿起它,犹豫了一会,便将食指伸到唇边。一只大手却伸过来轻轻压住了我的手,易戈道:“我来!” 这伎俩自是骗不过娘和崐爹,但对府里的下人还是有效的。 今日要进宫还要回怀义王府见娘、崐爹一干人。 早膳时我忽然想起一事,我们的婚仪还未完全行完,新婚夫妻要交换信物的。按北狄的传统,新娘要送给新郎自己绣的腰带荷包之类的,而新郎则要回赠金玉之物。我的绣活连我娘都不如,自是拿不出手的,所以那腰带不是我亲手绣的,我只是起了个针而已,那几针还差点成了此腰带的败笔。而金玉之物,对易戈来说,恐怕也不易,我估计也是祁龙他们早早给他预备好的。 我取了腰带递给他,他微微一笑,卸下原本的那条,换上了新的。又从衣领中掏出一物件,取了下来递给了我,说道:“我家没什么祖传之物,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接在手中,这是一块通体透亮的蓝色宝石,长卵形,我的半截食指长短,上面雕着繁复的花纹,似人又似兽,我一时也没看清。 他又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道:“这是我依我娘教的法子做的香,我想女子都喜欢吧。” 我打开一看,圆润的一颗碧丸子,散着极为雅致的香气,混和了兰花、檀木的香,却不浓郁,我闻着喜欢,便收下了。 我走回房中,在妆台的盒子里取出一个镂空的木雕小球,旋开了盖子,将那香丸放入,又将那小球挂到了我的裙带上。我本该将那块蓝宝石收入盒内,但看着通透可爱,鬼使神差地挂上了自己的脖颈,那上面似乎还有他的余温和他身上略带的松树的清香。 走出去时,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沈怡眉给我的那两块玉佩取在了手中。去皇宫前,我将那下半块玉佩递给了他:“怡眉姐给的贺礼,我一块,你一块。”他接过玉佩,目光却掠过我的腰,眼中仿佛有亮光一闪,但他的脸上却依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我觉得也许是我看花了。 逐虹 第七章 分别 照规矩,公主与驸马至少要同住三天,所以我和易戈还有两天要同床共眠。 我见他睡在床的外沿,似乎稍微一动便要掉下去,便道:“你睡进来些吧,看着要掉下去。”他咧嘴一笑:“不会,即便是睡在绳上,也不会掉下去。”我一眼被他的牙晃到,甚白。 话虽如此,他到底还是睡进来一些了。当然我们俩之间尚可走马。 第四天,他回到了自己的闻涛轩,我依旧住我的霁虹阁。 但是每日吃饭我们还是一起吃的。府里这么大,我若是一人吃饭那甚是寂寞,现在又不能常回怀义王府或宫里去了。这一点上我有些同意崐爹说的“成亲太早也不好”了。就算是住在宫里,我还是会到延熹宫或是东宫去蹭饭的。以至于到了饭点,两宫都会遣人来问:“公主是否过去吃饭?”,我便自选其一。祁龙曾说:“于用膳事上,你倒象是北狄的太后。 初时,是我到他的闻涛轩,后来便慢慢地变成他到我的霁虹阁来了。 他再做怀义王府的影卫统领显然是不适合了,祁龙说,莫若就让易戈管着公主府的安全。我这公主府,人也没几个,自身又有武功,有什么不安全的。易戈自己倒说,他可以为公主府招募影卫,我没什么意见,招便招吧,或许哪一天便用上了。 辕哥却是任命易戈为右千牛卫将军,说是皇上的贴身宿卫,其实也就是个闲职。但毕竟也是要应卯的,也有些应酬,有时晚饭也未必在府中吃。不过不回来的时候他倒是次次都托人捎了口信回来。 日子过得与我想象中的差不多,我们一般以“公主”“ 驸马”相称,相敬如宾,与一般的官宦人家也没什么两样。易戈也算不得是沉默寡言之人,熟悉了一些,也会与我讲些当值时的趣事。只是他脸上表情甚少,说的话哪怕将我逗笑,他自己脸上却是毫不变色的。 只是我又有些不甘了。说起来,我主要也就是照料驸马的生活,可公主府里还缺照料他的人么,他的院中分有丫环和小厮,自有人照顾着。他贴身用的还是小厮,自己挑的。所以我,除了练武,还是无所事事。日子是平静了,可这是我想要的生活么? 我心里是惦记着那武林大会的,时间应是在十一月初,我原打算十月中再动身的,可现在看着时日实在无聊,难免动了早走的心思。 还未等我说出来,易戈倒是先说,皇上命他与怀义王一起去北狄西夷边境察防。他虽也算是个将军,可究竟只是内卫,跟这事似乎也扯不上边。 问了下祁龙,据说,是他提出来要带易戈去的,他看重易戈的收集情报及情报分析能力。也是,暗卫么,做这些倒是在行的。 西夷最近颇不安份,常借口边界不清行搔扰之事。这也可以理解,又入秋了,作为游牧部落,他们要储备冬粮了,又不善耕种,只能这边抢抢,那边抢抢,估计云阳亦会受其所扰,只是今年似乎频繁严重些。 我问祁龙:“辕哥为什么要派你去?”虽然崐爹在这方面也教了他许多,但他毕竟是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 祁龙道:“爷爷也曾是带兵打仗的将军,我只是继祖业而已。再说,你也不要小看了你哥我。” 我说,我没小看,只是担心而已。就象你头次下山独闯江湖,我有担心也是正常的嘛。 祁龙点头“嗯”了一下,又道:“那你倒不替易戈担心?” 我说,我为什么要担心他,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祁龙凑过头来道:“你们不会真的相敬如冰吧?他好歹也是你夫君。” 我“喔”了一下,又说:“我只是没想到嘛。我们还好,挺正常。他也不算太闷,以后说不定能成朋友。” 祁龙道:“按娘说的,慢慢来吧,不过你真的别让娘担心了。” 我也想,但这事发展到目前这状况,好象也不是我说怎样它就一定怎样的。 作为相敬如宾的公主驸马,我在十里长亭送别远行的哥哥和夫君,这才知道,跟着他们一起去的还有神策军的几位参军,其中就有新任武状元。 秋风阵起,叶落堆金,北方的树木过得一旬便要光秃秃了,而南方则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们往北,我却是要往南。 我跟辕哥打了个招呼。辕哥说:“雾宝,你又要走?我想着你嫁了人该安定下来了呢。” 我说:“我总共也就走过一回。再说,我一直想为哥哥寻把好刀的,这武林大会也未曾见过,去凑凑热闹。” 辕哥又道:“寻什么刀啊,姑姑给我的映日,不就是绝世名刀?我如今也不太用了,不如就给了龙儿,算是完璧归赵。” 我猛摇头:“娘给你了便是你的。就算你给,哥哥也不会要的。” 辕哥想了想道:“你是个爱热闹的,武林大会去也便去了,不过却不能一人,你好歹带上春满和景公公。春满虽说只略通功夫,但景公公却是一流好手,有人照应着我才放心。” 带上这两人我如何走得畅意?我忙推脱道:“那不行吧?那府里不就没人管了?” 他却说:“不就是日常洒扫么?李公公不是在,他也是个仔细的。” 眼见着他是一付“你不带人便别想走”的架式,我只好答应了。 我的计划是先去龙城,跟百言堂打听打听鬼宫之事,再探听些武林大会的消息,也好方便行事。 十月才开了个头,上京城里的树叶便落得差不多了。景公公驾着车载着我和春满踏上了南去的路。 春满收拾起东西来仿佛是搬家,要是我,只是几件衣服,几张银票,和疾影吧。所以,她一边理着我一边往外拿东西,对她说道:“我们是往南去呐。”她却是不服气地道:“往南?往南也是冬天了吧?公主,这件狐裘得带着吧?”这也不知是谁送的贺礼,一根杂毛也不见的白狐皮。我叹了口气,有这般华丽走江湖的侠女的么? 马好车好,走得自然快,不过七八天,龙城的影子便在眼前了。想起去年春天我一人东行至龙城,游游荡荡的,走到龙城倒是入夏了。那时从雪峰山下山时是一人,到龙城时却是有白抑非陪着了。 到了百言堂,沈怡眉是早就回南风堡去了,沈二叔二婶和沈怡桑都在。沈二叔笑道:“雾儿这一路倒走得快,也才接到你要来的信没几天。”怡桑脸上虽笑着,眼中却透着些落寞,我笑着跟他见了礼,他的表情却略过装作不见。 沈二叔笑说:“新女婿怎么没带来见见?” 我回道:“他是朝中命官,随哥察边去了,我呆不住,出来走走。” 我向他们打听逐虹刀和鬼宫。 沈大伯与沈二叔去翻了宗卷告诉我,鬼宫是当年有名的南邪宫,与北邪宫思邪宫齐名,成立于四十年前,毁于二十年前。鬼宫虽是在岭南地界,但其宫主据说是南旦人,行事乖张。因其奉行南旦人的巫术,处事上与云阳武林格格不入而为人侧目,最终因为血玉功取新鲜人血喂蛊一事犯了众怒,二十年前被云阳武林正道联合灭了。当时的武林盟主是白马庄主常放,武林四大家,七大门派皆参与其事。 “取血喂蛊,这在岭南巫家不是很平常之事吗?为何会犯众怒?” 沈二叔道:“鬼宫的血玉功,是拿鲜血喂血玉,就是他们的蛊王,然后利用蛊王来练功。那血玉需要活血,因此鬼宫需要提供活血的人,不够时便去掳人。当然有内力在身的人更适合养血玉,因此,他们有时也会袭击武林人士,只是颇隐秘。结果有一次抓了西平囚凤庄的人,而囚凤庄与南风堡有姻亲,这事便被揭破,引来了武林围剿。听说当时鬼宫宫主因练血玉功到了瓶颈,武功失了一半,在杀了囚凤庄庄主及青龙帮的帮主后,情知不敌众豪强,竟**而死。守宫圣女不知为何失了踪影,四个护法三个战死,一个重伤后失踪,岭南那处鬼宫便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我点头,这事倒也是鬼宫自取其咎。“那么逐虹呢?” 沈二叔又道:“据说,逐虹是前朝的名器,是作为礼物送给南旦的,后来不知怎样,被南旦王赐给了最宠幸的内臣,那内臣死后,逐虹不知流落何处,有传言说是在鬼宫。但当年鬼宫覆灭时,由于大火,云阳的武林正道根本什么也没有得到,这事便不知真伪。” 不是确信啊,我有些失望。 但沈大伯却又说:“今年以来,不知谁放出风声,说鬼宫当年虽被焚毁,其地宫却还在,地宫中埋有鬼宫历年收罗的财宝,还有血玉功秘籍及其他一些内功心法,听说鬼宫宫主是个爱收集天下名器之人,地宫中应该也会有旷世名器。” 对鬼宫有地宫一说,还是值得相信的,因为当初鬼宫的地面建筑虽被焚毁,但当年那只血玉蛊及放置它的地方却没有人能找到,他们只在大火烧尽一切前,救出了被鬼宫掳去供血的那些人。只是他们虽然日日被采血,却不知血往哪里去,并没有见着过那血玉蛊。既不在地面,应该是在地下。 我相信,这二十年必定也有人探查过鬼宫地宫,却不得其门而入,才会放出消息,引来武林群豪吧。但这原因于我无关,我也有所图,跟着便好。 据百言堂的消息,此次的武林大会,选举武林盟主只是其一,重要的是希望这个盟主能带着武林群豪一探地宫。 我问:“若真有珍宝财富,该如何?先到先得?均分?各取所需?” 沈大伯意味深长道:“那要看领头人了。”又摇头道:“以前武林,寻宝之类的事都是私下里的联盟,这回倒好,当做正事提出,真不知该夸盟主有地位呢,还是算作一种没落。” 逐虹 第八章 抚慰 我到恒山已有好几日了,距武林大会尚有几日,我已将这恒山转得差不多了,恒山景致不错,不入深山的话,我独爱镇外一处野溪,正处在一处开阔地,溪边几棵不甚茂盛的野树,溪后,山不远不近。闲着也是闲着,我便时常到此处走走。 溪边有一处长亭,长亭之外是一条方石铺就的山路,可走一架马车的宽度,也是入山的主路之一。看来此处也是恒山上常见的话别场所。 正是秋浓,溪水浅淡清澈,十分平静,略深一些的小潭更是如团镜一般,映出周围丛林浓艳的秋色,赤色如火,黄色如金,翠色如玉,倒是美得紧。我侧身坐在长亭内的栏杆上,望着眼前那条唯一的方石铺就的小路。 前些日子,哥捎了讯来,说是会代表思邪宫来参加武林大会,又说易戈也会跟着来。我估算着时日,大约也就在这两天,乘着游玩,也可在镇外略等。 午时,远处有蹄音响起,听着是有四骑,我不确定哥带了几人,不能确定是谁,便只安坐不动。马来得急,当先一匹白马过来时我已能确定不是祁龙,因为马上之人我认得,但我若要避却是来不及了,只得略微地转了头过去,希望他走得急未能看清我。 可是他却拉住了缰绳,略带了些疑惑地叫道:“小雾?” 我终究不能象沈二婶那般说一句:“请叫我易夫人,小雾这个名字是我夫君叫的。”只好抬起脸来,装做吃惊万分地反问:“白少侠,真是好巧。” 他那刚露了一点的微笑便凝结了,有些受伤地问:“小雾,你怎么如此称呼我?一声抑非也不肯叫了么?” 我正想说“抑非这名字以后恐怕也不是我能叫的了”,后面一匹青骢马也已停了下来,马上一男子亦跳下马来道:“祁姑娘,是你!真是太巧了!”我只好站起来招呼道:“南少堡主!”他既已到了,那后面两人不消说便是沈怡眉和南雅了。果然,后面就传来沈怡眉惊喜的声音:“雾儿,你已先到了?你在此处等我么?”我张了张口,还是老实地说道:“眉姐,我不知你哪日来,只是在此处闲坐罢了。”她显然不相信。这当口,最后那匹桃花马上的南雅也下来了,笑着与我打了招呼,眼中却是殊无笑意,上前去挽了白抑非的胳膊撒娇道:“白大哥,你骑得那么快,我都跟不上。”我看着她不由自主显出来的紧张,真是又想笑又想怒,心里一阵阵地泛上酸来。 、奇、白抑非安慰地拍了拍她,道:“你也不用这么赶,你嫂子会在后面照顾你的。我是有事想与陶庄主相商。”一边说着,眼睛却是看向我。 、书、南雅却是益发靠向他:“白大哥,有些累了,不如此处歇息,正好碰到小雾,都有快一年没见了。” 、网、白抑非点了点头:“好,你体弱一些,是该歇会儿,是我思虑不周了。” 我面前,天高云淡,长风廖廖,太阳炽得很,我却只感觉到风的动静。感觉有泪意要涌出来。原来隔了那么久,我还是会觉得痛,还是想哭。但我决不能,南雅她身后有兄长有白抑非,而我背后,没有人能撑着让我哭。虽然在林边的景公公和春满听见这边的动静,已走了过来,但他们不是能撑住我让我哭的人。 忽然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带了惊喜问道:“夫人,你在此处等了多久?真是辛苦了。”我愕然转身,一只大手轻轻一带,便将我拥入一个带了松香味的宽厚怀抱,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夫君?”他有些幽深的眸子含了笑意:“嗯?没想到我来得这么快么?”我点头。 先前我是听到了马蹄声,但以为是南风堡的其余人,没想到竟会是易戈,想来刚才的情景也都落入他眼中。他如此这般,却是为了替我挣面子么?没想到身为影卫,演戏也会。他这般配合我,我有什么理由不继续演下去?于是我也往他胸前靠了靠,道:“还好,我也没等一会儿。”我感觉到他揽我的胳膊紧了一紧。 他将我一络被风吹散的发拂到耳后:“我知道你先到了,心急。这几位,是你的朋友么?噢,这位南风堡的少夫人,我见过。” 白抑非、南聪等都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连怡眉也有些惊讶。 我正想向他们做介绍,景公公却含了笑过来对易戈叉手行礼道:“驸马到了?公主来这儿不过一个时辰不到一些,可真是心有灵犀。” 听了这一句,白抑非三人惊得嘴都合不上了。南雅最捺不住,惊到:“祁雾,你,公主?驸马?”景公公将脸一端,喝到:“大胆!怎能直呼公主名讳?”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景公公,我既在江湖,便不忌讳这些。”又向着那四人道:“这是我夫君易戈。” 易戈揽紧了我,平静地向四人致意。 南聪道:“怡眉,你八月初时说要去北狄参加故人婚礼,原来便是祁小姐的?” 怡眉点头微笑道:“是啊,不是祁小姐,是北狄虹霓公主,云阳的霓虹公主。” 白抑非的眸子里已从惊讶转到了我看不懂的情绪。 南聪清了清嗓子道:“那么,公主和驸马去擎玉庄么?不如一起走?” 我摇头轻笑:“我不住擎玉庄,我住恒岭镇的望天阁。” 沈怡眉道:“那也顺路,雾儿,还是一起走?” 易戈却道:“少堡主和白少侠不如先行。我见此处景甚好,原本想盘桓一番,只是听到夫人声音故奔了过来,此时却想在此看看。” 沈怡眉贼眉鼠眼、故作了然状:“看来你们是小别啊,又是新婚不久,呵呵,不妨碍了不妨碍了。” 我适时地红了脸,冲她道:“眉姐,走好,不送了。” 她哈哈笑着翻身上马,冲南聪道:“相公,还不快走。” 南雅也笑着上了马,只有白抑非经过我们身边时想说什么,看了看搂着我的易戈,终是没有说出来,只朝他点了下头,便也策马而去。 我对景公公和春满道:“你们两个也先回去吧,我和驸马只在此处走走。” 人都走散了,空旷的溪边只余我们两人。我略挣了挣道:“人都走了,不用演夫妻情深了。谢谢你,驸马。”他却还是没有放开,拥着我往溪边走了几步,将我按坐到一块大石上,只低声道:“你想哭么?哭一会儿吧。” 我又被他惊到了,他还真能读心么?我与他相识五个月如果看了那一眼算是相识的话,共处了一个多月,分别一个多月,虽然我也渐渐习惯他的平和清冷,这分别的一个月中偶尔也会想到他,但也从没有亲密到将心事都付与他听的地步。可是今日,我有些小小的崩溃,虽然做了决定要来恒山,便做好了要见到他们的准备,但真见到他们,绝没有我想象中要做到的云淡风轻,我还是有些受不了。 我的骄傲已维持到了极限,也不想再忍着了,一头扎到他胸前,无声地落下泪来。初时只是坠泪珠,泪越来越多,终于抽泣出了声。他先是轻轻地拍着我的背,等我终于抬起头,他又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条帕子来递给我。我一边抽泣着,一边拭着泪道:“真的谢谢你,易戈。”我忽然觉得再叫他“驸马”,很别扭。 他又说道:“你好些了么?你若还难过,我还有一个法子,我平常也用这个。”他也没有再叫我“公主”。 “是什么?” “纵马在无人处狂奔。” 我看了看那立在溪边的他的黑马:“现在只有一匹。” 他牵我的手站起身来:“我带你。” 我先上了马,而他只伸手在马臀上轻轻一按,便如一片落叶缀在我身后。我第一次感受到他轻功的高明。 他一手搂定我,一手抖了缰绳,轻喝一声,那黑马便直直地飞奔出去。风的呼啸声在山间空响,我们的发丝被风吹散,又纠结在了一起。我尽量伏低身子,闭上眼睛,感受着马的速度。在这里奔驰,自然比上不北狄的草原广阔,但那种御风而行的感觉还是让我慢慢地将情绪释放了出去,心境渐渐平和。 不知奔出了多久,我忽然担心起黑马,它不知赶了多远的路,如今一骑双驮,又奔了那么久,不知能否承受。北狄人向来重马,伤了马可不好。我回头对他道:“停下来吧,马要累死了。”他收紧了缰,黑马渐渐停了下来,我们只怕也已经奔出十来里地了。 我下了马,对易戈道:“我好多了,走走吧。” 他牵着马,我们慢慢往回走着。 我问他:“你以此法解愁,是也曾被人伤过心么?” 他摇头:“没有,只是人生在世,不顺心之事总比顺心事要多些,总得自我解脱。” 我暗暗自嘲,也是,自己为情所困,便以为情伤是世间第一愁事了,可知这世间,比情伤更甚之难事有多少。易戈作为一个影卫,受到的压力总比我一个挂名公主来得大吧。 今日我很想找人说话,便又问他:“那你,可曾喜欢过谁吗?” 他略停了一会儿,侧头问道:“少年时期的喜欢算不算?” “几岁?” “十三四岁吧。” “应该不能算吧。” “那便没有。” 我忽然对他十三四岁时喜欢的人起了点兴趣,又道:“不过现在闲着也闲着,你倒说说你少年时喜欢过什么样的人?” 他脸上挂起一个清冷的微笑:“你莫笑我。那会儿我卖艺为生,喜欢的自然是个小姑娘,十岁左右吧。她不曾告诉我她的名字,可是她非常善良又解人意,那时便知道不伤我自尊地帮助我,不过只是一面之缘。” 我点头:“哦,单方面喜欢哪。那你后来碰见过她或是找过她吗?” 他道:“不久之后我便碰到了莫先生,再也没有见过她。即便见了,她也不会知道我是谁。或者我也不能认出她。” “嗯,缘来缘去,有缘自然是会再见的。不过这许多年了,也许她嫁了人了呢。” “是啊,我也曾想过,不过这份情,我始终是记在心里的。” 回了恒岭镇,易戈自然跟着我住望天阁。原本我订了三个房间,虽说望天阁这样的豪华客栈还有余房,但让易戈住出去于礼于理都不合,只是又帮祁龙订了两个房而已。易戈是祁龙先遣了过来,探消息的。 以前也不是没有同睡过,只是客栈的床比不得公主府的宽敞。两人躺下时难免都有些僵硬。 逐虹 第九章 夫妻 第一日醒来,我发现易戈贴着床边睡着,而我挤在他怀中。我有些尴尬地道歉:“对不起,其实我睡相是挺好的,昨天,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是啊,我基本是睡下怎样,醒来时还是怎样的,昨晚,意外了。 第二日醒来,姿势与前一日没多大区别,我红了脸,在他醒来前,朝床里滚了滚。 第三日,一睁眼便对上他黝黑的眸子,而我此时,一手微撑在他胸口,另一手夹在我与他的身子中间,我明显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异常。我的脸更红了,连道歉的话也说不出来。故作镇静地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句十分没有头脑的话:“呃,那个,你,是不是很难受?” 他无言以对。 我努力地抽出夹在两人身体间的手,却碰到了他身上的坚硬的部位,他眉头一皱,闷哼了一声,我感觉他身子轻颤了一下,心里一急往上便起,却感觉到后腰处被什么拦了一下,又一下子落了回去,却是一头扎进他怀中。这才感觉到他的胳膊垫在我的身下,是虚虚地搂着我的。想来昨夜是十分地不舒服。如此一想,我便僵在那里不敢动了。 仿佛过了很久,久到我嗓子冒了烟,哑了半截地对他说:“那个,你,是不是想……那个?” 他倒实诚实,轻轻“嗯”了一下,又开口道:“但要你愿意。”原来他喉咙也不甚好。 想起娘临走前对我的吩咐,我些迟疑地回道:“嗯,我,就算是,愿意的吧。” 娘对我说,你自己选的人,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也该好好对人家。夫妻之事虽说可以慢慢来,但为妻的本份要做到,不能折磨别人。 如今我也慢了两个多月了,好象是该尽点义务。想到此处,为了不让他误会,我觉得我该主动一些,便轻轻挪了一下,伸手去解他的中衣。他有些不可置信,又问了一声:“夫人,你真愿意?” 我很郑重地点了点头,想继续我的动作,却又想起一事,不由沮丧地“唉呀”了一声。 看他看向我,我摇摇了头:“我不是后悔,只是想起美人爹早先给的那些图全留在公主府了,一本也未曾带出。”我这般说实在是很没头脑,哪个女子赴个武林大会还随身携带春、宫图的?所以话一出口,我便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他轻笑出声,将手放在我的中衣带子上说:“我们用不着那个。” 他轻轻地覆身上来,方才一直压在我身下的手渐渐地收紧,我们之间终于没有空隙。 看他专注地凝视着我,我倒不知眼往哪里看好,只好轻轻地合上了。唇上一凉,有两片柔软之物在其上辗转反复,我忽然意识到他在吻我的唇,他那线条好看的唇此时正贴着我的。原来那唇是这般的柔软湿润与清凉。不知怎么的,我心里仿佛有什么地方有些小小的下陷。这是我的初吻,即便是白抑非,也只吻过我的额头与脸颊,我便一心向着他了。可是易戈……他究竟是我的丈夫不是?他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他的吻连绵不断,渐渐往下,手上的动作也多了起来,不知何时,我们的衣物去尽,他抚着我的身子,仿若抚琴。我的身子不知不觉便软了下来,只听他在我耳边低道:“我进来了。” 那一瞬,我抽了口气,闭着眼睛又咬紧了牙关,不肯叫出来。就当,就当是练功过关吧。我虽然一向怕痛,但没人同情时我也能忍,每次也都是安全过关的,这回,当无意外。 只听他在我耳边叹息道:“雾宝,你放轻松些,夫妻之事方有乐趣。” 我左右试过了,还是绷得象张弓。 他停止了动作,又继续吻我,渐渐地便有些狂野,我被他吻得迷乱,神魂不属。回神时他已将我充满。只听得他呢喃低语:“雾宝、雾宝……” 事毕,两人都有些薄汗,他轻轻在我额上落下一吻,又取布巾为我轻拭了一回,匆匆穿衣道:“夫人,你先躺会儿,我让小二送些热水来。” 房门带上,我忽然有些迷茫。我这是怎么了?我并没有喜欢上他,却容许他与我共赴巫山**,且心里还有一些小小的喜欢,我果然是青楼里呆久了受影响了么? 这几日,我又是如何夜夜都会滚到他怀中去的?想来,我睡相虽好,却喜欢抱着抱枕入睡,虽说没有也不打紧,但一旦有可抱之物,还是会凑过去的。新婚时是夏日,自是分开凉快些,而时下却是初冬,自是渐渐地趋向这个热的抱枕了。 而他呢,他欢好时唤我“雾宝”,下床时却叫我“夫人”。 他不一会儿便回来了,我直言道:“你方才,叫我雾宝?” 他点头:“我,心底里一直想这般叫你,第一次见你,听他们唤你雾宝。如果夫人不喜欢,易戈不叫便是。” 第一次见我,靖水河边高台之下,轩哥是叫我雾宝的么?不该是皇妹么?嗐,记不得了。又或者,他在端州便见过我。 我忙道:“也不是,你爱叫什么都没关系。雾宝是美人爹和轩哥辕哥他们叫出来的,最初是雾儿宝贝,后来是因为我说话常不过大脑,直来直去,他们叫我雾儿活宝,后来便成雾宝了。只我爹娘哥哥从不取笑我,所以只叫我雾儿。” 他好看的唇向上拉了个弧度,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以后叫还是不叫。 热水送来,他在一边想要帮我擦洗,我一向自己动手惯了,便轻拒了。可他还是将我抱入了桶中。 他说,王爷只怕今天会到,不如去迎迎。 武林大会,明日便要开了。 申时刚过,恒岭镇外溪亭边的官道便有轻尘扬起。片刻后,只见四个褐衣少年抬了一顶笼了青纱的轿子健步而来,后面还跟了两个精壮的褐衣男子。说是轿子莫若说是滑竿更贴切些,只是那椅子上笼了顶,外围蒙了纱,纱笼烟罩地让人看不清椅上何者。但这对我没用,不用看,只凭气息我也知道,是祁龙。 那些人看到溪亭边的我们自是立住了,我蹦上前去道:“哥,你可是学四叔学了个全样。” 纱帘中人哈哈笑道:“我这回是代表思邪宫来的。” 我撇了下嘴:“四叔让你争武林盟主不成?” 祁龙掀起纱帘走了下来:“干爹怎么看得上这个盟主?不过既代表思邪宫出来,名头威势自是不能坠。” 这里离处州也不算太远,即便一路摆谱过来,估计也不太累。 不过祁龙说是这般说,却也朝那四人作了个手势。四少年得令,齐整利落地收了滑竿,拆了椅子轻纱,将其捆成一个三尺长的大包裹,却原来这顶滑竿的各部件都是可折叠的,倒也机巧。 他自己戴了顶帷帽,上了我的小马车,那些人便远远地跟在我们后面。 易戈和景公公一起坐在前面的车驾上,祁龙问我:“易戈待你如何?我可是遵了娘的意思,早早遣了他过来,让你们多接触些的。” 我白了他一眼:“话说反了吧?娘肯定是让你打听我对易戈如何的。放心,该我做的我都做到了,我们挺好的,他真的还不错,可以为友。” 祁龙的嘴角抽了一下:“为友?娘是要让你们为夫妻的。” 我低头摆弄着衣角:“我们不已经是夫妻了么?” 祁龙耸了下肩:“你知道娘的意思。” 我点头:“我不骗你,夫妻该做的,我们一样也没拉下。” 他忽然看着我:“你们分开的日子,你牵挂他吗?” 我语噎,但旋即道:“你们对我要求太高了,你们都心急。” 祁龙安慰地拍了拍我:“好了,好了,是娘心急。我们不会逼你的。” ******** 武林大会,果然来者众。擎玉庄的英雄贴自然是没有发这许多的,但看热闹无罪,武林大会这一日,都是可以进擎玉庄外的好音谷,进擎玉庄却是要贴子的。会场是设在好音谷,而擎玉山庄的后庄却正好是在好音谷的一处山坡,在那处设了座,正好俯视好音谷,却也隔得不远。 给思邪宫的贴子我估摸着应该是武林正道们客气客气意思意思的,依着四叔早先的脾气,未必会理。但四叔岂是照常理出牌的人?再加上他是想要历练祁龙了,所以思邪宫便出乎众人意料地出现了。 祁龙的出场依旧是坐着他的滑竿,十分骚包。众豪杰静默了一会儿便要求他现真身。他也不多话,迈步便下了滑竿,这回不曾戴帷帽,只在脸上覆了张什么表情也没有的银面具。他生来又比别人魁梧些,没有人看得出他的年纪。谷中有人哄叫他摘了面具,却也有岭南凤鸣一派的当家人道:“要怎样打扮是个人自由,武林正道是连一个银面具也容不了么?” 这一任的武林盟主擎玉山庄主人陶望朝他做了请坐的手势,山谷中便静了下来。 要说再有让山庄主人惊讶的,便是我了。我执了的贴子是给龙雾派的。崐爹和娘将帖子放在龙城沈家让他们转交给我。 听说龙雾派来了人,擎玉庄内倒有大半人站起了身。因为龙雾派已有九年未在江湖出现了,留下的只是零散的传说。 当他们看到只是我这样一个女子时,有掩不住的讶异,震惊、怀疑、惊喜、疑惧,我被形形□的目光远距离地扫视着。彼时我站在擎玉庄广阔后庄的口上,见了众人的各色目光并不意外,觑准了那主座边上为龙雾派留的位置,只略点了下脚,众人还未回神,我便已入了位,紧随我的是易戈。已有人惊叫“雾海迷踪,果然是龙雾派传人。” 我朝迎上来的陶庄主盈盈地行了一礼:“家师派祁雾观摩武林大会,劳烦陶庄主了。” 他亦拱手道:“前两届的武林大会,龙雾派都不曾出席,此番祁女侠光临,倒是陶某荣幸了。” 忽又有两人上来与我打招呼:“是祁姑娘么?倒是快有一年未见了。” 我转头,竟是南风堡的堡主南清勇和白马庄的当家人白向龙,也就是白抑非的父亲。我笑着与他们见了礼。 原来,南风堡和白马庄并不是派年轻一辈的出山,前几日,南聪他们不过是打个前站。我的目光掠过南风堡和白马庄的坐席,却见白抑非是在白马庄席上,而南雅则和南聪沈怡眉一起坐在南风堡的席位上。除了沈怡眉依旧是微笑着看我,他们三人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比前几日知道我是虹霓公主更甚。见我看他们,除了南聪与沈怡眉朝我遥遥点头,南雅已呆了,而白抑非,脸色算不上太好。但表面看来还是平静的,如果不是我熟悉他的表情,还真看不出来。 这头一天的武林大会不过是提了个议程,大致就是说武林大会四年一届,重选盟主,待定下盟主,再商讨最近江湖上传出的重大消息,关于鬼宫及其宝藏的传言。选盟主,自是要定下比武规矩,要比武的门派报上人数,由擎玉庄统一排了表打擂台,这擂台却是要明日才开始,所以这一日实在是无甚大事。 散了会后,陶庄主竭力邀我入住擎玉庄,非要尽地主之谊,我却不过便也应了。此处不好与祁龙多话,便想借着回望天阁收拾东西再与他通通气。 才到望天阁,却见大堂内一女子正对掌柜说:“怎么可能一间天字号的上房也没有了,那地字号呢?难道这武林人士如今都这般富裕了么?” 我一看那背影再听那声音了,不由失笑:我就说么,四叔叫哥代了思邪宫,这位姑奶奶怎么肯服气? 我笑着上去拍了拍她的肩:“你等着,天字号马上就有了。” 逐虹 第十章 夜谈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贺兰倩。 说起来倩倩小我一岁,实则是小我九个月,是四叔唯一的女儿,四叔却是宠爱祁龙多些,武功自不用说了,这两年思邪宫的事务也在慢慢向他交待。倩倩与我自小交好,却左右看祁龙不顺眼,这点倒象是四叔对崐爹似的,时不时地要挑挑毛病,闹闹别扭。 武林大会一事,我未下山时与倩倩、怡眉相聚在落霞镇时曾提起过,三人俱向往。我与怡眉想着爹娘肯放我们独去,倩倩那时却只是指望四叔去时能带上她。如今可好,四叔指了祁龙代他,倩倩的期望便全落了空。倩倩不是那种十分泼辣的女子,只**分而已。所以幽怨之心终于迸发,单枪匹马杀到恒山来了。我估摸着会找祁龙的麻烦。 祁龙既戴了面具,我便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究竟是谁。 倩倩见着我,自也是一付终于找到人的欣喜。把着我的臂道:“阿雾,你在这儿?那你哥在不在?” 我十分模糊地点了点头。 她又问:“你说天字号有了,是要我跟你住么?” 我摇头:“我空出来给你。我有贴子了,陶庄主邀我住到庄子里去。” 她一眼瞥到易戈,问:“你后面的这位,是姐夫么?八月的婚礼,我陪娘养病去了,也未曾来。” 我又点头,她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们一眼,但她的话题马上便转到祁龙身上去了,又问我:“你哥,他也跟你一起住到庄里去么?” 我哈哈一笑:“如果四叔来,你说他会住到擎玉庄去么?” 她扬了扬眉:“你是说,你哥,他就在这里?” 瞧她,肯叫我“阿雾”,叫祁龙,却是“你哥”,“哥”不称一声也就罢了,连名字也不肯叫。我不由转了个念头出来。 我笑嘻嘻地问她:“倩倩,你有多久没看到我哥了?” 她大约是没想到我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低头一想到:“大约,有三年多了,快四年了吧。” 我点头:“那便好,那便好。” 她狐疑地望着我:“好什么?”快四年了,她未必能认出戴了面具的他,那岂不是很好? 我打了个哈哈:“你对我哥的执念可真深啊。你是来干什么的,单挑我哥,还是准备联合武林正道?” 她嗔怒地瞪了我一眼:“哼,我不指望你帮我。我……我就是想出一口气。” 祁龙么,虽说也住望天阁,可是他来得晚,嗯,跟我的这上房,可是隔得有点远。不过倩倩来了,我只能找机会偷偷摸摸地去找祁龙了。 搬到擎玉庄,陶庄主将我和易戈安置在后庄的紫风阁,左边是南风堡,右边是白马庄,他笑称:“你们既是旧交,住着也多亲近些。” 亲近?避犹不及啊。 夜来,怡眉倒是先过来阁中闲聊。见房中只我与春满,便道:“怎么,你那驸马不在?” 我并不知易戈做什么去了,想来,他总是要和祁龙联系联系的,虽然祁龙带的全是思邪宫的手下。 但我还是说:“他,有些事要办。” 她坐下来,喝了一口春满倒上来的茶,道:“你那驸马看上去功夫不错,上午居然能跟得上你的身形,你的雾海迷踪可是比去年更精进了。不过你那驸马,是不是跟你哥一样,带了面具了啊?怎么什么表情都没有?噢,也不对,那日倒是见他朝你笑来着。” 我颔首:“嗯,是不太容易在他面上看到多于二种的表情。你可别跟你相公透露,思邪宫来的是谁啊。” 她拍了拍我:“这我自然省得。我家虽号百言堂,但也善于保密的。” 她又问道:“你也成亲三个月了,如何?” 我叹了口气:“就那样,还能过得下去吧。他话不多,但人似乎还好,也不骄不纵的,比较符合驸马的身份。” 她细看了我一回,道:“你成亲那日,我一句话还未说完,他便到了。我是想跟你说,白抑非与南雅,还未成亲。” 我诧异地看向她:“南雅不是说,定下来一月便会成亲的么?” 她摇了摇头:“其实,南风庄和白马庄都遇到些生意上的问题,有些焦头烂额,他们俩的婚事,还未来得及办。” 我苦笑了一下:“你即便当时跟我说了,又能如何?是要我去抢他呢,还是让他来抢我?他都已经跟我说清楚了。再说,你来时,我们的礼已成,我不可能扔下易戈逃婚,那我娘还不得将我拎回来打死?人虽然是我随便指的,但也不能对不起他,是不?” 我转开话题道:“不要说他了。我去过龙城了,你爹和沈二叔都挺好,但是不知为何,都没表示要来武林大会。这百言堂不是武林之史官么?” 怡眉笑笑:“我爹早说了,那么多届武林大会,估计就这届最不正道。不屑于来了。再说,我不是来了么,我虽嫁入南风堡,但还是百言堂的人么。” 我笑道:“这话你可别被你公公和你相公听见了。” 她走后,我坐在小桌前有些发呆。 他们还未成亲?难怪南雅见到我,如此紧张。我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澜漪的。旋即,我又啐了自己一口,你还想做甚?他们未成亲只是因为家族事务,又不是白抑非心中还念着你。难不成,他们此时未成亲,你便想结婚三月便休离?当初离开时的决心和骨气去哪里了? 晚饭,是在擎玉庄的龙吟堂,摆了十来桌,擎玉庄,倒是好气魄。我,自还是与南风堡、白马庄坐一桌,还是主桌,陶庄主作陪。 我相信我将所有情绪都掩好了,还是很端庄的。 这种场合,需要端庄吧。 记得幼时,有一年从外婆家回来到落霞镇美人爹那茶馆里,我问娘:“娘,外婆老夸苏家姐姐端庄秀丽,说女子要端庄,什么是端庄?” 娘还没回答,美人爹倒是在一边嗤笑道:“女子要什么端庄?端庄只能是在外面偶尔为之的,时时端庄的,要不是傻的,要不就是奸的。寻常人,如何能常端了那个样子的?” 我初时并不得要领,后来忽悟道:“美人爹,端庄,是不是就是端着架子装着,那装什么呢?” 美人爹大笑,道:“对,装什么,别人喜欢什么便装什么呗,所以在家人面前根本不用装嘛。” 我便又悟得一事。 后来崐爹和娘游历天下,一日,有客来访,江湖豪客,长得着实奇形怪状,崐爹和娘叫我来见时,我便坐在椅上一动不动。 娘后来问:“雾儿今日何曾奇怪?” 我道:“我要端庄着。” 崐爹忍了笑问:“不过一般的客人,何苦如此端庄?” 我道:“不是在不喜欢的人面前才要端庄的么?” 崐爹和娘后来笑了很久。 其实,这是真理,所以,这几日,在这里,我一定得端着架子装着。 饭后,回了紫风阁,我到底还是有些睡不着的,便想要去擎玉庄广阔的后院走走。才出门口,就发现易戈无声无息地站在身后,还真是影卫的作风。我冲他摇了摇头:“我只想一个人走走,片刻便回。”他一点头,便消失在黑暗里。 我是先回来的,他们大多数还在喝酒,因此,这后园后院的,便十分清净。走到一坡上凉亭,我便站了进去。无月,但霞光尚未散尽,因此,也颇看得见好音谷内灰灰的光影。 风大了起来,我的发与我的裙皆在风中飞舞。风声中,我听到身后有脚步,轻而稳,十分熟悉。我倏然转身,果然是他,站在亭外。 我行了一礼:“白少侠。” 他朝前急走了两步:“小雾!还是叫我抑非吧。不要如此生疏。” “这样,不太好。还是称你一声‘白大哥’吧。你,这么快便用完饭了么?” 他的脸有一半被树的阴影遮了,连带着另一半也有些模糊。不过他的眉眼我即便是闭上眼也是看得清的。他的声音在风中划出些曲折的波纹,倒是以前不曾出现的。他道:“你从未告诉过我你的身世。” 我淡笑着低了头:“告诉你就会有改变吗?我跟你提到过我身边所有的人。” 他的眼中有了些悲伤:“小雾,我不是说你对我有欺骗隐瞒。你是跟我提过你身边的人和事,但你只说他们与你间的琐事,我只知道他们是你的爹娘、哥哥、干爹、师傅,但并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我们中间,究竟还是隔了一些的。” 我很想冷笑:“他们在外面是谁我并不管,我只知道他们是我的爹娘哥哥干爹师傅。而且,我想跟你说的,只是还来不及说出口。后来,便也没有必要了。我与你无关了,他们自然与你无关。” 他的声音沉重起来:“你是在恨我吗?小雾,对不起,是我伤了你。” 恨?不恨?几日前看见他还是让我心痛的吧。而今日,似乎没那么难受了。想来易戈的排解方式或者是易戈的排解还是有效的,又或者因为那晚的放纵。唉,如果那样的放纵真能疗伤,我不如去年一回来便找人放纵了。 想到此,我微微一笑:“恨你?没有。”今日果然便端庄到底了,我竟然还能笑出来。 他却是沉默了。良久,却转了话题:“你,还好吧?我瞧你,清减了许多。” 我摇了摇头:“这一年,我回了宫里呆着,挺好。以前太胖了,我是想减一些,如今正好吧。我一向算不得瘦。” 是啊,遇见他时,我正如一颗初长成的花生仁,饱涨而圆润,颜色鲜艳,亦有着无限精力。 美人爹曾叹:“雾宝样样都好,倘若再掐去那么一点边,更好。” 崐爹却道:“我瞧着正好。” 我是听进心里去的。所以后来遇着瓜子仁似的南雅,一边喜欢着,一边也有了那么一丝丝的自卑。 似乎再无话可说,我躬身道:“夜凉了,我想先回了。白大哥若要看景,且继续。” 他张了张嘴,叹了口气,说:“我送你。”轻得如风吹过。 紫风阁内,灯亮得很,易戈坐在桌前低头不知在摆弄什么,一个黑色的剪影便安静地映在窗上。 我顿了顿脚,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我的心,依旧酸涨难忍。 逐虹 第十一章 初遇 去年,我下山路上遇着的第一位入得眼的江湖男子便是白抑非,彼时我并不知道他是白马庄的大公子,已是略有名气的少侠。 我从雪峰山下来,不几日便离了落霞镇出了落沙城。这条路我曾跟着娘和崐爹、美人爹走过几趟,也算得上熟。路既不会走岔,时间上又宽裕得很,我自是有闲情逸致来领略这一路的风土人情。我于这些本也略有了解,但独自一人与家人同行总有差别,我逛得甚惬意。 美人爹看不起女扮男装,所以这一路我非但是女装,还是穿华美的女装,虽然款式简洁,但做工样式却颇讲究,首饰也只选了素净些的耳环与钗,却是宫里的物事。 娘在我下山时见我挑了绸缎轻纱的衣服往包裹里放,便道:“出门在外,少讲究些,也可少招惹些事。” 崐爹却说:“雾儿这些算不得招摇,还挺稳重的,我女儿绮年玉貌,若在朝,早该是众公子的追逐对象,如今虽在山野,该显的还得要显。再说,以雾儿的武功,被人觊觎也吃不了亏。” 我知道崐爹在这方面与美人爹绝对是同道,所以是大力支持我的。 以他的江湖经验,自是不会有错的。 美人爹教导我说,女子无论何时都该有女子的风范,要明艳动人、一动一静皆露风流。这话让我想了几天,反正我娘总要被美人爹鄙薄,是谈不上对这话的理解的。贺兰倩在那个思邪宫中也是男多女少,除了她娘外,其他都是女金刚,问她也是白搭,何况思邪宫到底远了些。于是我便只能自己慢慢体会,忽有一日悟了,便觉美人爹该将那最后两字改作“风骚”更贴切些。 虽然承他自幼教诲,但我总觉女子的婀娜风骚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要修练恐怕不易。这风骚既不易得,于我,也只在衣饰上下些功夫。选衣饰要选美的,却未必是华丽花俏的。 我觉得这样挺好,不会引起一般人的注目,却也不会让自己淹于人海。女子见到倾慕眼光总还是有些自得的,我亦不能免俗。当然,有人注目,便也会带来一些小麻烦,不过解决起来并不困难。 但那日到了堰城,却没那么顺了。 堰城是五省通衢之地,贯通南北,横连东西,水陆交汇之所,商业极其发达,热闹那是一定的。我记得与美人爹来过此地,但只记得此处出美食、出美人了。所以预备着自己一个人尝美食看美人去了。这两点可以同时做到,因为此处酒楼食铺最大的特点便是在楼中雇有歌女,可边品美食边赏美女。 我相中的孤鸿楼,前面是酒楼,后面可住店,规模颇大。酒楼前堂有一处台子,可供表演,说书、乐舞皆可。我入店时已近午时,放下东西便去了前面酒楼。 堰城可吃到各地美食,据说孤鸿楼中做南菜尤其好。我外家在南方,颇喜欢南菜的清淡雅致,此番听了小二的介绍,便点了几个南方的小菜,因只一人,便嘱咐小二菜量少些,只是尝个味道。小二笑道:“小的明白的,小姐。菜量少,价钱也会算你公道一些的。” 此地人,颇好商量,似乎也淳厚。 等菜上来,三菜一汤,用了精致的高脚碟装着,果然瞧着赏心悦目。 我的位置颇好,斜斜地对着楼中心的台子了,台上五六个姑娘正表演着水月之舞。一人弹筝,一人琵琶,一人吹笛,一人轻启朱唇,那曲子便袅袅地在高阔的厅堂间散开来。另两人却是随着那曲那歌顿脚甩袖,翩然起舞,那袖间的铃铛也随着曲调泠泠作响。那两人旋转间,衣上金丝光华流转,煞是好看。一曲罢了,叫好声轰响。有人抛了碎银到那台子上,让她们再舞一曲。 厅堂间颇为吵闹,又有一些人从后院出来吃饭,我忽然瞧见出来的一个男子身上背的包袱很眼熟,雪青色的缎子,中间似乎还裹了什么方正之物,突起了一个角,很象……我的。我直觉有些不对,但那人一直与周围几个男子说笑着向外走,似乎很从容。 我往桌上扔了一块碎银,起身往后边去了。入了房间,双眼往床上一扫,却真是吓了一跳,我那包裹果然不在了。钱财衣物,倒也无所谓,我大部分的银票与碎银都在身上,可包里有给沈怡眉的贺礼,若丢了,实在是说不过去。 我转身便往大门掠去。 出了大门,远远地看到前方一青衣人背着一雪青色的包袱已快走到两条街的交叉口,好在这孤鸿楼附近竟没有什么小巷,一条大路直直地,还能让我瞧见他,而且也不算太远,我便追了上去。 他偶一回头,发现了我,有些慌张起来,开始加快脚步在人群中乱钻。这里已是闹市了,街上摊贩渐多,我不便施展轻功。但这也不妨碍我追到他,当我的手拍到他后背时,他拧了下身子,出手向我攻来,还是有些功夫的,我旋身飞腿,一脚蹬在他腿上,他便趴到了地上,被我一把揪了起来。正要夺回我的包袱,腿上一沉,被人抱住了右腿。 我大惊,低头一看,是个衣衫破旧的十三四岁的少年。还未等我发问,他便哭叫起来:“姐啊,你就别再做这事了,放过这位大叔吧。” 我莫名其妙,伸手去推他:“你干什么,放开我,我又不认识你。” 他继续哭道:“姐,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姐,我知道你怪我,这回也是我通知那位大叔,让他取回包袱的。姐,我们虽然穷,但是不能拿别人的东西啊。” 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我们围了起来。我也听到有人窃窃私语:“怎么回事啊?这姑娘又漂亮,穿得又这般光鲜,也不象是贼啊。”又能人说:“这怎么看得出来,贼头上也没写字。” 我心里隐隐地觉着这横空出世的“弟弟”大有古怪,有些后悔追人时没在后面大叫“抓贼!” 他抱得很紧,我一条腿根本抽不出来,只好叫道:“你胡说什么,快些放开!” 他却继续哭诉道:“姐,我知道你觉得自己生得这般好看,生在我们这种穷苦人家亏了,故而常去顺些衣物金银,娘以前也求你不要再做了,你却离家出走,一去好几个月。这回是我好不容易才发现的你,知道你又去做了这等事,才跟着你,叫苦主来取回包袱。姐,你再等两年,等我发迹了,便有好吃好穿地供着你。” 周围已有人用鄙薄的眼色看我,又有人啧啧称赞这“弟弟”的孝心。我情知自己被人陷了,心里固然愤怒,却也从不知所措中醒过神来,扭头去看我适才捉到的男子了,果然见他挟着包袱偷偷挨到了人群的最外围。 我有些急了,叫道:“喂,你别跑,将包袱还我!”那人却是更飞快地挤出了人群。我低头再细看那少年,发现他虽然五官端正,一双眼却透着成熟与狡黠,脸的轮廓却也方正。我忽然觉得,他未必只是外表所示的年纪。见我瞧他,他的眼中又盈然有泪光,真是好演技。我正待想个法子摆脱他,忽觉他的手竟在我大腿上摩挲,不由大怒,也不管这许多人看着,提气跃身,左脚的脚后跟磕在他背上,他痛叫一声,放了手。愤怒中,我踢了他一脚,便欲去追那青衣人。 眼前忽掠过一道黑影,一个男声道:“好狠的女贼,竟连弟弟都能下如此狠手。” 我心里一凉,他们居然还有帮手。 再抬头,眼前站了一个紫袍男子,二十上下的年纪,白玉面庞,剑眉星目,此时皱着眉看我,眼中有那么一点不屑。这架式,似乎应该不是跟他们是一伙的。 我辩解道:“什么弟弟,我与他根本不认识。我才来堰城二个时辰都不到。” 我话音刚落,那少年便大哭道:“姐,你如今却是连我都不认了么?再下去,你是连娘也要不认了吗?可怜娘一人将你我拉扯大。” 那男子的眉又扬了起来,我忙道:“我住在孤鸿楼,你可以去问掌柜,我是不是才住的店。” 那男子点了点头:“好,如此,便一起去。”他扶起了那少年,三人同往孤鸿楼而去。围观的人群轰地散去。 我既知这少年与窃贼是一伙的,便也不太急,有这少年在,我总能寻到那贼人。 孤鸿楼的掌柜说:“这位小姐是今日住店的。”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本地人住店的也不是没有。我也记得这少年,是这位小姐来店后不久也来过,后来便不知何去了。” 这似乎是印证了这少年尾随我入店,然后通知苦主的事,少年与那男子便看向我。我知道要有突破口,只能在这少年身上,便也懒得再辩,一把拎起那少年,点了两处穴道,往西北方向纵去。我来的时候,见那里有一片树林,正好细问。 我去得一段路,才听到后面那男子的声音:“站住!哪里去?”后面有轻微的衣衫掠风的声响,估计他是追来了。但我自恃轻功,并不以为意。 到得树林,我将那少年扔到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下,冷冷地看着他。他初时还镇定,还叫了一声“姐”。我道:“就我们两个了,你还装什么?我问,你答。我满意了还可放你一条生路,若不然,你演技颇好,我倒有个认识的小倌馆,颇适合你。”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慌乱,正欲张口。林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他张口便叫“姐,饶了我吧。救命啊!” 我怒极,几掌挥落树上蔓生的藤蔓,几下将他捆了,将他挂上了白杨树的树叉。 来人已到我身后不远处,一个略带了几分愤怒的声音道:“你太过分了,居然如此对待你弟弟。” 我转身,果然是方才的紫衣男子,来得倒也快。我也恼他不分青红皂白,便道:“我弟弟?好啊,我姐弟间的家务事,关你何事?” 他道:“你不走正道,虐待弟弟,我如何管不得?” 我叹了口气,真烦哪,想问个事还得搞定不相干的人。 我道:“我呆会便抽他几十鞭,你待如何管?” 他的脸色颇有些难看,道:“貌美如花却是蛇蝎心肠。只好让你吃点苦头了。”说罢,便朝我肩头袭来。 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给过我如此的评价,我怒极反笑,却也侧身避过他这一掌。 现在我知道,宠溺女儿的爹的话都不能太过相信,他们总会觉得女儿天下第一。就算是曾是江湖四公子的崐爹和美人爹也不能免俗。我下山后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对手,便让我应付得有些吃力,也不知是我功夫不高呢还是那男子功夫太高。但从对掌到他使剑我使疾影,已斗了半个多时辰了,我们谁也没占到便宜。 我胜在轻巧,但知道时间长了,气力不支,未必是他的对手。 斗到后面,他的眼神中透露出许多惊讶,招式也越使越慢。我突然一个踉跄,向他胸口撞去。他一惊,略侧了侧身子,那剑便对上了我的肩井穴。倏的,他便僵住了,那剑尖不能往前再递一分。因为我的疾影已陡然散开,有两股细绳,轻轻地按上了他的璇玑穴。 我往后一跳,撤开了疾影,道:“我不想伤你。我只想有点时间来问他一些事情。” 我看向树上看我们打斗看得目瞪口呆的那个少年:“现在你老实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究竟几岁了?” 逐虹 第十二章 携手 开始他还嘴硬,说:“姐,你故意来问我的名字么?” 我冷笑道:“你不向这位一直帮你的大侠自我介绍一下么?” 他说:“谢谢大侠,我叫于强。十四岁。” 我道:“哟,你还是我哥,我今年十三。你住在哪里?” 他狐疑地看向我:“你才十三?不象。” 话一说完,便闭上了嘴巴。而那紫袍男子的眉却立了起来。 我抿嘴一乐:“你胡子都长出来了,你才十四,我怎么不是十三?” 我适才并未捆住他的双手,他听我这般说,下意识地去摸下巴。摸完后脸一僵,道:“你诈我?” 我点头:“你都可以陷害我,我怎么不能诈你了?” 那紫袍男子走上前来,一挥剑,断了那些藤蔓,在那少年落地时却又疾迅地点了他的穴道。他转向我时,脸略有些红,带了些尴尬道:“姑娘对不起了,白抑非不辨鱼目,险些冤枉了姑娘。” 我一扬下巴:“不是险些,你已经冤枉我了。不过你这么爽快便道歉,也是个明白人,我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眼下紧要的是通过这个于强,找到窃贼,取回我的包袱。【奇书网﹕www.bookben.cn】 白抑非道:“既是我冤枉了姑娘,我便帮姑娘取回失物以示歉意。”有人帮忙总是好的。 白抑非倒颇有些讯问的手段,这个于强很快便供出那人的去向。 后来白抑非告诉我,他在堰城看到我的时候是听说闹市中抓了个女贼,挤进来看时恰好见到那于强抱着我痛哭表示要等发达了好好供我,本来他也觉得我口音未非本地人、苦主又管自跑了有些奇怪,但见我推倒了瘦弱男孩又踢他,觉得太过分,因而忍不住上来管了管。后来在树林中听到于强一句“你才十三”方才想起古怪之处,哪有弟弟对姐姐的年龄毫不知情的,又细瞧那于强也瞧出些端倪,象是特殊体格长不高所致而并非年少,故知自己上了当,颇有些后悔。 我们带着于强去寻那青衣人,在城东一小巷内寻着时,那人却道:“包袱,却是没有了,山上来人刚带走。” 我与白抑非对视了一眼,“山上来人”?他们竟还不是单纯的毛贼,背后还有匪窝么?白抑非问:“什么山上?”于强与那青衣人竟是松了一口气似的,道:“就是城外的四奎山上的游仙寨。”不用多问,竟是山贼了。只差了这么一会会儿时间,竟弄得要上山剿匪,我不由皱了眉叹了口气。 白抑非安慰我道:“不用担心,着落在我身上帮你寻回这包袱。包袱里有贵重东西么?” 我道:“我不是担心,只是觉得有些烦。里面银两倒没什么,只是有一件别人的贺礼,必须得送到,可是丢不得的。” 他点了点头:“莫烦,他们怎么拿走的,我便让他们怎么还你。”此话说得甚有气势,我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他的脸此时有些冷,不过真的挺好看。 他转向那两人道:“四奎山游仙寨?好吧,带路。” 他说话甚是干脆,倒真有侠风。那两人面上犹豫了一下,互看几眼。那于强脸上虽有些张惶,却也不发一语,只低头走在前面了,我心下好生疑惑。 出城,往北。没多远便是上山的路了,树木杂蓊,我往上赶了几步,但怎么觉得那两人并不想跑,反而是回头看了我们好几眼,似乎怕我们跑了似的。 上山的路窄小,树木杂枝多了起来,前面两人的身影有时倒被掩了瞧不见,但脚步、声音我却是听在耳中的。 片刻之后,我身边的白抑非忽然“扑哧”一笑,轻声对我说:“你若是做了那押寨夫人可得救我一救。” 我的耳朵一向灵敏,原来他的也很好。 我亦笑道:“你没听见么,那时你都是个死人了,我还怎么救你?要不你死慢一点,我或许还能使上几份力。救人么,江湖道义。” 那两人满以为隔了树木,距离又不是很近,便有些胆大,在轻轻商量,上了山,由谁把我们献给那大当家合适。那青衣人道:“大当家让我们找找美貌的姑娘,这可真正是自己送上门的,也省了我们的差事。等上了山,我先上去通报,门口便宰了这小子,姑娘拿药迷了。这姑娘又貌美,大当家的这会儿准满意了。” 那于强轻道:“这姑娘可不好惹,大当家的未必拿得住。” 青衣人不以为意道:“到了山上说切口,兄弟们自然省得。她再强,能强过药去?再强的女人,到大当家手里还不是捏成软泥?” 我有些同情地看着白抑非道:“他们已经当你是死人了。” 白抑非叹了口气道:“既是死人了,那便只好行鬼事了。” 游仙寨有三道岗,在第一道岗时我便提了气,凝神以待,但这两人居然没有动静,想来是想等入得深了,有把握一些。第二道岗也顺利过了,那青衣人忽然便加快了脚步。我与白抑非对视了一眼,同时暴起,一人一个将他们擒在手中。白抑非手中抓了青衣人道:“你那个没什么用了,扔了吧。”我会意,点了于强的晕穴,扔进了树丛。那青衣人欲叫,却被白抑非捏住了喉咙,他笑道:“让你开口时你再说吧。” 第三道关自然是闯过去的,拎了一个人,很容易便找到了那聚义厅。 聚义厅前,仙游寨的大当家二当家等人已严阵以待了。见我们上来,一把粗豪的声音大叫:“哪个不要命的敢闯寨?” 白抑非傲然道:“白抑非。”又看向我道:“你叫什么?” 算是来者通名吧,我说:“祁雾。” 白抑非继续说道:“我们是来取回失落的包裹的,应该才到山上不久吧。” 有高高低低的轰笑声响起,那粗豪的声音亦笑道:“哪有到嘴的肉送回去的。” 白抑非冷冷道:“到嘴的肉?哪怕是吞下的肉也得给我吐出来。” 我只是抱臂闲观,在白抑非对付大当家二当家时,逮了他们的三当家逼着他带路去拿下午刚送到的雪青色缎子包袱。游仙寨甚豪放,金银珠宝的倒没安置个密室什么的,只是堆在房内。我的那包袱就放在最上面。 我取了包袱,那大当家二当家早已败下阵去,被点了穴呆立堂前,其下众人皆面带惶恐。见我出来,他问:“找着了?有没有少东西?”我说衣服礼物都在,只少了两张银票。白抑非不说话,只将一双凤眼冷冷地瞧向那大当家,大当家慌忙让那三当家去取,我拿到手一瞧,大赚,原先只是一百两的票值,他取来的却是五百两的。我本想还他,但一想到他这银票原本就是劫掠来的,便也大方拿了。 下山时,那大当家恨恨地说道:“白少侠技高,游仙寨小寨自是不敌,兴阳帮的帮主或许会有兴趣与少侠一较高下。” 白抑非微笑着转身,漫不经心地道:“喔,好啊,让他来白马庄找我。” 我方知他是白马庄的。天下第一庄啊,这倒是久仰了。 他一见我拿出江湖拜式来,便道:“我倒佩服祁姑娘的武功。” 我道:“你不必太在意,我如果不使诈,未必能赢你,只是我心急要问事罢了。” 下了山,已是日暮。我回了孤鸿楼,看到掌柜闪烁的目光,想起他下午言词含糊,将我陷于女贼的境地,心中颇有些不忿,想去找些茬。只是那掌柜看到我大步朝他走去,竟有些哆嗦起来。我暗自怀疑暮色中我是否面目狰狞,但狰狞些也好。我走到他跟前,逼视他道:“你这店莫非是黑店?” 他强笑道:“这,小姐这是怎么说的?我们,我们都是合法经营的,怎么会是黑店呢?”声音却是有些发抖。 我冷笑道:“你明明听得出我的口音并非是本地人,为何与盗贼合伙陷害我?” 他看看我身后的白抑非,继续抖着道:“这、这、这小店也是为了保平安。这伙人因为有游仙寨撑着,在堰城有时便是明抢的,我们惹不起。再说,小姐在本店丢了包袱,小的、小的也怕小姐追究……” 亏我还以为此地人淳善。 我恨声道:“堰城如此繁华,这种事也没有王法管着了吗?” 掌柜此时也不抖了,叹道:“铁打的盗贼流水的官,小姐,管也只是管一阵子啊。”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白抑非上来拍了拍我的肩道:“掌柜说的倒是实情,堰城表面繁华,实则鱼龙混杂。一人在外是要小心一些。” 掌柜道:“两位还没用晚饭吧,小店送两位一席酒菜以作赔偿,行吗?”我也不是穷追猛打的人,自是见好就收。 我转头对白抑非道:“唔,你帮我追回包袱,我本想请你吃饭的,如此便省了银子了。” 他侧脸笑道:“本该是我向你赔罪才是。那我下次再请你吧。” 次日我正欲去前面的酒楼吃早饭,就见晨光里,一人倚着院门朝我微笑。朝霞在他脸上身上点染出无数金光,瞧着整个人闪闪发光,正是那白抑非。 他说:“早啊,祁姑娘今日便离城了还是要在此地游玩些日子?” 昨日一事,打击了我在堰城游玩的兴致,我原本是想今日便走的,但口中却不自觉地回道:“游玩一日便走。” 他道:“我也是这般想的。不如早饭后同去堰河边瞧瞧风光。” 好吧,同游便同游。 第三日,我起了个早,收拾好包袱,正要出房门,却听到有人扣门。开门,是一身靛蓝衣袍的白抑非,我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的水蓝纱衣,不由微笑起来。他问道:“这就走么?我与你同路,不如一起?”去龙城,倒真与白马庄是一个方向的。我这才看见他身上也背了一个青色的小包袱,一把长剑斜背在后背,甚是洒脱。 不过我们才出堰城,便被人阻了路。 原来堰城北面是游仙寨的势力,东南面却是兴阳帮。拦我们的就是兴阳帮的人,他们大约有七八个人,青衣短打,瞧上去倒是很精干的。当先一人道:“来人可是白马庄白抑非?我们帮主请你前去谈谈。” 白抑非淡淡地笑了,转头对我说:“他们可真没耐心,这样,祁姑娘你先走吧,前面十里有个小茶寮,你先在那里等我一等。” 我正想表达“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大无畏的侠义之情,便道:“不用担心,我自是与你一起。”谁料那兴阳帮的人也不想放过我,说道:“这位姑娘既是白公子的朋友,自是一块儿去比较好。” 我心里哂笑,还是有些怕白抑非的呢,想挟个人质。可我,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么其实后来贺兰倩嘲笑我:你就是个任熟人拿捏的软柿子?我自然是非常乐意前去的。于是,同去。 那兴阳帮虽说是在平地上,但那架式倒也与游仙寨没什么区别。帮主是个三十多岁的黄皮汉子了,口口声声称白抑非伤了他游仙寨的兄弟,劫了财物,要给个说法。我在一边轻笑出声:伤了那游仙寨的人?白抑非根本未曾让他们见血,那样也叫受伤,未免也太脆弱了些。白抑非是个君子了,行事坦荡,意在给个教训,并非杀伤。这我在树林中与他缠斗便瞧出来了。至于劫了财物,大约是指后面拿给我的一千两银票吧,到底是真金白银,虽不是他们的,也颇有些肉痛。 我转头对白抑非道:“我从来没杀过人呐。” 他温和地看着我道:“我也没有,但废人武功的事倒是做过。” 跟不讲理的人自是无须讲理,动手便是了。 那一日,兴阳帮内一片狼籍,血流得倒不多,只折了几条胳膊。我掸了灰出门时听到白抑非对那帮主说:“今日我不会废你武功,只教你记住不要助纣为虐。” 我很欣喜,我的江湖第一架,与人配合得甚是默契。这也许就是缘份吧。 逐虹 第十三章 共行 从堰城到白马庄其实颇有几日的路程,但我却觉得甚短。我们之间的称呼也不知不觉中从“祁姑娘”“白公子”变成了“小雾”和“白大哥”。 转眼间便要分别了,我要往东北,而他要往东南。本该在分岔口道别,我转身的霎那,他忽然拉住我的手道:“小雾,你去龙城,很急么?”距沈怡眉的婚期还有四个多月呢,自然不急。他又急切道:“你若有空,不如随我去白马庄住几日,也好,也好切磋一下。” 我的心中忽然一动,应了一声“好啊。”心底里,我为自己找借口道,他的剑法真是不错,飘逸俊雅,快时若惊龙,慢时稳如山。拔剑时便有股森然剑气,这气非来自于剑而来自于人。我也学过一阵剑,却总是出不来那股剑气,现在倒正好交流切磋。 我在白马庄一住便是一个多月。 天下第一庄,是座很大的庄园,门下弟子众多。进了庄,下人都很恭敬地叫白抑非“少庄主”。我记得以前听沈二叔提起过,白马庄的老庄主是姓常的,曾是二届的武林盟主。便问了,他笑回道:“那是我外祖。现在的庄主是我父亲。”我才知道,以前的常老庄主虽有几个儿子了,最得他真传的却是自己的长女及爱徒女婿,故而他过世后继承白马庄的是白抑非的娘和爹。 在白马庄的日子,我是与他交流武功心得来着。但更多的却是我看他练剑,他看我使千山飞雪。我使的招数都秉承了娘的名称,跟他介绍自己时也说自己是雪峰派的,爹是北狄人,娘是云阳人,我们却是住在西夷。想必他也去打听过了,后来跟我说,他父亲说起过十九年前雪峰派有一个使剑的祁姓少年颇为了得,只是昙花一现,后来便不知所踪了。他问,是你父亲么?其实是我娘啊,我听四叔提起过这段,但我含糊地应了,混了过去。 原来白马庄善剑与拳法。剑是百里流溪剑,拳是追风,以追风来命名的拳,可见其快吧。百里流溪剑共二十四式,但内含变化招式无穷。白抑非道,这套剑法因个人修为不同,变招与威力便各不相同。他的外祖曾将这二十四式变为八十四式,而他自己现在也悟到了八十式。 他教我剑,颇为用心。示范以外,常在我身后,手握着我的腕部,臂半环,教我出剑的方向与力度。他的体温与气息炙着我,常教我心跳不已,这剑的方向总是有那么一点偏差,自己练时反而好了。 相偕的日子过得飞快,我虽沉溺,但亦知道总该分别的,于是一个多月后还是提出告辞。看到他眼中的不舍,我心中亦起波澜。他将我送出很远,道:“你是去龙城沈家么?我也很想去看看百言堂的所在,可惜近日帮家父处置一些庄内的事务,有些走不开。” 我心里也有些不舍的,回头道:“白大哥,就送到这里吧,山水有相逢,我们还会有相见的机会的。去过沈家后我或许会跟着去南风堡,或许就去端州。” 他点了点头,忽然便上来抱了我一下,道:“小雾,以后,你叫我抑非吧。” 我呆了一呆,而后轻轻地“嗯”了一声便逃跑似的走了,走出很远,还觉得脸上潮热,周围都是心跳的声音。 我想我是喜欢上他了。这样,算不算是达成我出江湖的目的之一,结交三五知己,继而寻找我的盖世英雄。 以后只身行走的日子了,忽然便觉得前所未有的孤单。 游游荡荡了二十来天后,到了垠州,便去那逐晖山上逛了一逛,下了山天已快黑了。回到君悦楼,正准备回房洗把脸再来吃饭,忽觉被人盯着看,我转头寻去,便望见楼口一人牵了一匹白马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饶是这样也掩不住他的清俊与英气。看着他那灼热的目光,我惊喜交加,叫了他一声:“白……抑非!”他将马交给小二,微笑着大步朝我走来:“我在门口便瞧见你的身影。” 我嘿嘿一笑道:“真是山水有相逢啊。” 他却微微摇头:“我是来找你的,我陪你去龙城,好吗?” 店里已燃起了灯火,我想我的脸大约是浸在昏黄中,红一些也不太看得出来,但却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好久才出声道:“你庄里那么忙……” 他笑道:“我抓紧时间处理完了。父亲答应我让我出来走走,顺带也可以看看商机。” 后来我也曾问过他是如何找到我的,他说完全是直觉吧。 回想起来,这段日子真是最美好的。彼此有未说破的心意,眼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时间宽裕,我并未另备马,偶尔与他同乘,多数都是两人牵了马慢慢地走。沿途偶尔出手救个人惩个恶,两人依旧有着难以言表的默契。我顺便将那一千两银子兑了,用于施救与济贫。 八月中旬,我们到达了龙城。 我将那贺礼交到沈怡眉手中时颇松了口气。怡眉看看我身边的白抑非,含笑点头。 晚上我自是与怡眉住一起,她笑说:“你这一下山,收获就不小啊,是不是就算找到你的盖世英雄了?” 我道:“他武功是不错,可是算得上盖世英雄么?” 她便点着我的额头道:“白抑非,白马庄少庄主,江湖少侠榜中剑术排第一,人称流溪公子。去年曾凭掌中青锋败了云山派掌门,那一派可是以剑出名的。还有,今年五月,据说独挑了兴阳帮,兴阳帮虽不是大帮大派,但在中原也算有点名头。这样的人,迟早会是盖世英雄的。瞧他看你的眼神,也是颇情深。” 我顾不得她最后一句,叹道:“这么说,原来我的功夫也可以在江湖上排一排了。我与他切磋,他不曾输,我不曾赢。还有,兴阳帮,是我与他一起去的,他揍的人是多一些,我也不少。” 怡眉狐疑地看着我:“你的功夫我是相信的,可是兴阳帮,传闻中并没有提到你。说是,某个清晨,白抑非借了雾势独挑了兴阳帮。喔,说是清晨起雾时。起雾,祁雾,莫非真有你?” 我悲愤莫名:“哪个短了一截舌头的说书人这样传的!我好好一个人却真成了雾气消散了么?”又托腮道:“真不公平,他是侠三代,我算是侠二代吧,愣是被比下去了。” 怡眉笑着推了我一下:“你还侠二代!你娘不是不让你提么?你还是争取做侠一代吧。不过,那不是你的梦想,对不?” 在龙城时,白抑非始终是在我左右的,在龙城我还真遇见了不少人。 先是辛子布,辛家与沈家一向有往来,他是辛家长孙,代表辛家来贺。我有三年没见他了。十八岁的他果然与以前不一样了,十分地儒雅。他是听说我已先到了,特来沈家后院寻我的,我十三岁时外婆去世了,后来便未回过南方。这回见到他,想起待我亲厚的大舅二舅,我自是有许多事情要问他。他下午来找我,两人一直聊到晚饭,在沈家与大家共同进餐时,他还记得我小时候的习惯,细细地将韭菜和大葱从我碗中挑出,又往我碗里夹了鸡腿。沈家大伯道:“你们表兄妹感情倒好。”我想起八岁时的那一架,不由失笑。 晚上,白抑非送我回房,走到后院假山处却忽然停了下来,我差点便撞了上去。那夜,月已近全圆,格外地明亮。我看他的脸色甚平静,眸色却有些幽暗,他幽幽地问:“小雾,你与你表兄一向很好么?”我说:“还可以吧,小时候自然是争吵的,这回见面他对我特别好。”他凝视了我一会儿,忽然微笑起来,俯身在我额头落下一个轻吻,道:“不早了,回房吧。”那么一点湿暖让我浑身轻颤,走路都有些不稳当。回房了一会儿才想到,原来看他的情绪,是要看眼睛的。 第二日,我又在城里遇到了美人爹,我那个开心,自然是蹦上去的。美人爹邀我们吃饭,抑非一直在我身边照顾着,十分体贴。美人爹瞧着他,却故意说我是他的故交,我小时候他便喜欢我,偏生吞了“之女”两字。抑非的面色有些小小的改变,但他并未说什么,依旧跟在我身后。美人爹玩够了,管自走了,他才说:“这位公子真是恍若天人,小雾倒不喜欢么?”我说:“喜欢啊,我从小便喜欢他,他是我义父。”抑非吃了一惊,却又哭笑不得。 九月的时候,南风堡送嫁妆迎亲的队伍便到达了。于是我们结识了少庄主南聪和二小姐南雅。南雅是个娇艳的姑娘,说话带着软软的南方腔。她说一见我便觉得投缘,想与我结交。她看上去不娇气也挺爽利,我也有些喜欢她。于是九月,一向与沈怡桑和白抑非一起逛集游玩的我便也捎上了她。她总夸我选的东西精致漂亮,她就选不到,我便分她一些。 有一次抑非选了两支玉钗给我,她在我房中看到了,觉得特别合乎心意,让她哥再去那家店看看,却说是单支的,再没这样式。她十分遗憾,每次看到我戴都盯上一会儿,我被盯得不好意思,想了想还是分了一支给她。那晚抑非看到她发上的钗有些惊讶,我有些抱歉地说:“我看她这般喜欢,有些不忍心,便分给她一枝了。”他笑着抚了我的发道:“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送了便送了。” 怡眉知道了却告诫我:“生在南风堡这样大家族里的女孩子决没有你那么单纯,雾儿你要仔细些。”后来我知道她是对的,但当时却觉得她似乎是不喜欢她这个小姑子了,而我又实在不知道我需要防些什么。 十月,我答应怡眉和怡桑一起送她出嫁至岭南南风堡。从东北到西南,怡眉嫁得可真够远的,也难怪沈大妈哭得凄惨。我想我若以后嫁去了白马庄,不知道娘会怎样。偷眼瞧瞧白抑非,却看到他也正微笑地看我。 只是送嫁到南风堡,一切便都变了。 逐虹 第十四章 送嫁 长途漫漫,但好在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一路倒也热闹。 白抑非一直不离我左右,沈二叔有一回打趣说:“是不是等眉儿嫁了,接下来的便该是雾儿了?”白抑非笑而不语。 然而送嫁途中竟是遇到了抢亲。 那时我们已到了关南,沈二叔和沈怡桑带着嫁妆先走了一步。关南是个热闹的小城,城中多赌坊,南聪和白抑非便说要去瞧瞧,子布也跟去了。怡眉、南雅和我及一众南风堡的家丁留在了客栈,他们大约玩得畅意了,戌时未回,我们便先睡了。睡至一半,我于迷蒙中忽觉房中有异味,下意识地取了茶水浸湿了衣服捂了口鼻滚下床。过了一会儿便听到了呼喝声及有人撬门的声音,有家丁惊醒,已有了打斗声。我披衣取了疾影冲出房去,隔壁怡眉的房门已被打开,一身红衣的怡眉正执了绣绒刀与一蒙面人对峙,身形有些摇晃,看来也是吸了点迷烟。我不及多想,疾影朝着黑衣人迅疾地刺去,他舍了怡眉挺了剑向我迎来。一叶知秋,叶落归根,我不敢大意,直接就用上了崐爹为我创的疾影杀招,疾影如拂尘扫过那人的胸腹,细细的血珠四处飞溅,他睁大了眼缓缓倒地。 我正要去扶怡眉,她冲我摇头道:“我还好,你去看看南雅。” 我这才想起隔壁房中的南雅,去房中一看,她已被迷昏在床上。我情急之下,取了桌上的茶水兜头向她泼去。须臾,她醒来,我问她道:“你现在能动吗?有人偷袭。”她点了点头,抽出了自己的剑随我奔了出去。 怡眉已被三四个黑衣蒙面人围在了客栈院内,院内还有十几个蒙面人,南风堡的家丁却没有几人,想来有的已被迷倒了。南雅仅能自保,不能援助怡眉,我急了,将她拖到怡眉身边,三人背靠背应付着那十来人的攻击。那些人的招式越来越狠,而且暗器频出,我们三人中总有一人是在对付暗器。 我冲怡眉道:“这是抢亲?这狠劲倒象是老婆被别人抢了呢!你有情郎在外面?” 怡眉啐了我一口:“你还有闲心嗑牙。他们哪是抢亲?是要报夺妻之恨似的。八成是南聪有什么相好的。” 南雅急道:“大嫂,我哥在外面没有女人的。” 我从未试过将疾影全部散开,此时却是说不得了。我低声对怡眉道:“我攻远的,你们对付近的。”言罢提气在胸,跃起的同时凝力在腕将疾影抖开,向黑衣人扫去。疾影如一张散开的网,又如一团轻盈的雾,将五六个黑衣人罩在其中。天蚕丝如钢刷刷过那些人,顿时有人血肉模糊,有惨叫声响起。黑衣人的攻势顿了一顿。 忽然我听到了子布的喝斥声,他方回来便见着了这景象,抽剑入了战团。在靠拢我们时,他说道:“南公子和白公子就在后面,比我迟一步。” 南雅一听,取了脖子上的一支哨子用力吹了起来。我不知道南聪与白抑非离这儿还有多远,但有子布护着怡眉和南雅,我便可以放心地攻远处的贼人了。 千山飞雪,我如旋风刮过黑衣人的外围,疾影凝聚成棍,扫、点、刺,有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怡眉那边的压力减了,但我身边却聚了四人,他们惧疾影,不敢过于靠近,却死围着我不放。这四人竟也不是庸手,配合默契,两人进攻两人掩护,就算伤不到我,也不让我过去与子布等三人汇合。 我心里着恼,也不想突围了,只认准一人,长鞭如龙盘绞了过去,虽然其他三人攻我空门,但我身随鞭起,疾影一搭到那人的脖颈,我便身形疾起,轻绕了一圈,落地时,我听到了他颈骨轻脆的破裂声,他无声地顿倒在地。其他三人愣了一下,却更凶狠地向我攻来,很快,那边战圏中有黑衣人分了出来,又替补了这第四人。我依旧脱不了身,但,怡眉那边毕竟又少了一人。 长风掠影、惊鸿失群、虹桥飞渡……我一招一招地将鞭法使出来,心里既决定了不突围,疾影自然是使得狠了起来,反而是攻多于守,正搏命间,离我最近的那个黑衣人忽无声地倒下,血水如箭般射了出来。一道身影落在我身边,关切地问道:“小雾,你还好吧?”白抑非,他终于是回来了。我眼睫有些湿,脸上却笑着,道:“我一点事也没有。” 黑衣人本来还剩下十个左右,南聪与白抑非回来,形势瞬间扭转,他们能动的也只有七八个人了。那领头人一个呼哨,那七八人一哄而散。白抑非道:“不用追了,管好那些伤了的。”可是看看方才倒地的那七人,竟都是一脸黑气,早就服了毒了。南聪仔细瞧了瞧死人道:“九冥宫!”那是个杀手组织,自然是别人雇的。至于是谁雇的,却是问不出来了。不过,南聪似乎不想再追究,南风堡的那些家丁果然是被迷昏了,却并未被杀。我估摸着,说不定南聪知道是谁做的。 我们在关南休息了一段时间,倒不光是因为受了惊吓,而是南雅病了。那天被我浇了凉水,她又没有穿外衣便出来对敌,十月的夜还是有些凉的,她便受了风寒,颇缠绵了几日。据说是因为她体质不好,幼时便落下的病根。 我有些内疚,到底我浇了她一头凉水也是其中的诱因。这几日,我便都陪在她边上。白抑非陪我,便也多来了南雅房内几次。 说起这次的袭击,南雅冷笑道:“不用多猜了,左右也不过是我那些族兄,见不得大哥担了少庄主的名头,又娶武林世家的女儿为妻。南风堡外表光洁,内里却到处是刺。” 南雅是堡中的二小姐,却与南聪不是一个娘,她的母亲是二房。南风堡主南清勇有三房妻妾,南清勇最喜欢的是第三房,大房虽不受宠,但南聪是嫡出长子,地位便不可动摇。二房育有一女一子,三房育有二子一女,但年纪还小。南清勇的位置是他的父亲传给他的,有三个叔叔,他自己还有四个弟弟,南家实在是个大家族。也许是强者较多,于是争权夺势的戏码时常上演。 南雅曾说:“如果不是我小时候乖巧、嘴甜,爷爷喜欢我,谁还会想起没人理的二房还有一个二小姐,就是娘,心思也是放在弟弟身上的。在爷爷没喜欢我之前,我连饭也吃不饱,生病自是没什么人管的,所以才会落下病根。即便是现在,我的堂兄妹们看爷爷和父亲都喜欢我,表面巴结我,暗地里还不是等着找我的短处。” 我心内的震惊不是一点点,我想白抑非也是一样的,他跟我叹道:“南风堡,非常人能入。”后来他再看南雅,眼神中便多了些怜惜。 说完上面的话,南雅又拍了拍我的手背道:“小雾,看得出来你家世颇好,家中亲人应是十分疼惜你的。你真是幸福,象我,爹娘对我的好也是我辛苦求来的。”这话又让我反思了半日,我一直以为天底下的父母都如娘和崐爹一般疼自己的孩子,原来并不全是,我是够幸福的,我希望我之前没有忤逆娘和崐爹。 怡眉的婚礼自还是如期举行了,其后倒也没什么波折。我们也在南风堡住了一阵子,仔细看下来,果然与南雅说的没什么差别。就算是北狄的皇宫也没这么复杂,真能与云阳的宫廷相比。沈二叔和怡桑住了十来天便回龙城了,我住得颇不自在,本欲跟他们一起走,但怡眉让我陪她一阵子,我颇同情她此后将要进入战斗的生活,便捺了性子陪了她一段时间。其间,白抑非接到了白马庄的传书,颇有些郁郁,我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却说没事。 十一月中,南雅的母亲病了,南堡主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请了次郎中便不再过问,南雅看了药方,说堡后的四维山中就有方子中的草药,为了少看几次别人的脸色,不如自己进山去采了。我和白抑非、子布正闷得慌,便提出陪她去。 四维山竟是一座十分高陡的山,若不是我们四人都有武功,要爬上去还真不容易。或许是因为地处岭南,即便已是入冬了,山上还是郁郁葱葱的,雾岚忽来忽散,奇花异草不知凡几。 我们是沿着采药人走出的小径往上攀爬的,路实在是细,有的地方仅一足宽,两边除了几棵长在石缝中的树便无处可依,还得提防毒虫,这一路便颇辛苦。我尚好,南雅多数是白抑非或子布扶着才上的陡坡。 沿路也采了一些药草,但主要的一味药寻香草却是未找着。我们一路走到一处山崖,虽高却还算平缓,草木繁盛,南雅说此处叫慈云岭,已是四维山深处。据说寻香草应该就是长在这山崖附近。我们四人从崖顶缓缓向下行,一路搜寻着紫色叶子的寻香草。忽然,南雅惊喜地指着下方三丈处道:“那儿有一大片。”我们驻足细看,果然隔了杂树可以看见一片紫色草。未等我们作出反映,她便分开树枝向下奔去。 然而变故在突然间发生,一声惊叫过后,我只看到南雅淡黄色的衣袖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忽而便向下落去。 草木深掩中的,是一处断崖。 离她最近的是白抑非,此时急停了步子,旋即俯身往前,叫了一声“南姑娘!” 南雅道:“我抓住了小树根。” 我看到白抑非俯身去抓她,但等我到他身边时,又听到南雅的惊叫,接着白抑非蓝色的身影也翻下了断崖。 这一瞬间,我的脑中一片空白的。“抑非”两字只在我喉间滚了滚,却是叫不出来。在脑子转过来前,我的身子已跃出了断崖,身后只传来辛子布绝望的大喊:“雾儿!”“白公子、南姑娘!” 逐虹 第十五章 变故 身子凌空时,我才想起我的疾影尚可拿来一用。忙甩了出去卷住了一棵矮树,将我下坠的势头缓了缓。我这才看清,断崖倒不是悬崖,只是非常之陡,那片寻香草正是长在这陡崖之上,它们并不是长在地上,而是寄生于树上,乍看之下以为是长在平地。我利用疾影,降到了崖下一块平地,却没有看到白抑非和南雅。 听到子布的呼声有些凄厉了,我忙在崖下答应:“子布,我在崖下,我没事。我在寻抑非和南雅。” 子布在上面叫:“雾儿,你别动,我下来找你。” 这崖实在是有些高的,他的轻功并不是很好,我忙回他:“你莫下来了,定时叫我一声,让我知道方位,等下找到他们了也好上来。” 他遥遥地答应了。 要寻抑非和南雅,我也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大喊。崖虽高且陡,但我相信他们未必会殒命,如果抑非是拉住了南雅的话。我这样大叫,只怕昏迷了的人也会被我叫醒。 果然,我听到下方传来白抑非的声音:“小雾,我们在这儿。” 我听得到声音,却始终看不到人,寻了二盏茶的功夫才在一处树从中发现一个洞口,白抑非的声音正是从洞中传出来的。再仔细一瞧,洞周围的灌木已被压倒一小片,想来他们是从此处滚落的。洞口倒不小,但我趴在洞口却仍看不见他们。 白抑非倒是瞧见了我,问了一声“小雾!你也下来了?有没有受伤?” 他说,这儿大约是个溶洞,洞里很黑,只能瞧见洞顶,他们应该还没到洞底,因为地是斜的,但感觉离洞顶已经很远了。他没怎么伤到,南雅在他身边,但估计是撞晕了。 便在此时,我又听到了泥土簌簌滑动的声音,忙又叫了他一声。洞里传来他无奈的声音:“抱了一人,无处抓手,还是要滑下去的。雾儿,你先别急,等我到了底再说。” 可哪儿是底呢? 好在不久后他便给了我回音。他们所处之地所对的是个山谷,但洞口还是在半山腰上,下到谷底看似没有路,山势几乎壁立。 我道:“我绕路下来到谷底,如果洞口离谷底不是很远的话,以我的轻功,上来应该没有问题。” 他想了想道:“小雾,不要!我的左脚下来时有些扭了,你不可能一人带了两人攀峰。再说你地形不熟,这里也没路,不要三个人都陷在这儿了。你轻身功夫好,不如再回到慈云岭,下山找堡中人来救我们。” 他说得甚有理,我无奈地接受了。 恰在此时,我听到子布在叫我,便应了,遁着乱树丛中适才走过的痕迹攀了回去。 我们两人虽然很急,但没了南雅的指路,颇走错了几回,回到南风堡却已是天黑了。 南清勇、南聪并不在,堡内的总管是南雅的二堂兄,他推脱道:“这四维山范围可不小,得着许多人手去,但堡内二三十人的调遣必须通过堡主,要不等堡主回来再请示?” “堡主什么时候回来?” “总是在明日吧,什么时候就不一定了。” 怡眉着急道:“二弟,南雅总是南风堡的人。再说白马庄少庄主若在南风堡出了事,总不太好。你先遣了人,回头我跟爹爹去说。” 那南二少爷却摇头道:“少庄主不是在堡内出的事,白马庄也没理由找我们吧?嫂子,你不管事。等大伯发落下来,自不会找到你头上,吃责罚的总是我们。”又问边上其他人道:“是吧?” 有人附合道:“是啊,大伯他最不讲情面了。再说,这会儿天都黑了,即便点了火把,那地方也不好找。慈云岭下是悬空谷啊,那谷里到了傍晚便起瘴,还怎么进去?” 我与子布在一边听得心也凉了,南风堡众人的冷漠远甚于我们的想象。 想要去找的人,只有怡眉和南雅的亲弟弟——南风堡的八少爷,但他只得十三岁,人小言微,谁人理他。 子布怒道:“那我去周边村庄中寻人去找,二三十人总能集得起来,不就是给银子么?” 他果然寻到了三十来人,但村人也说了,夜里寻人肯定是寻不着的。那悬空谷内一早一晚瘴气厉害,普通的避瘴丸也支持不了多久,第二日进谷也须得等太阳升起来,瘴气散去一些方行。又听说是申时左右掉了下去的,便摇头道:“这却是有些渺茫了,一次瘴气便也罢了,等我们明日去寻,却是经历了两次瘴气,那底下还不止一种瘴气,活不活着也没数啊。” 我听着心如刀绞,原本以为他们没受什么伤,找人来救便行,一直生活在北方的我们哪里会想到杀人的瘴气。 子布和怡眉也有些呆了,倒是怡眉道:“那也要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二日,我们天刚亮便出发了,八少爷人虽小,倒还机灵,往我们手中塞了一些避瘴丸。 我一边走,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的,不知会是怎样的结果,直到我在初升的太阳下看到坐在谷中的白抑非和南雅。虽说那洞距谷底并不是很高,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下来的,我看到他时,他身上的衣服被划得东一条西一条的,精神也不是很好,但还能动,看到我时微微地笑了起来。倒是南雅除了头上包了一条撕下的衣物,身上还挺整齐的。 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回来的路上却是遇到了大张旗鼓而来的南风堡众家丁,我们都颇诧异。待看清走在前面的南聪方回过神来,敢情是当家作主的回来了。 据说那个二堂兄后来受了罚,但我却不再关心这事了,这南风堡实在让人没法再呆下去。辛子布要回南郡了,我决定和他一起回去看看外祖。而白抑非,要留在南风堡养伤再回中原。 ************* 已经是十二月了,不过在南郡还不是很冷。南方的冬阳晒在身上暖暖的,我慢慢地走在街上,眼中是各色的摊铺,心思却不在逛街。下山的任务是完成了,可我还不想回雪峰山,但眼见得是要过年了,我要在哪里过年呢,却是没有拿定主意。 路过方家的铺子及高大的牌坊时忽然听到有人叫我。那么熟悉的声音,听得我浑身一颤,又觉得有点不可置信。抬头一看,果然是分别还不足十天的白抑非。 看到我脸上的讶色,他走过来握我的手:“小雾,我想起那日有一事忘了跟你说了。你上次说未必会回家过年,我想问你,可肯与我同回白马庄过年?” 我想的却不是这问题,只讷讷道:“你脚好了?这回,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紧了紧手道:“脚只是扭伤了,骑马便是了。其他的皮外伤并无甚妨碍。至于找你,辛子布是你表兄,你外家姓辛,南郡辛家,并不难找。” “好巧,你又是无意中瞧见我的?” 他笑笑:“我去过辛家了,家丁说表小姐刚出门上街了,才追上来的。” 方才出门时的那点点彷徨与空洞忽然便没有了。他又追问道:“我方才说的,可好?” 我当时一点也没想到女子该如何矜持,笑嘻嘻地便答应了。 然而我,终究是没有在白马庄过年。 我是与白抑非一起回到了白马庄,但隔了两天,南雅也到了白马庄。她说,是南风堡差她来送封信的。什么样的信需要劳动二小姐呢?我未细问,因为我知道她也是巴不得离开南风堡一日是一日。 我与南雅便在白马庄住了下来,南雅见白抑非教我练剑,便道:“小雾一向用鞭的,功夫又高,还用得着再学么?我倒是学剑的,只可惜学得不精。” 白抑非道:“我与小雾只是交流。你若真要学,我也可以帮你。”她说自己要从百里流溪剑的第一式细水潺潺学起,我便与她错开了时间。 但她第一日学剑后,白抑非再来教我剑式,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不对,似乎是尴尬,又似乎是神思不属。教了一半,他又被庄主派人叫走,竟是再未回来。 再以后他与我练剑的时间越来越短,我后来才发现他似乎在躲着我。 那日我欲往白抑非所住的清吟院去找他,却听到花墙后有白马庄下人在聊天。一个小厮问丫环:“你说少庄主是什么意思,请了两个姑娘在白马庄住着。他到底是看上了哪个?” 那丫环道:“祁姑娘来两回了,我估摸着是祁姑娘吧。不过南姑娘似乎更美一些。也保不定少庄主转了心思。” 小厮又道:“南姑娘美么?我倒觉得与祁姑娘只是各有千秋罢了。要说,这两位姑娘对我们下人倒都还挺好的。只是南姑娘对我们是主人家对下人的好,而祁姑娘就是那种对人的好,感觉是朋友似的。” 那丫环又说到:“是啊,祁姑娘更随和些。可是那日我听到庄主跟少庄主说‘我们武林世家也得挑个门当户对的,南风堡到底是武林大家’,少庄主说什么倒没听到。看起来老爷偏向南小姐呢。哎,也没听少庄主提起祁姑娘是个什么出身。” 我在门口略僵了僵,还是往回走了。原来如此,难怪他要躲我。可是,我不想就这样被人家否决,也要争上一争的。出身并不是问题啊,我虽然听娘的话,但非常时刻也该有非常之法,我决定还是要将我的身世背景向白抑非坦诚地说开。 这一日,他院内的小厮说,他随庄主出去办事了。 第二日,他也没有来寻我练剑,到了傍晚,看着天色渐暗,我决定再去找他。这回小厮说,少庄主与南姑娘练功去了,就在后院的练武场。我找过去,这厢并未有人,我忽然想起我们以前常练剑的山庄后山树林。出了后院的角门,翻过一个不甚高的山包便是了。我便找了过去。 那天,北风。我只怪自己太耳聪目明了一些,也怪自己怎么就找了这么好的一个角度呢? 逐虹 第十六章 伤情 在山包顶上,顺着风我便听到了树林中的两人的说话声,话说得断断续续,支离破碎,说的是招式,似乎是练功相当累,再仔细听,似乎有呻吟声,难不成两人练得入神了,伤了彼此么?我急往下走了两步。 我所站的位置太好了,站在半高不高光秃秃的杜鹃花树后面,清晰地看到下面几乎落完叶子的树林中的春宫大戏。听着那女声极致地叫喊,我初以为是庄中的下人,然看到那半挂于他们身上凌乱的衣服,我才能确信我没看错。 他们确实是一付练武的样子了,倚树站立,练的却是别样的功夫。我在美人爹的锦绣楼和锦春园混过,虽没偷看到多少活春、宫,却也是看过几回的,便知道两人站立着,如此抬腿架手勾腰的,也非寻常人可做到。战况似乎还激烈,南雅一声声地叫得瘆人。 我的脑袋估计是被门夹了,那时还能凄惶地想着,白抑非,原来你的飞流直下,流瀑千里还能这般用!直到南雅大叫:“白大哥,你真好,我快要死了。”我才回神:我才真是要死了…… 我迈不动步子了,便坐在了那杜鹃花树下,直到天暗得仅辨得出眼前的脸,我才听到白抑非有些恐慌的声音:“小雾!小雾!你在这里坐多久了?” 我抬头,南雅秀美的脸上有些不自在,解释道:“小雾,你来找我们啊,我们在树林中……” 我木然地打断她,直白地道:“知道,你们在树林中练武么,我不好打扰!” 即便这么暗了,我还是看到他们脸上的红白变化。 那晚,我们三人都没有吃晚饭。是白抑非送我回的房,他欲言又止了很久,才说道:“小雾,对不起。是我不好。我父亲原来在我去龙城时便跟南风堡递了消息,有意让我娶南雅。我起先并不知道,后来在南风堡时才知道的,但当时尚未定下来。” 我不想听他说如何与南雅恩爱,便道:“对不起什么?你从未对我说喜欢我,你是在为以前亲了我几口道歉么?”我还真想起,将他们从悬空谷中救上来的那一日,他曾十分激动地在无人处拥紧我亲了我的脸好几下,那会儿他不是已经接到家中让他娶南雅的消息了么? 他有些急了,道:“小雾,对不起,你是个好姑娘,我是喜欢你的,可是现在我不配了。” 我摇了摇头:“是我配不起白马庄吧?” 他又道:“不是,我从来没象父亲那般想过。但是我身上也有白马庄的责任。总之,是我不对,但我必须娶南雅。” 他始终在那里说是他不对,但看上去也没有要纠正“不对”的意思,我终于累了,便冷淡道:“我想休息了。” 第二日,南雅却是到我房中来找我谈了半日。 第三日,我收拾了一下,去买了匹马,离开了白马庄。 过年,还是回有爹娘的地方好。 ********* 那日,从擎玉庄后院回紫风阁,我倒在床上将前尘旧事慢慢地回想一遍,才发现终于没有那种胸闷的感觉了,有些我以为我永远也忘不了的细节也渐渐地有些模糊起来了。 第二天醒来才发现,易戈竟是睡在房内的榻上的,我昨日大约还是有些恍惚的,进门都没有理他。 武林大会的比武是开始了,好音谷中搭了好几个高台,各门各派开始调兵遣将,捉对儿厮杀。我与陶庄主等人却是坐在主判席上,正是在这几个高台之间。我纯粹是看个热闹的,不象南聪和白抑非,也得参加比武。而祁龙,这第一日的热闹都不屑于看,根本就没来。贺兰倩倒是远远地站在好音谷的另一个坡上,双眼四处探寻着。热闹看了半个时辰,估计是找不着祁龙,转身便走了。 南聪与白抑非都赢得甚轻松,白抑非回白马庄那席时脸不红气不喘的,我注意看他的比试了,他较一年前果然是又精进了许多。南雅迎上去道:“白大哥,我就知道你不会化多少时间的。”他冲南雅笑了一下,目光却掠过主判席,在我身上停了停,我移了眼光,去看了易戈。有别的门派的掌门前来恭喜南堡主和白庄主,夸他们家的公子少年英雄,白庄主谦逊地笑道:“也没指望他能怎样,不过是锻炼一下年轻人罢了。”那人便道:“白公子这一年内可是声名鹊起,颇有大侠风范了呢,以后的江湖必定他们的天下。” 唉,这近一年时间我都双耳不闻江湖事,他果然便是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堂了,算是有盖世英雄的潜质的吧?可惜真应了阿延的话“盖世英雄看不上你”。 比武持续了三日,第二日的下午方才有些看头,所剩下的都是各派好手了,有的派别还有二至三人入围后一级的比试。第三日,好音谷中的比武台拆得只剩下了两座。我看到祁龙懒洋洋地出现在观众席上,隔了我一个比武台,我看着他,觉得他的举止越来越象四叔了。 他一来,我便去搜寻贺兰倩的身影,只怕她会跳出来大叫“祁龙”。她果然在对面坡上,她的目光划过祁龙身后那四个褐衣少年,有些兴奋起来,但转到祁龙身上时竟愣了神。我提了心等着,将碟中一颗话梅扣在手中,准备她一叫,就弹射出去点她哑穴。我本就比她功夫高,再来个出其不意,成功应该不难。可是,她明显竟是愣住了,我心里有点疑惑,难不成祁龙戴了面具,再加三年未见,她真是一点也认不出他来了?她愣了一盏茶的功夫,悄悄地退出了人群。 竟是出现了许多个平局,真令人意外。除了白抑非、南聪、池西的欧阳家族中的二公子也在颇为了得,另外大门派中还有素衣门和留和庄也有出色的弟子,另有一个叫孙敬的青年男子,也是十分的拔尖,我瞧得与白抑非、南聪伯仲间。他号称是岭南伐门的,我却是没听说过这一门派,打算等晚上去问问怡眉。 第四日便是决胜日了,我听说已入围的门派可换人出战,便估摸着也许明日,白马庄、南风堡、欧阳家都会是老将出马了。 散了席我打算回紫风阁,庄内的家丁却来通传:“祁女侠,庄外有人求见。” 找我的是贺兰倩。 她问:“我下午在第二个台子下看见的银面人是祁龙么?” 我心下暗笑,住一个客栈都三四天了,她居然还没有遇到见祁龙,果然是灯下黑。 看在武林大会快要结束的份上,我告诉她道:“是啊!你一直没找到他啊?” 我原本想再跟上一句,你私底下找他便好,可别闹啊。可转眼一想,她若不闹,来作甚,追情郎么? 然而她竟没有再言语,我细瞧她,她的神色竟有些恍惚。 大约是我盯得太细太久了,她猛地回了神,笑了一下道:“你别这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了,我不闹他。” 被她戳穿,我嘿嘿一笑道:“哎呀,那你这回算是白跑一趟了?” 她乌溜溜的眼睛瞟了我一眼道:“也不算白跑,至少我独自出宫了。” 也是,估计四叔吓倒不会吓到,会被气到,但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哎,对了,你这一路是怎么找过来的?我是记得你从未单独出过宫哦,还别说走这么远?” 她忽而一笑,道:“有高人相助。” 我很想揪出那背后高人,但看那样子了,她不想说,我便也罢了。 倩倩回望天阁找祁龙去了,我得了她的保证,这桩心事便是放下了。 晚饭,易戈没有回来吃,我猜他是去了望天阁找祁龙了。但夜深了他还没回来,春满进来送洗漱的热水时,我顺口问了一句:“驸马哪里去了?”她绞了热布巾给我,回道:“下午散场后,他便没回紫风阁,景公公瞧见他往好音谷西北方去了。”我擦脸的手顿了顿,但转念一想,或许祁龙派了他任务?再说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不干我事的,不管也罢。 这几日都是我早睡,有时他是躺在房内榻上的,估计是我睡的位置不对,他又不愿扰了我。想想那张榻相对于他的身材来说实在是局促了一些,我上床时便往里靠了靠。我这也算是想到他了吧,如果等会儿又睡得滚出来了,可也不怨我。 刚刚睡意朦胧间,感觉到房门被轻轻打开,易戈身上的松树气息传了过来。他在房中站了一会儿,便轻轻走到床前。我睡意浓重地嘟噜了一句:“回来了?太晚了,快睡吧。”边上,春满早就铺好了另一条被子了。感觉床铺微微一陷,他已上了床。过了一会儿,他的一条胳膊隔着被子搭到了我的身上。 第四日,却是有些混乱了。 抽着的签是白马庄对欧阳家,南风堡对留和庄、素衣门对岭南伐门。 只有素衣门对岭南伐门是原先的两人。白马庄换成了白向龙,欧阳家却依然是二公子,南风堡换了南清勇,留和庄还是那个弟子。 一看台上站的那些人,众群豪便已开始起哄。陶庄主便出来解释说,因为此次后面还有解决鬼宫宝藏一事,他们决定选门派为首领,而不局限是哪个人。哄声依旧,但有人也高叫:“先比了再说,谁知道最后什么结果。” 白向龙对欧阳公子,白向龙倒不用剑,只使拳,那欧阳公子使的一把铁骨折扇。 白马庄的追风拳在白向龙手中果然威力无比,一拳快似一拳,听上去只有挥拳的“霍霍”之声,看上去也只看到拳移动的光影。姜还是老的辣,欧阳二公子吃亏在内力不敌,便渐渐地显露出败相来。眼看着胜负已成定局,白向龙一拳击向欧阳公子的肩头,想来也是留了手的。而欧阳公子一俯身,后退一步,扇柄朝向白向龙,便有四五支小三棱钉射了过去,距离太近,眼看着是避无可避。台下有惊呼叫骂声响起,台上,白向龙慌忙收拳,袍袖忽鼓胀起来一挡一卷,趁这空当,欧阳公子一跃而起,折扇的边便抵在了白向龙的脖颈边,我却看到白向龙手中扣了一支射来的三棱钉正点在欧阳公子的璇玑穴上。 台下一下子便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却又是一片鼓噪,有说欧阳公子阴毒使诈的,有说白向龙以大歁小的。有人大声道:“若是观众席上射暗箭,自是不要脸,但对台上对阵,当然是各使各的手法,扇中带钉也是欧阳公子的特色,要是这也不允许,那以暗器功夫见长的诸门便都不要比试了。” 素衣门便是以暗器见长的,听到这里,那原本要比试的弟子摸了摸暗器袋,看向陶庄主。 陶庄主清了清嗓子道:“这局算是平了吧。” 南清勇对留和庄,素衣门对岭南伐门同时开始比试,留和庄那弟子使的也是鞭,我便专盯那台了。 正看得入神,好音谷上方忽然响起十分诡异的笑声。一个声音叫道:“鬼宫原本是南旦的门派,所遗之物鬼宫后人自会处置,你们居然在这里正儿八经地为别人的宝藏争个高低,可笑啊可笑!” 那人的中气十分充沛,再加上空谷回声,那“可笑”两字便被无限拉长,听得人心里毛毛的。我忽然便有了“这里的人全象是被捉了赃的贼”似的感觉,有些小小赦然。 逐虹 第十七章 追情 比试自是进行不下去了,谷中群豪已有人开始与那不知来处的声音对骂。 陶庄主站起来,提气大声说道:“阁下何人,可否现身一见。你说鬼宫是南旦门派,可它却是在云阳境内,若有后人,财物自可传承,可鬼宫已被覆灭,无人能传,财物自当是众人可寻之物。” 那人道:“你怎知鬼宫没有后人?” 白向龙亦提气道:“你说是有,何不请出一见?或者指出名姓来?” 那人又哈哈大笑,道:“指出名姓来,让你们围攻,再灭一次么?” 陶庄主又道:“鬼宫二十年未有活动,即便是有后人,当时也是婴儿,自然与之前鬼宫造的孽无干,我们怎么会追究一个无关的人?” 那人道:“说得好听,你们云阳武林不是最讲究斩草除根的么?陶庄主、白庄主、南堡主,你们当年虽然只是小角色,却还是参与了灭鬼宫的吧?鬼宫中当时就没有无辜的人?” 南清勇冷然道:“我们灭的哪有无辜之人?” 那声音亦冷笑道:“那你们果然也是不无辜的。别人的东西便不要肖想了,要不然下场便如你脚下的台子。” 这热闹瞧着可真是热闹。他们对骂了半天了,已有武林人与擎玉庄的家丁开始搜索周边山峰,竟也没有看到什么。 他说完“下场”那句,我还凑过去瞧了瞧比武台,看上去结实得很,实在看不出下场。 正在此时,天空中有什么东西呼啸而来,看上去不过是拳头大小,正好砸在南清勇站的台子上。两人不约而同地跃了下来,他们方落地,那台子上突然便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台子坍塌,大大小小的木头片子向四周激射而出。除了南清勇与那留和庄的弟子,便是我离台子最近。我急退数尺,同时将疾影舞了起来,身边却有人一把将我往后一拉,又拎起桌子往前迎去,又有一人挡在我前面,那人大叫“公主小心!”我一看是景公公,而方才拉我又拿桌子抵上去的是易戈。 我又听见祁龙叫我:“雾儿,快走!”转头看见他将贺兰倩护在怀中往后疾退,我也叫了声:“易戈,走了!” 易戈将桌子往前一扔,微微俯了身子护了我的头和背便走,身后那座台子却是呼的一声着了起来,热浪从我们背后袭来。 我们自是撤回了掣玉庄,回了紫风阁后易戈便又不见了,景公公说,大约是和群雄一起上山察看追人去了。 晚上,人都回来了,竟然一无所获,但南清勇和白向龙道,当年鬼宫宫主自尽时似乎也是听到霹雳一声,那主屋便塌了,火便烧起来了。 只易戈却是晚饭后才回来的,看上去有些疲惫,我一边让春满去庄内厨房做碗面食,一面问他:“你怎么这么晚才回?追了很远么?” 他点了点头:“翻了三道岭。” “那人呢?” 他摇了摇头。 想来他的轻功比别人好些,因此便追远了。可是那人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啊。 那晚,他躺在我身边,我能感觉他很久没能睡着,我有些怀疑他是否是真的没有追上那人。但,我也没有再问出口。 第二日,掣玉庄陶庄主与一些武林世家商议后宣布,剩下的六家比武暂不进行,改为由六家联合起头去岭南寻鬼宫宝藏,谁最能服众,先找到地宫宝藏便由哪家参与比武的人做这一届的武林盟主。 这其实有些好笑。但我只是看客,谁胜谁负与我无干,我只想看看他们有没有鬼宫宝藏的线索。 其实从昨日那古怪人的言语中我也听出,知道鬼宫地址,并有些线索的也就是白马庄、南风堡、掣玉庄。南风堡地处岭南,应该最为清楚。 他们将去岭南寻宝的时间定在明年春天三月十五,各派以门派大小为论各出五到十人。我看了一下,数得上来的有名的门派大约有二十来家,那么届时至少会有二百余人会在那片废墟挖掘,还有其他的一些小门派,即便出于好奇,有一两个人去也是有的,那可真能将那里挖个底朝天了。至于为何要在武林大会后四个月方才出动,我估摸着是因为那时是岭南雨季,土石松动,便于挖掘。 这乌龙的武林大会便这样开完了,这一日,各门派之间还可互相切磋,亲近亲近,或是寻寻仇。 热闹看完了,我也该走人了。 正吩咐春满收拾东西,忽听院外有人叩门,有人问:“祁女侠在不在?” 门口站着一个蓝衣少年和一个圆脸的小姑娘。那少年我认得,是武林大会首日出言为祁龙说话的凤鸣派的弟子,我因此对这派颇有好感,看到他们总是点点头,后来便渐渐熟稔起来。那少年指着那小姑娘道:“络络昨日见祁女侠鞭使得好,想要跟你切磋切磋,讨教一两招。”小姑娘大约十五六岁,此时笑着,两只大眼中全是期盼。 闲着也是闲着,我点了头:“那到后院好音谷边上去吧,此时应该没什么人了吧?” 小姑娘的鞭法是留和庄一路的,我便明白了。轻松赢过她后,我又将自己看留和庄鞭法的一点心得讲与她听,她拼命点头:“是,是,祁姐姐,你看得真仔细,我的缺点都指出来了。”这姑娘爽直且不自傲,我颇喜欢。此时那少年也上来感谢道:“谢谢祁女侠,络络这会儿可是得益不少了。” 我看着他俩的神色,笑着打趣道:“络络是哪家的啊?” 少年脸红语噎,小姑娘忙上前帮腔道:“他不知道的啊,我没有告诉他。” 看着小姑娘,我想起一年前的自己,又打趣道:“不肯说啊,要是碰到自己喜欢的人,他也喜欢你,却是个讲究家世的,你不坦白可不就惨了啊?” 小姑娘看了一眼少年,道:“若遇到这样的,算我倒霉。难道他喜欢家世更多过我吗?这样的人我宁可不要!” 少年急了,冲口而出:“我不是这样的人。络络,我从来没问过你家世。” 我大笑,络络一急跺脚跑了,少年顾不上跟我道别,追了上去。 我笑着转身,却看到身后小树林边站着白抑非,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我招呼了一声:“白大哥”便往紫风阁方向走。他却僵在那里,一步未动。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忽然迅捷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小雾,我有话要跟你说。”我没有防备,被他抓了个正着,只淡淡说:“白大哥这一年果然功力大进。” 他的眼中掠过了一丝痛苦:“去年我话还未曾说完,你便走了。现在,不管你还恨不恨我,肯不肯原谅我,我都要将憋了整一年的话跟你说完。” 我说:“那我听着,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吧?” 他放开我的手,道:“那我们去林中说吧。”他果然还真是喜欢小树林。 “小雾,我对不起你,却绝对不是因为看不上你的家世。我父亲是想跟南风堡联姻,但我若一定不从,父亲也未必会压我,因为白马庄的适婚儿子也并不是我一人。但是因为我做了错事,实在没脸面对你,才想着不如疏远了你,放你走。” 我纠正道:“你是先疏远了我,才做的错事吧?” 他又道:“不是那次,你看到的……是第二次了。” 我瞠目,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那你对我还亲热得起来?” 他伸手抚额:“那一次是无意识的。你记得那回掉入悬空谷的事吗?上来后我抱着你偷亲了好几口。我不好意思跟你说,在洞中一夜,我做了春梦,梦见与你颠鸾倒凤。其实,也不是春梦,我是真的做了,却是与南雅,当时我中了瘴气,昏昏沉沉的,身下女子的脸又模糊,我就以为是做梦。你去南郡辛家,我在南风堡度日如年,呆了五天便出来找你了。本来我想带你回白马庄,跟父亲说我不想娶南雅,可以让弟弟娶。可是,没想到南雅带来了南风堡的婚书,又跟我说了那一夜的真实情况。我,我不能不对她负责。” 我已经站在那里一动也不会动了。 半晌,我才想起来说:“我以为你是劫后余生的庆贺,原来是有绮思。”我,好象又没抓到重点。 有绮念也能算是他心中有我吧。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在锦春园听到管事嬷嬷斥骂楼中姑娘:“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对你有绮念,来摸摸捏捏。有绮念就对了嘛,说明你一个女人是有魅力的。便是那庵里的姑子了,也有人对她动绮念呢。再说,我们是做什么的?进来的男人都没有绮念,我们吃什么?” 只是我如此一句,他的脸上便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张嘴欲辩。我于是苦笑道:“有绮念也没什么,你何不早起绮念?如果那样,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他低头道:“是,如果我们,我们……那样,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即便父亲反对亦不会。” 我又道:“可后来,我看到你与南雅……那样,你对她也未必无情。” 他愣了下,又道:“我对她,怜惜多于喜欢。但是若说我对她一点也没感觉也非实情。我早就感觉到她对我示好,而她与你又是那么不同。那时我不知道如何对你,你虽然性子随和,开朗乐观,但骨子里却独立得很,武功又好,我都不知道你有什么地方是需要我的。当初游仙寨,没有我你亦能取回你的包裹。还有去龙城的路上,我们济贫,那一千两银子用完后,我原本想动用白马庄的铺子取些银子的,你却是不知从何处又弄到了一大笔银子。我觉得你很能干,同时又觉得我于你一无用处。 而南雅让我感觉她需要我,她对我有一种英雄情结,有些崇拜,让我有成就感。故而不由自主地要去关注她,那回在四维山就是如此。但我究竟是喜欢你多些,我与你间有默契,不用言语行动上会表现出心意相通。但南雅将那夜的事实说出来后便不一样了,再加上,我父亲一直比较注重门户,想到武林大家间联姻的好处,我到底还是白马庄的少庄主,家族的责任总是要承担的。 可是,小雾,我选了她,心里却过不了你这道坎。这一年我拼命练武,四处找人比拼练手,总以为武学造诣上去,你总有一天是会需要我的,就算你不会是我的妻子,我也能帮助你。可是,今天,我忽然觉得我练得再高,站在我身边的却不会是你了,你离我依旧是遥远的。我……” 崇拜?英雄情结?我对他何尝没有,可我以为,既崇拜他,必然要在背后帮助他。原来,我又错了么? 我憋了很久,才说道:“默契?心意相通?或许我们是比较好的搭档吧,要不然在情感上,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想我的?再说‘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已毫无意义。” 他急道:“我并未有妇。” 我淡笑:“好吧,使君只是有未婚妇。但你们毕竟是有婚约的。我想较之以前我也没什么变化,依旧不是你想保护的人。” 他眼睛红了:“小雾,我的意思是说你是我想保护而却永远力所不及的人。” 我转开了头:“永远么?那就这样吧。我现在,不恨你。” 我是不恨他了,原来喜欢和需要是完全可以分开的,他喜欢我却不需要我,我在他心目中原来是个女金刚,最具失败感的恐怕会是美人爹了。 离开这片小树林前,我看到林外拂过一片绯红的衣角。 又是树叶快要落尽的树林,真是造孽啊。 逐虹 第十八章 回乡 天气并不比前几日更冷一些,但今日经过恒岭镇外的这座溪亭,我却是感觉到秋意转淡,冬的气息渐渐浓郁起来,或许是因为晨雾方散,空气尚冷冽吧。 竟还有比我们更早的早行人,溪亭里已有人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叫我:“阿雾!” 原来竟是倩倩和祁龙,那几个思邪宫人倒不在其旁。 我跳下车来问祁龙:“哥,你直接回上京还是去思邪宫?” 他回道:“思邪宫中也无甚大事,不过总要先将倩倩送回去。” 我道:“那你在思邪宫中要呆多久,时间短我便等你一起回京。长了,我就自己走了。” 他道:“这我不确定,要看四叔有没有事情吩咐。” 我点头:“哦,那你去吧,别跟倩倩吵架。” 他白了我一眼:“我什么时候与她吵架过了?” 倩倩也说:“他在宫中也不太理我,吵什么架,别拿我东西就行。” 我又点头:“哦,那么你别跟他吵架。”我可不就等着她的这句话么。 倩倩“切”了一声道:“就知道你们狼狈为奸,不会向着我。” 我嘿嘿一笑道:“我们还可以同行一段路,一起走吧。” 正说着,一个高亢的女声□来道:“走什么走?也不等我送你们就管自己走。” 我转身一看,原来是怡眉来了,南风堡的人要明日才走,我没想到她会来送我。我道:“昨天晚上我不是跟你告别过了么?” 我昨晚跟一圈武林名门都告过别了,也怕他们客套地要来送别,所以今天一早便出来了。 看到怡眉,倩倩也很高兴,忽然眉头一皱,对我说:“哎呀,我都忘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我看着她,静等好消息。她笑嘻嘻地说道:“昨天,怡眉姐留我在掣玉庄吃午饭,南风堡那一家子外加那准女婿全在那里。我看着那个南雅就格外出气,饭也有些吃不下去,但我不能对不起菜是不是?所以,就跟眉姐闲聊啊,就说到你了。那个南堡主说,原先真没看出来祁姑娘的鞭法轻功都这般高明,丝毫不比留和庄那弟子差。我就点头说‘那是那是,师承高明么!’那南堡主就问‘不知她师从的是丛公子还是辛夫人?’我就说‘这有什么区别,反正一个爹一个娘。’哈哈哈哈,他们全家就全都愣了,眉姐不算啊。那南雅差点没被一个丸子噎着。后来,我看他们也不怎么吃得下饭了,我就觉得很平衡了。那个陈世美的脸,呵呵,真是好看,阴得可以拧出水啦。” 此次恒山之行也是自我下山后第一次见着倩倩,她可能耳闻过我受情伤,却不知详情,这回估计是怡眉仔仔细细地给她讲了一遍,她那性子是有什么必发作的,所以便马上显露出来了。我看了一眼怡眉,这家伙知道倩倩的性子,估计也是她自己想说又不能开口,便借倩倩的嘴说出来,进了南风堡果然变得有心计了。 怡眉亦笑道:“这武林大会这些天,我们姐妹间也没多少时间聊天。我昨晚可是又听壁角啊,被人找着谈心啊也得了一些消息呢。不过也算不得是好消息,你就听过算数啊。昨晚庄里大宴后,你不是先走了吗?白抑非坐立难安,一会儿也站起来了,他出去没多久呢,白庄主也跟了出去,我不耐烦在那龙吟堂里听那些人拍马屁,也走了出去。 结果就在后面院子里听到白庄主问白抑非‘非儿,你是不是怪爹当初硬要你娶南雅?拆了你和祁姑娘?可是她当时的嘴也太紧了,我们怎么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放心呢?’ 白抑非就回道‘我心中最爱的始终是她,但是如果事情重来一遍,我也不知道是否会有变化。她是我第一个对手,能将我点住,虽然她后来说是自己使了诈,但我知道再斗下去,我也未必能赢,搞得不好两败俱伤,这实在是没有意思的。她其实是又善良又聪明。越与她深交,我越觉得与她之间有默契,但也同时觉得她不需要我。我以为一个男人的骄傲在于他事业有成,能保护妻子,但她从来不需要我保护,所以我这一年拼命练武。 在我不知道她的家世的时候,就觉得我虽爱她爱的辛苦,有无形的压力。但如果她真是一般人家的女儿,进白马庄算是高攀的话,我倒还心里过得去,至少我能让她有个高门大派可倚仗,现在知道她出身皇族,又有这样的爹娘,她无论在朝在野,都是真正的公主,我在她边上黯然无光,一点优势也没有。我怎么还敢娶呢?’ 那白庄主就叹气。说到底这白抑非呀还是比较在意自己,不过他这一年,武功可真算是突飞猛进,原来是被你刺激的。我就想不通了,江湖上不也有武功差不多的伉俪比翼双飞的么,敢情武功高也是错处,也是他可以对不起你的理由。” 我说:“他昨天下午已经跟我说过了。也许是他太过骄傲了,他如果是一株杨树,他需要的就是一株藤蔓,而我可能恰巧是杨树边的一棵柳树吧,他的躯干、叶子、阳光与我都无干。”昨天听了他的理由,我也想了一晚,终于觉得其实没什么好纠结的,也许再喜欢,不适合就是不适合。就象是上次我在街上看中的那支钗子,玉质好,雕得好看,可惜太大太重,钗柄又短,象我这样活泼好动的,可能半天就会从头上掉下来摔成两截。所以我想了很久都没买。白抑非,也许也是一样的,面对这种大事,他比较理智,懂得取舍吧。如此,忽觉心结一下子便解了。 怡眉忽然看到马车边上的易戈,转头对我说:“你现在的相公,看上去对你挺好,看不出是凑和的。” 我笑道:“嗯,我们相敬如宾么。” 怡眉摇头:“不象,那天,在这个地方遇见你们,我看你们俩还是挺有感情的。” 我苦笑:“只能说他这个影卫真是非常出色,为我解围,还要假装深情。” 怡眉道:“不可能,这笑容可以是假的,他眼中流露出的关切可是装不出来的。再说昨天那事,你离那台子这么近,他还不是马上便冲上去,为你挡着那些木片?” 我道:“当然我们也不是完全象陌生人,他话是不多,不过我们相处得还算好吧。昨天,景公公也冲上去了,或许是出于护卫的本能吧?” 怡眉看着我,有些责备地摇了摇头:“好,景公公护主有功,你可赏他,那你那驸马,对你无情会上去吗?他已经不是护卫了,没护好你不会被追责,有功也没有赏。” 我一时接不过话来。赏,我还能赏他什么? 怡眉忽然便转头大声问易戈:“驸马,昨日那场混乱,我看着雾儿自己便能解决,不须你护,你也未必能护她,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易戈平静地道:“需不需要护是一回事,护不护得了是一回事,护不护又是一回事。我是她丈夫,我只做该做的事,我觉得要护便护。” 怡眉冲他树了一个大拇指,对我道:“男人与男人的想法也并不是相同的。你家驸马就没有骄傲了吗?” 我有些微微的发愣,心里有些淡淡的酸甜。 在通往处州的路口,我与祁龙倩倩分别,祁龙说过年一定会回去,那好,我也在路上慢慢逛,过年前回去便成。 那日到了绵渝,有一处大湖风景不错,我便说要在这里住几日。 游湖后的次日早晨,我们在客栈里吃早饭时,易戈忽对我说,这里离他的故乡很近了,时日又快到冬至了,他想回家去扫一下母亲的墓。我含了一口粥想了想道:“那要等你么?”他摇了一下头:“皇上也盼着公主早些回去过年,还是公主先走吧,我最快三天,必然会赶上来的。” 我想了一下,这里距潜县再近,大半天的路程也是要的,又要准备又要祭扫,三天似乎太赶了,便道:“你也不用急,我们在路上反正走得慢。你宽松点安排时间好了,不要弄得太累了。” 他应了,早饭过后,他就与我道别了。 这一日,我带着景公公和春满在绵渝城里逛了一圈,总觉得不踏实,似乎有什么事没完成似的。 到了晚饭时,我忽然想到,他去奠扫母亲的坟,那不是我婆婆么,我,不是应该跟着去的么?哎,我就算做个样子也该去的呀。 于是我便跟景公公说,明日我要买马去潜县。景公公道,我们不是有马车么?我说:“就我自己去,易戈那家里未必有你们住的地方。这样吧,你们去前面的郭城等着,反正选最大的客栈,我到时来找你们。” 景公公还要再说什么,我伸手制止了他:“云阳还是很安全的,刚开完武林大会,江湖上也不会有人来惹我。大不了十天不见我,你们去处州找我哥找我四叔嘛。” 景公公大约想想此处离处州也不是很远,便也不响了。 景公公替我去马市选了匹黄骠马,将我送出了城。 其实潜县就是绵渝辖下的,只是十分偏远,更接近于郭城。我到潜县都很顺利,骑马确实只需大半天的时间。但到了潜县后我却是打听不到独望村,有人说:“姑娘,这附近是没有什么独望村的,倒是西北边三十里有座独望山,你可以往那边去看看。” 我看看太阳有些低了,便在集市上买了些熟牛肉饼食,跟人要了水灌在水袋里,打马便向西北方向奔。这匹马脚力颇健,奔到独望山不过小半个时辰。眼看乌金西坠,我随便逮了个归家的农夫问他独望村的方位。他却一脸恐惶道:“姑娘,你要去那村里做甚?那村子是疠疾村,无人敢进的。”我一怔,那竟是个疠疾村,难不成易戈他娘是得疠疾而亡的?可这病是传染的,易戈却是一点也没有。不会是同一个地方吧? 我不死心地问:“我是去找人的,你们这里就一个独望村吗?” 他点头:“是啊。只这一个。”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老丈,麻烦你带我去看看可好?” 他吓得慌忙摆手:“那可不行,那可不行,没人敢走近那村子二里。”也就是说那村子方圆四里没有人烟。 我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递了过去:“老丈,麻烦你了。你只须带我走到那二里处便可。” 他看着银子犹豫了一会儿,方伸手取过,道:“那我只到那二里处,里面其实也只有一条路,你照直走便是了。” 幸亏找了个向导,这进山的路还真是弯弯绕绕的,颇有些岔路,那老农倒也尽责,一路还为我作了标识,道:“你若不想进去了,还可顺着这标识出来。” 那二里之处果然只有野树和荒草,老农立下脚,指了荒草丛中一条十分细小的路道:“便是这里,顺着这路进去,找到房子就是独望村了。”回身临走前,又看着我道:“哎,姑娘,真是进去不得呀!”我笑了笑:“我是去寻人的,总要寻到再说。没关系,我未必会传上的。”说罢,打马往前奔去,远远地听到了一声叹息。 逐虹 第十九章 独村 荒草渐渐地深了,路细小难辨,草高路小,我终不能急驰,只能慢慢而行。冬日的天光渐渐暗淡下来,灰蓝天幕上己有淡淡的一弯牙月挂在天际。我的周围一片寂静,连虫声也不可闻,陪伴我的唯有风声和黄骠马的响鼻。我从来未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中行走,心里难免有些七上八下,总怕有什么莫名的东西窜出来。但既然已经进来了,便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好在是冬季,倒不会有蛇。 这样行了一里多路,草又渐渐地稀了下去,树多了起来,而路明显地宽了些整齐了些。再走下去,竟看到了一些小块的田地还有树篱,十分齐整,我的心便渐渐地安了起来。估摸着二里的时候,果然看到了绿树掩映中有土黄的墙,应该是到村子了吧。 入村虽是土路,却还齐整,我牵了马慢慢地走向村口。村口有个晒谷场被一道矮矮的石墙拦着,我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要从晒谷场进去,还是绕走边上的小路。忽然一个人影从矮墙上跃出:“什么人进村?” 我吓了一跳,抬头却见是一枯瘦的葛衣的男子,总在三十上下。 我说:“我找人,请问,这里是不是独望村?” 那男子道:“是啊,这村有疠疾,不让人进来,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找谁?” 我打量了他一下,他虽说干瘦,但脸上皮肤却是好好的,没有癞斑,手也很正常,不象是有疠病的,我心里便起了一些疑惑。 “我找易戈,他是昨天回到这个村子的。” “我们村里,没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你既然进来了,就不要走了。这村里许多年没进来过人了,更不要说是女人了,而且还是个小美人。你找不到人,不如就到我家去好了。” 没有这个人?我有些发怔,难道我这般胆战心惊地进来,竟是找错了地方?又或者,易戈他根本不是独望村人?又或者,他根本没有回来?心底有丝丝凉意泛了上来,倒没太在意那人调戏的语气。 我那傻呆的样子明显是让那人有了别的想法,他伸手来抓我的手,我本能地躲开了。他“咦”了一声,道:“小美人有趣,别发呆了,随我走吧。”一边说着一边便要来摸我的脸,我躲了一下,他虽未摸到我,手却并未离我左右。竟也是个会家子,我警惕了起来,手按到了腰间。 他笑嘻嘻道:“小美人,不要急,这还在村口呢,解腰带还是回屋比较好。” 我终于恼了,抽出疾影向他挥去,他果然会武,躲闪得颇为灵活,一边还调戏道:“小美人,这么泼,待为夫调、教你一阵子便好了。”我将疾影抖开,使上了秋风催叶,万叶归根,鞭梢毫不留情地扫上了他的腿他的腰,他大叫了出来。原来也就是那两下子。 忽然又有一个清悦的声音叫道:“喂,你是谁呀,你为什么要打戚老三?” 循声望去,是一个青年男子,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了。 我收了鞭道:“我是来寻人的,这人却好生无礼,轻薄于我。”说这话时,我也暗暗戒备着,只怕两人会联手发难。那男子看了眼破了衣服的戚老三道:“你老毛病又发了啊?村里许多年没有来人了,来个人你就这样,小心桂爷又吊你。” 转头却问我说:“你找谁啊?” 我还没开口,那个叫戚老三的人便道:“她说找一个叫易戈的人,还说是昨天回来的。我们村哪有叫这名的?” 那男子却正色地看向我,问道:“你找易戈,你是什么人?” 我犹豫了一会道:“他,是我夫君。” 那男子和戚老三都呆了一下,男子道:“那我带你去。” 戚老三凑上来问:“谁呀?谁是易戈?” 男子道:“是易五娘家的铁柱嘛,是昨日刚回来,说是要给五娘扫墓。” 我跟在那男子后面向村里走去,陆陆续续地有好奇的村人跟在我们身后。村落不大,房屋都是土坯房,有的在外面刷了白灰,有的便裸着土坯,但看上去还是很整齐的,村里的道路也还干净,每家每户门口都有一个场坝,种了些花草。再看看这男子及后面跟的村人也不象是有疠病的样子了,怎么看这都不象是一个疠病村。 那男子将我带到了村东的一个小院落前,高声叫道:“铁柱,你媳妇来找你来了呀!”里面没有回答,却有脚步声传出来。那房也是土坏房,却是刷了白灰的,有些剥落,院门半开着,门板没有溙过,年月长了,有些灰白,还裂了些口子。那男子朝我道:“铁柱这闷葫芦,连应也不肯应。” 门却被拉开了,一个清冷的声道:“大志,你又开什么玩笑,什么我媳妇?” 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心忽然便跳快了。 他的话音也消失在开门的那一瞬间。看到我,他脸上的表情由愕然转为惊喜,眼中爆出的亮色让我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雾宝,真是你,你怎么来了?” 我还没回答,那大志便道:“铁柱,真是你媳妇?你成亲了也不说一声?” 易戈道:“是,八月成的亲。这不是刚回来。” 又有人道:“八月成的亲,铁柱你回村就把媳妇丢下,你还真当这里是疠病村啦?村里好久没热闹过了。” 易戈道:“我是怕她不适应。” 又有村人道:“那恭喜了,铁柱。媳妇这么漂亮,五娘地下有知也该开心了。” 那大志笑嘻嘻道:“那,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人家新婚又小别,你们别碍事了。” 他轰散了众人,还帮我们拉好了院门。 易戈将马牵到屋后,又过来牵我的手,带我进屋。触到他温暖厚实的手,我感觉我的胳膊麻麻地起了一层栗子。他好象感觉到了我的那一丝丝颤动,将我的手握得紧紧的。 走进屋内,他点亮了油灯,我这才发现,天色已全黑了。他始终没有放开我的手,嗓音略有低地问我:“你,怎么来了,这路不好走。” 我呐呐道:“你说冬至给你母亲扫墓,那她也是我婆婆,我不是也该来吗?是我一时没想到,没跟你一起来,对不起。” 他的眼睛晶亮晶亮地盯了我一会儿,忽然将我往他怀中一带,一手揽了我的腰,一手托起我的下颔,低头吻上了我的唇。 我身子一僵,手中拎着的包裹“啪嗒”一声落了地。 他吻得很细,也很用力,吸吮我的双唇,又将舌头伸进我的口中吸着我的舌不放,感觉上要将我吞折入腹。我不由地闭上眼,身子在在他怀中微微地颤抖着。想道:天哪,他吻得好动情,我都快心动了。 仿佛过了很久,他将我狠狠地抱了一下道:“你冷么?我烧了炕了,你且去坐着,我给你做晚饭去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确实感觉到了冬夜山中的寒冷。这屋虽说不透风,但因简陃而有些空旷。我想起我包裹里的物什,道:“我包裹里有牛肉有饼,晚饭便凑和些吧。” 他道,那也要吃些热的,我去煮粥吧,顺便热热这些冷食,灶上的火掩着,没灭。 我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吧,厨房有火,想必也暖和的。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将我搂进他怀中,象那日在擎玉庄护着我般带我去了厨房。两人坐在柴担上烧火,他说:“这里太简陋,实在是委屈你了。”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还好,就是这路太偏僻了,走得瘆人,我都怕自己找错地方了。”不知不觉地,我的口气中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他又将我往他身上搂了搂,道:“你在路上一定是听说这里是疠病村吧?” 我点头:“可是我看着你们一个个的,谁也不象是生疠病的嘛。” 他转向我:“确实一个也没有。我们对外传这村有疠病只是不想别人入村,靠近我们。这村里的人都是各地惹了官司避难来的。有的以前可以说是十恶不赦,有许多仇家,但到了这里,只要他不惹村里其他人,便也自由他,如有害村人的,则要被赶出去的。但这几十年,据说一个被赶的也没有。似乎都有些洗心革面,安定过日子的想法。” 我又点头:“难怪这村里人看起来人人会武。” 我们在厨房里喝了一碗粥,吃了些牛肉和饼,易戈还炒了个青菜,煎了蛋,手艺还挺不错。我夸他,他笑笑说:“一个人生活惯了,自然样样都会。这些米菜还是村人见我回来,送我的。我也是好几年未回来了,房内清扫还是昨日大志他们帮我一起清扫的,否则也不能住人。”他略停了一下道:“只是房中只有一盘火坑了,屋里可用的被子也只一床厚的。不过这被子是干净的,今日也晒过了。” 我轻轻地嗯了一下。 回了屋,炕上果然是暖烘烘的,可惜,离炕若远一些,就有些冷了。粗布的被子铺在炕上,也是暖暖的,不过,这被子真不能算是厚的。我想了想,从包裹中取出了我的狐裘放在被上。亏得春满死活要我带上这个,这会儿倒真派上用场了。 他从厨房中拎了些热水过来,两人简单洗漱了,我便上了炕。第一次睡这个,有些兴奋,竟然有些睡不着。 他也上了炕,很自然地将我搂到他怀中,在我耳边道:“雾宝,谢谢你。”他的“雾宝”叫得顺口,我也听得顺耳。 起先,我还只静静地将脸埋在他颈窝,感受着他身上的温暖,感觉这是这段日子以来最安宁的一天。后来便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不畅,颈边的脉动有些激烈,搂着我的胳膊和手都有些坚硬。我略抬起身子转脸看他,却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灼热无比,身子也有些烫人。 他也转头看我,眼中的星芒让我垂下了眼睫。 他终于凑近我的耳垂说:“雾宝,我要你。” 其实我的心跳也早已乱了节奏,语言功能仅剩下简单的“嗯”。再下去,我只怕自己会白痴到只会摇头或点头了——可能,只会点头? 这是我们的第二次。我都有点忘了第一次是怎样的了。可现在,他是那么的温柔,裸裎相对的我们紧紧地贴着,互相以灼热的体温炙烤着彼此。他的唇依然柔软,却不再冰凉,火热的吻从我的额发开始一路漫延,即便是我如此高的体温,依然能感觉那烙下的一个个火烫的印记。他粗燥的指腹掌心轻轻划过我高耸的峰顶,柔嫩的樱桃,教我不由自主地颤动,他却毫不在意地往下,直到我柔嫩的隐秘花园,我低吟出声,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好,不由自主地将腿缠上他刚健的腰身,渴望他的炙热与坚硬。 初时,他进来得小心翼翼,犹如拔节的竹子了,一节一节地升高,我有些难捺,略抬了抬自己。他却是明白了,一下子便冲了进来,我的心被抛了起来又重重落下。神志渐渐模糊,唯有感知两人相交处的撞击,一声声一阵阵,耳边只听得他有些狂乱地喊着:“雾宝雾宝,我的小公主!”狂热得全然不象平时清冷持重的他。我的大脑如褪色的布匹,渐渐发白,不自觉地低唤着他的名字,呻吟不已。在大脑一片空白前,我忽然划过一个念头:原来“快要死了”的感觉竟是这样的。 发在枕上零乱地铺着,额头和身上的汗已被他擦去,我懒懒地蜷在他怀中,已无半分力气,昏然欲睡间,听到他到我耳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雾宝,我从来没有跟你假装夫妻情深过。”我“嗯”了一声,陷入黑甜。 逐虹 第二十章 探询 第二日醒得却还是早,窗外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却听到远处有些声音,“唰唰”的象是有人在扫落叶,又象是雨落林间,只是这声音只在院外来回,我便有些睡不着了,伸手去拿边上的衣服准备起身。手一伸出被外,冰冷的空气让我一哆嗦,捞到我的中衣,迅速塞进被内。我略抬起身子了,预备在被内将中衣套上,忽然,一双大手伸过来按住了我的身子了。易戈的声音略有些沙:“莫去管他,村人练武吧。”呃,昨日他是跟我讲过这村的来历,想来还是少管闲事的好。我的头便又落回了枕上。 他说:“还早,卯时未过吧?再睡会儿。”顺手将我搂入他怀中,我的额头抵着他的下颔,他下巴有胡茬微微地扎着我的脸,有些痒。如此安静地靠着他,我忽然觉得十分舒服。真好啊,难道这也是一种幸福么? 他忽然睁眼凝视了我一会儿,又闭上,忽然又睁开。我愕然,睁大了眼盯着他的墨瞳。他忽而展颜一笑道:“我刚才以为自己做梦,所以又看了一下。” 有细小的波纹在我心里一点点地荡开,有点感动,有点愧疚,我只将自己的身子又贴紧了他些。我说:“易戈,我喜欢看你笑。” 他忽然问我:“雾宝,明年春天你一定要去岭南么?” 我“嗯”了一声道:“我想为哥找把好刀,听说鬼宫地宫中有逐虹,我想拿到。” 他又问:“如果那鬼宫真如那天那人说的那样,有后人,你也要么?” 我道:“你是想说如果逐虹刀有主,我是不是还会抢,是吧?那就找到主人跟人好好商量呗,让人家开条件。可是鬼宫真有后人吗?如果我先找到了,没人来跟我理论,我自然就先取走了。” 他低声道:“这是你的心愿吗?” “嗯,算是吧。我从雪峰山下来时便想好,要寻好刀,找三五知己,再……”算了,那个愿望不说了,也不可能了。停了一息,我反问他:“那你,有过什么心愿意吗?” 我以为他会说,去找到当年的那个小姑娘。 可是他说:“我就想,与你欢欢畅畅地行三天三夜事,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我以为我听错了,听他的语气是那么平静,就仿佛是在说“我要吃顿饱饭,还想要一碗肉”的样子,再抬头看他的脸色,微明的天光中,他的脸与平时并无不同,也不象是开玩笑。 天哪,如果他不是天生饥渴,那我是如何旷着他了呀! 我咽了一下口水道:“这个容易,公主府中,你想怎样都行。”我居然被他带得,十分正经地跟他讨论这事。 他轻摇了下头:“不,公主府中人太多,他们侍奉着,我觉得却是打扰着。” 我又道:“那,这里?” 他轻啄了我的唇道:“太委屈你了,我的公主。” 我道:“还……好吧。” 我只觉他的身子又渐渐发烫,自己的脸便也跟着烧了起来。我低声问他:“你还想……要……么?” 他竟然摇了一下头:“不行,炕已不暖了,你要着凉的。” 说罢,他胡乱披了衣服起身跳下炕站到了门边。我听到他撩盆中水的声音,那水从昨晚到今晨,只怕是要刺骨了吧。我闭上眼睛,拿被子蒙了头。 离冬至还有几天,我打算与易戈在村里住上几天,所以白日里的事首先便是打扫。 这房子虽然经过一天的打扫,但看起来仅是能住人而已,我抬头看房顶,那上面有各种各样的蜘蛛网。 易戈看我捋胳膊挽袖子的,又上来制止我,道:“你歇着,看看哪里不干净,指出来便成。” 那怎么行?我还没说出我的反对意见,易戈便指着我的衣服道:“没的弄脏了你的衣服,说不定还会勾坏了。” 我低头打量了一下我的锦服纱衣,好象这样子打扫是不行。忽而我脑子一转,想到了一点:“你娘……嗯,不,婆婆以前的衣服有没有呢,让我罩一下?” 他大约也看出了我的执拗,不再劝阻,去墙边的木柜里翻了一件靛蓝的女服,我换上,竟然也没差多少。 那时已是巳时了,村人有做活的经过我们的小院,看到我们这样子了,便也有人叫道:“铁柱,缺家什不?要什么就上家取去。”易戈笑笑道:“不用了,大叔。” 跟着那大叔的一个小伙子忽调笑道:“咦,铁柱,你会笑啊?今天从我见着你,笑到现在了,到底是媳妇跟来了啊?!” 易戈又是只笑不语。 要住几日,家里的东西便不够用了,想着离潜县其实也不远,我便拉着易戈骑了马跑了一趟潜县,顺便的也多买了些盐什么的,以谢谢帮助我们的村人。 看起来易戈与村里人是既熟悉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想来也这是这个村的特殊性决定的吧。 晚上,看着收拾一新的屋子,我觉得格外的舒心。只是吃完饭还甚早,要睡实是睡不着的。原先我还可以看看书,跟春满等丫头闲扯几句,现在却是有些无事可干。易戈点燃油灯后,忽然变戏法似的从怀中取出几本书道:“雾宝,看会儿再睡?” 我接过一瞧,是些志怪笔记。奇道:“屋里有么?怎么我没瞧见?” 他道:“屋里有我小时候念的书,却不是这些。这是去潜县时我买的,怕你晚上闷着。”我都没注意到他是啥时买的。 炕上放上了小桌,我拥了被子借着油灯的光看书,而易戈,我瞧见他从柜子里取了一个木头盒子,也坐在炕上,慢慢地雕着。我凑过去一瞧,好象某天白抑非送我到紫风阁,易戈他就是在灯在雕着这个。我问:“这是你自己做的?你在擎玉庄时就在做的吧?” 他点头:“盒子是在擎玉庄做好的,现在只是慢慢地雕花。你瞧着放放你的首饰香丸可好?” 我接过一看,盒子只一只手掌大小,有一个小小的木头机括,找准了方能找开盒盖,易戈在雕的是盒身和盒盖上的花纹,似乎是一些卷曲的草叶。我看着颇眼熟,想了想,取出一直挂在腰间的那个装香丸的小球道:“花纹与这个一样的?” 他点了点头:“我看你似乎颇喜欢那个球,花纹也还好看,便照着再刻一个。” 我细瞧了一下那个盒子了,虽则并未刻完,但已看得出颇细巧,不由真心地夸赞了一句:“易戈,你手真巧。你竟是看一眼,便会刻的么?” 他道:“我从小便喜欢摆弄这些东西,你这球,花纹也不算难。” 我看了球道:“这球,我有两个,是我第一次自己买的东西,还是花高价买的。哦对了,似乎,也是从街头卖艺人手中买的。” 他抬头看我:“是吗?是哪个地方的人?这雕得挺好的。” 我皱眉想了一下:“哎约,这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是跟着美人爹出来时,碰到的三四个少年卖跌打丸,我看中了这个,便掏了自己的压岁银子了。这个真的精巧,我好久以后才发现这小球是可以旋开的。” 他淡淡地说:“那真可惜了,否则还可以看看有没有讨教的机会。” “是在垠州?晅城?哎呀,记不清了。”我有些沮丧:“好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年年跟着爹娘、美人爹出来都会在集镇遇到那些卖艺卖药的少年,有的很赖皮的,有的,倒挺有骨气。我记得我买这个,也是因为那少年见我丢了银锭在摊上却不想拿药,便不要我的银子了,结果我看到他身上的这球,便跟他买了。” 他的眼睛在灯下闪亮:“哦,雾宝,你小时候的事记得很这么牢?” 我说:“也不是,我看到这球,便想到这事,不过真是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什么人了。我大概十二岁以后出门才记地方。” 他“哦”了一下,便不言语了,只接过那木盒细细地雕着,神情专注,油灯下的半张脸因为有阴影的关系,看上去格外刚毅。 冬至的正日子没到,我们便也不急着去祭奠,只是先收拾屋子与菜园。 或许是因为封闭,独望村是个自给自足的村子,似乎做什么行当的都有,有铁铺有磨坊有屠户有养鸡养猪养牛的,自然更多的便是种田的。我好奇地问易戈:“那你们以前是以什么谋生的呢?” 他的唇边浮起一个怀念的微笑:“我娘,她磨豆腐。她做的豆腐、豆腐干都很好吃,村里人都喜欢。我们家的那一小块地,除了日常吃的菜,种的是豆子。” “那她,好辛苦。他们说,天下三大苦,打铁当兵磨豆腐呢。” 他的笑有些散淡了:“是啊,当时我却没感觉到她苦,以为她逼我练武才最苦。”他转头道:“她走后,我不怎么会磨豆腐,村里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吃豆腐,直到种豆子最多的大志家慢慢地开始磨,但我再也吃不到娘做的味道了。除了这个,我娘还会做香,可能是因为南旦那边盛产香料,所以女子都会调香。村里姑娘嫂子的香也都是从我娘那里拿东西换的。我对这种手工比磨豆腐有兴趣,所以倒学会了。可是她走后,我也没有做那个的心。” 我想起小木球中的碧丸子,“那你送我那颗,是很久以前做的么?” 他微微地摇了摇头:“不是,那颗,是皇上赐婚后,我做任务时收集了些香料做的。我没有金玉可赠,只能做些能做的。当时也怕你嫌弃,但总是我的心意。” 我有些汗颜:“这,我还只怕不如你,那腰带,不是我绣的,我最多也只会绣个荷包,还很难看,实在是拿不出手。” 他忽然放低了声音,轻声道:“再难看我也不会嫌的,只是你可肯给我绣呢?” 我低了头,脸略有些红道:“你若肯等,我总有绣出来给你的一天。” 他说:“好,我等。”他的眼睛看我时总那么亮,我有晕眩之感。 逐虹 第二十一章 冬祭 易戈娘亲的坟还在深山里,其实独望村已经是深山里了,那坟还在另一座山坳中。草深林茂,路几乎掩而不见。易戈左手一只竹篮,右手拿了一把柴刀在前面开路,我手中挽了一只蓝子,紧随其后。走了小半个时辰,望见一座低坡下有一棵高大的松树,易戈说:“到了,就在那里了。” 坟头亦几乎被乱树杂草掩没,我们两人将篮子一放,他砍乱枝,我拔杂草,总有一个时辰才将四周清干净。这坟并不是土坟,而是用石块垒了一个坟圈的,坟前的石碑也立得好好的,上书“慈母易五娘之墓”。我还记得易戈说他娘走时他十四岁,竟将这个坟建得如此之齐整,不如花了几许功夫几许力气。他仿佛看出了我想什么,解释道:“那时我才十四,坟是桂爷爷和村里人帮我一起弄的。以前桂爷爷也会来这儿看看,只是他常不在村里,估计这两年也未曾来过。” 易戈细心,在摆放祭品之前,他还绕坟走了一圈,只怕有些狐兔之类在坟中挖了洞。 易戈将他篮中的酒菜一一取出来在坟前排开,四个菜都是他自己做的,据说都是他娘生前爱吃的。一个酒杯,一双筷子,我又从我携带的篮子里取出香烛裱纸,一一摆放好。 他将杯内倾满了酒,洒了一杯在坟头,说道:“娘,铁柱来看你来了。儿子不孝,三年未来,您坟头全长了草了。娘,今年却不一样了,我娶了雾宝,我有了家,再也不是独自一人了。娘,雾宝很美,人又好,您一定会喜欢她的。” 我鼻子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这情景让我想起雪峰山上每年六月初十我亲爹的生辰,娘都要去那画像前祝祷,絮絮地向他汇报祁龙和我的近况:“峰哥,龙儿和雾儿都长大一些了,开始习武了。”“龙儿已十四,袭了爵位了。”“雾儿及笄了,长成大姑娘了。峰哥,她长得越来越象咱娘了,我知道其实就是象你。” 娘只在这一天祭爹,我问她,为何只一日,她说,只记生不记死。今年的六月,收到我婚讯的娘一定是在爹的画像前跟他说:“峰哥,咱雾儿都要嫁人了。” 我不由自主上前几步,挽了易戈的手臂在坟前跪下:“娘,我是您的媳妇祁雾,我以后会好好跟易戈过日子的,您老放心吧。” 易戈深深地看了一眼我,转头又对着坟头道:“娘,我一定会一辈子对雾宝好的,一定不离开她。” 我浑身一颤,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腰。他慢慢地转过身,将我轻轻拉开了一些,又抬起我的下颔,低叹了一声“雾宝”,便低头吻上了我的唇。轻柔而缠绵,过了很久,他将我紧紧搂入怀中,在我的头顶沉沉地说道:“雾宝,谢谢你,肯给我一个家。” 原来,成亲前,他是真的这般想,而不是对我爹娘表决心。 点了香,烧了纸,我俩人还是依偎着在那棵高大的松树下坐了很久。 回村的路上,路过一片桃林,易戈忽然站在,左看右看了半天,选了一根拇指粗细的桃枝用那把旧柴刀砍了下来。我不解地看着他,他道:“桃枝辟邪,我想给你做根钗子,不过只是木钗而己。”我看了一下那根三尺来长的桃枝:“我以为做拐杖都够了呢。” 他的语气还是平平的:“总要浪费一些,也未必一枝就满意,多做些可挑拣比较。” 我莞尔:“我还没有木钗呢,快些做了我瞧瞧。” 冬至过后,我还是在独望村住了几日。时日过得平滑如水,我仿佛是回到了雪峰山那些宁静的日子了,只是陪我的人换成了易戈。 易戈每日也只在家收整,我却觉得他是在找什么东西。他时不时地翻出点书来,有内功心法啊,拳谱啊,剑法啊,东西还挺多。易戈抖抖那些破旧得看不出封面的图谱道:“这是以前娘教我的。”我翻了翻,有刀法还有剑法,我奇道:“这些你都会啊?我只见过你的轻功。”若是换了白抑非,此时必道:“不甚精通,不过演练一遍,也供你指正。”然后必定会舞剑。而易戈却只笑了笑道:“你看有你感兴趣的,就取去吧。” 我细看了看,内功心法叫“通达功”,无甚兴趣,扔过一边,刀法是金梧刀法,似乎是苍梧一派的,那一派虽说有些没落了,但到底也是武林七大门派之一,以刀法见长。这些东西估计也是收罗来的。 再看剑谱,没有名字实则是封皮早就没有了,但画的招式似乎挺新奇的,画中人的剑格外狭长,招式名字也多与光有关,什么流光飞舞,追光度蝶……看上去应是以轻灵快招见长,我便细翻了一下。易戈此时正在那里清扫房梁,见我一声不吭地看,便翻了下来,道:“这剑法,我倒练过,你想学么?”我道:“我学剑比较笨,但看这剑招很漂亮啊。这究竟是什么剑法?” 他有些犹豫地说道:“其实我并不知道名称,我娘每每称它是‘忘恩负义剑’,说起来恶狠狠的,却一定要我练,练得不好要骂,可练好了,她也未见得高兴。我估计着是与我父亲有关。” 我“喔”了一声,将那几本心法啥的放回了柜子,倒将这剑谱,拿来放在炕头,准备有空便翻翻。 易戈真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那次祭奠回来,晚上我来了癸水,不知是不是因为坐在地上时间过长的原故,竟颇有些疼痛。他以为我吃[奇]坏了肚子了,十分[书]自责,打算去邻家[网]要些草药来煎水给我喝。虽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还是说了实情。他并不言语,只返身出门,等他回来时,我已拥被高卧了,他进门轻轻地推了推我:“雾宝,睡着了?” “没。” “那先坐起来,把这个喝了。” 我睁眼见他端了一个碗坐在炕上,碗里热气袅袅,有一股甜香。我乖乖坐起,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竟是红糖水,想来他是去邻居处借了糖又去灶上烧了水。 他说:“喝完了,我再帮你按按,是我大意了,下午让你在外面地上坐了许久。” 我说:“我也只是偶尔如此,真没这么娇气。” 他递了碗给我道:“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隔了几日,正与易戈讨教那“忘恩负义剑”的剑招,大志忽然来敲门道:“铁柱,桂爷回来了,听说你新娶了媳妇,说要来看呢。” 易戈惊喜起身:“雾宝,桂爷于我有恩,还是我们去看他比较好。” 他从屋里翻出冬至前我们从潜县买的澧酒,携了便带我出门。 桂爷的家在村正中,有一个宽敞的场院,我们去时门开着,七八个人围着一个五十上下花白头发的老者在那里说话。易戈带我上前给老者见了礼,他的眼中有喜悦,说话倒还是与平时一样冷清:“桂爷,你老回来了?”那桂爷笑说:“铁柱,你也回来了?听说你带新媳妇回来,正想去看你们呢。”说罢,一双精光四射的眼便将我打量了一遍,我忙上前道:“祁雾见过桂爷。”桂爷微笑着从身上摸了一块石头出来递给我道:“这媳妇可乖巧,你是村里第一个外来媳妇呢。桂爷也没什么可见礼的,就这块石头,收着。”我有些意外,但看易戈与众乡邻好象也不意外,便老实接过,是块十字形的蓝水晶,也刻了一些花纹,不好意思细打量,便谢过桂爷,收好了。 正在此时,桂爷忽道:“戚老三,你才来这一会儿,怎么一声不吭地要往外走啊?唔,你的腿怎么了,走路不利索?” 有村人笑道:“他哪是腿不利索,是屁股不利索。他呀,老毛病发了,调戏铁柱家的新媳妇,庞叔说要教训,被吊起来抽过了。” 我转头看了易戈一眼,他脸上却无表情。那戚老三道:“我都认错了,而且铁柱媳妇也是个厉害的,我哪调戏得成?已经被她抽了一顿了。” 除了我和易戈,众人都轰笑起来,桂爷也哈哈大笑道:“好,不用我出手了。小辈中有人能制得住你了吧? 他这一笑,中气十足,我却是惊得冷汗都出来了,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易戈的手。只感觉他干燥温暖地手用力地将我的手握了握,同时向我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 桂爷或许是看到了我的表情,安慰道:“铁柱媳妇还在生气?戚老三有这个毛病,但不是坏人。” 我勉强道:“嗯,没有。这事过去就过去了。” 桂爷点头道:“好,铁柱媳妇,年纪小小有容人之量,铁柱你好眼光。戚老三,你记住了?” 戚老三低头,大冬天的,头上起了层汗。 我的身上也有薄薄的一层汗。 回到自己屋里,关上房门,我些激动地对易戈道:“那桂爷,他是不是就是那天在擎玉庄后山上与武林群雄对骂的鬼宫门人?一定是的,虽然当时说话有回声,但那笑声,我是记得的。” 易戈不出一言。我想了想又问:“你那天,追过了三道岭,你一定是追上他了的?是不是?以你的轻功,不会追不到。你那天没有说实话。” 他还是沉默着。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不知为什么,几天前还挺想得通的我,现在心里忽然便有千般的不舒服。 他的沉默让我着恼,我又追问道:“易戈,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东西?”说此话时,我的口气已颇不平和。 他一下子抬起头来,道:“雾宝,我是追上他了。桂爷他以前是鬼宫的护法,我也是那天追上他才知道。但独望村就是这样的规矩,不问从前。他愿意告诉,你才能知道。我以为这事与我们干系并不大,所以并未跟你说。雾宝,我知道虽然你是龙雾派的,但你与那些武林正道并不一样。你并不想介入二十年前的旧事吧?” 我赌气道:“那我是武林邪派?我是不想什么斩草除根,但鬼宫遗址,我终究是要去的,你看桂爷那天的说话,到时必会对上,怎么不干我的事呢?” 他又低低道:“雾宝,你未必会跟鬼宫对上。我听说,当初,是桂爷将我娘带到这个村的……” 我的脑子转得飞快:“你娘是桂爷带入村的,桂爷是鬼宫护法,当年鬼宫不知下落的是一个重伤的护法和不知所踪的守宫圣女……易戈,你不会是,不会是……” 一个粗哑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没错,他就是!铁柱媳妇你果然聪明。” 逐虹 第二十二章 身世 应声推门而入的是桂爷,此时他脸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我有些颓然:“原来那天你口中所说的那个鬼宫后人就是易戈。” 我现在相信我有八卦的天性,哪怕也被惊到目瞪口呆,但还是转向易戈道:“那么,你爹是谁?” 他有些吃力地说:“那日见到桂爷,他说我是鬼宫后人,我就猜到了我娘的身份,她是鬼宫圣女,不管我爹是谁,我都是鬼宫后人。” 桂爷却傲然说道:“他父亲自然是鬼宫宫主。他是宫主的遗腹子,他才有资格拥有鬼宫的所有东西。”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忽然想起我的身份一下子在白抑非面前被揭穿时,他大约也是这种不知如何面对的感觉。 我又回过神来,易戈说:“你未必会跟鬼宫对上”是说,我与他是一体的么? 可是,我从没想过与整个云阳武林为敌。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易戈依然是易戈,不是什么少宫主。 我转向桂爷:“桂爷,那你那日这般作为,是为了什么呢?你们不是想重建鬼宫吧?” 他沉着地进屋坐在一张椅子上,道:“鬼宫毁了二十年,我如果有能耐,早也就重建了。这重建,也要看铁柱。但圣女临终前的最大愿望便是让铁柱安宁地过普通人的生活。鬼宫地下有没有宝藏,我也不清楚,但地宫里有许多武林秘籍与老宫主收集的利器倒是真的,或者也有些稀罕的物事。不管怎样,这些东西都是铁柱的,而不是不要脸的云阳武林正道的。他们凭什么来分?” 嗯,我也是那不要脸的云阳武林正道之一,除非我投奔了四叔去。我也肖想鬼宫的神兵利器,好吧,我现在肖想的是我夫君的东西,难怪易戈会问我,如果真有后人,我会不会强夺。 桂爷又道:“那天,铁柱告诉我你是北狄云阳两国的公主,还是龙雾派的传人,你身份地位高贵,铁柱与你成亲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但他是鬼宫少宫主,以鬼宫地宫作聘该也够了吧?” 我心有些乱,但还是喃喃地说道:“我并不在意他是什么人,我只是太吃惊。” 桂爷走后,屋子里一片沉寂。我呆呆地坐在窗前,而他在我身后静立得象一个影子,什么话也不说。 良久,我才问道:“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没有什么打算么?” 他说:“有,帮你寻逐虹。” 我有些惊诧地转身看他:“再然后呢?” 他说:“没有!” 他解释道:“那地宫中有没有宝藏还并不一定。如果有宝藏,娘一定知道,没告诉我便是没有。如果是她知道而不告诉我,就是不想让我去碰那些东西。先前我们过得那般苦她都不说,那现在即便有又如何?再说,你也不在意我有没有财宝。” 他说得似乎挺在理。我微笑起来:“除了逐虹,我什么也不要。” 他忽然又问:“你若是找到逐虹了,还有什么打算?” 我摇了摇头:“回府,好好地过我的日子呗。或许隔一段时间再重出江湖。” 我忽然想起一事:“糟,我们在村里住了几天了?我和景公公说,如果我十天未到郭城,让他们去找思邪宫帮忙的。” 他说:“九天了,明日正好十天。那明天我们便去郭城吧。” “那只怕是来不及了吧,从这里到绵渝,从绵渝到郭城,一日不够啊。” 他却沉静地道:“我知道一条近路,足够了。” 他带我出村的是另一条路,通往那一座山峰。他说:“我少年卖艺的那阵子,除了潜县,也去郭城,其实村里去郭城,比去绵渝还更近一些,我们那时候,多半还是去郭城。” 这条路比我进村的路略好些,看着路要大一些,但要翻越一座较高的山岭,有几处,不能骑马,我们只能将马小心地牵过去。一路虽还是寂静,但有易戈相陪,我安心了许多。午时在林中稍做小憩,吃点干粮,他先去搜了一堆落叶枯枝来。落叶上铺了他的披风方让我坐下,又燃了枯枝,将干粮热了递给我,他还记得我癸水未走。我有些小小的感动,昨日因他的身世带来的那点赌心散了许多。我这般纠结他的身份做甚呢,难道他是鬼宫少主,我便不要他了么?他又不是潜伏在我身边谋求什么,即便是潜伏,他难道会算到我会指婚指到他吗?如果真是这样,我算是嫁了一个神人了吧。再说,在他出生之前,鬼宫便灭掉了。 申时左右,我们赶到了郭城。郭城,易戈比我熟悉,我说他们应该住在城中最大的客栈,他便带着我左一绕右一绕地来到了顺风客栈。我本想跟掌柜打听七八日前是否有一男一女投宿,转头就看到堂口站了一个娇小的女子正探头探脑地往大门处瞧,可不正是春满?她也看到了我,高兴地叫着“公主驸马”迎了上来,再问景公公,却说是到城口去等了,问清是哪个城口,易戈道:“我去叫他回来吧。” 郭城较绵渝繁华,却无甚好景,我便无心停留,宿过一晚便走。我们往东北而去,要穿过整个郭城。但此处到底不曾来过,在城中穿行时,我便不上马车,由春满、易戈陪着,边看边走。易戈落后我几步,总是与我保持着若有右无的距离。自昨晚与春满景公公汇合,他便回复了原先的沉默与清冷。只在夜来入睡时,他才将我拥得紧紧地,轻声地叫着“雾宝”,柔吻我的额头。 经过一座陈旧的茶楼,看到一个四十余的美妇坐在柜台内,里面坐了几桌悠闲喝茶的闲人,街边上有杂耍艺人和卖跌打药的江湖人,我忽觉场景颇熟,似乎我曾来过这里,见着过这景象,不由站了下来,自语道:“我怎么好象来过这里?” 易戈和春满都有些惊讶,我又摇了摇头。 楼中的美妇朝我看来,忽然便站了起来朝我走来。她站在我面前,盯着我的鬓角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谈小姐?” 我愕然。 她又问:“雾宝?” 我嘴都合不拢了,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她笑道:“七年前谈公子带你来过我这里,那时你还是个小姑娘。现在长大了,果然是个小美人,不过小时候的轮廓还有一点。我之所以能认得出你,是因为你鬓上的这朵珠花,是我送你的。” 我鬓上的珠花是我自小便带着,很喜欢的,由六颗彩珠攒成,中间却是一颗猫儿眼。珠花是美人爹给我的,我倒不知是谁送的。但是她一说,我似乎是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那美妇便邀我们喝一壶茶再走,我想她大约是想听些美人爹的消息,便也留下了。嗯,别问我为什么知道,美人爹那样的人,女人与他夹缠不清不是很正常的么? 看得她比较恳切的目光,我主动地将八月美人爹在上京的动态向她简单说了说。她感慨道:“二十年来,他总是的不会见老。连你都出嫁了啊,他不是又寂寞了?” 我以前也不是时时陪着他的,陪着他的始终是铁叔叔啊。但是看起来,她似乎不知道我只是美人爹的干女儿,我便也不再多话了。那美妇又取了一包牛皮纸包的茶叶给我,道:“他喜欢这里的春雨茶,你带一些给他吧。” 喝完了茶,出茶馆时,我忽然想起来,转头对易戈道:“我想起来了,我那木球就是在这里跟人买的。” 易戈的眼又亮了一下:“真的,你记得了?” 我又道:“不过人却是真记不得了。你看这外面卖艺的,有没有卖木球的?或者人家现在不卖艺了,还有,七年前的少年,现在早就成人了,我哪还认得出来。你要讨教,可还真没去处了。” 他“哦”了一声,道:“没事,或许我自己琢磨一下,也能做出来。” 不急着回上京,我们还先到去云城去看望了一下我的皇上表叔。崐爹的丞相府还留着,换了牌匾叫睿王府了,我外家的辛府也还在,我想了想,还是住进了睿王府。 我进宫去见了表叔,他细瞧了易戈一番,赏了一堆金银回来。 第二天晚上,却有两个大氅遮身的人来敲睿王府的后门,门人慌张地来报:“公主,皇、皇上来了。” 我是在兰漪园外迎着表叔和徐叔叔的。看我惊讶行礼,表叔笑道:“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和你说说话,你也别行什么大礼了。” 表叔就是这样,在朝堂上他有些冷酷,在娘和我面前却总是象个时不时要逃家的孩子,他总说:“也只有你们娘俩能让我轻松说话,便是我的表兄也不行。” 我跟他说了些武林大会的事情,跟他说,不若叫“夺宝大会”,也说起桂爷那一嗓子了,却未说易戈的身世,唉,烂在肚子里算了。 表叔却是摸了摸下巴道:“鬼宫还有后人,还有宝藏?难怪最近南旦有些不安份了。明年春天你想去岭南?徐童,到时你也带几个人走一遭,不妨帮公主夺夺宝。” 我说:“表叔,我才不要宝,我只要逐虹刀。” 他笑:“有备无患么,有刀夺刀,无刀夺宝。”忽又话峰一转道:“女婿怎样?待你还好吗?” 我笑道:“你怎么跟我四叔一样的?如果是我爹和娘,便只问‘你对他还好吗?’嘿嘿,好的,好着呢,嗯,我都有些开始喜欢他了。” 他点头道:“看来你是瞎猫遇见死老鼠了。这样随便一指也能遇到个对你好,你也有点喜欢他的。那好好珍惜吧,亏得你不常在宫里。不过以后每年啊,云城总要来一趟吧,陪我说说话。” 我猛点头:“行,行,我若不来,可劲儿地鼓动我娘来,成不?” 他点着我的额头道:“都嫁人了,说话还这样。不过,我也就喜欢你这样。” 等我们慢悠悠地晃回上京,已经是在年边边上了。而祁龙也不过是刚回来,让我惊讶地是,四叔也来了,嗯,重要的是倩倩也跟着来了。我闻到了一丝丝桃花的味道。 于是我看着他们便笑得十分暧昧,只是倩倩和祁龙都不理会我的挤眉弄眼,四叔便问道:“雾宝,你眼睛怎么啦,怎么老是抽啊抽?” 这下,我嘴巴也要抽了。 逐虹 第二十三章 回府 一回到上京的公主府,易戈与我又回到了相敬如宾的模式。有区别的是只有我们俩在时,他会叫我“雾宝”,但在府里下人前面,他依旧是叫我“公主”,我便也无奈地叫他“驸马”。 我忽然便觉得我的公主府太大,我的霁虹阁也太空了。 现在我们吃饭是去了前厅,吃完了,他会陪我在花园里走走,然后各自回阁子。他送我回霁虹阁,我有几次便留他下来,可不能每次都是我开口留他下来啊。那日,我看他看着我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我有些小小的恼怒:你不好意思开口,便要我主动留宿你的闻涛轩么?便也赌气地转了身。 可是习惯真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和他朝夕相处了两个月,我已经习惯了他身上淡淡的松香气息,他的温度,他的怀抱,他的拥抱。现在独自一人躺在极为宽阔的床上,银炭烧着,锦被铺了一条又一条,还是有些空旷得发冷。 索性再冷一些好了,我将值夜的夏盈从外阁赶了回去。我憋屈得想哭,不想人在我身边。 长夜漫漫,辗转反侧。到后来,我将自己卷成了一个蚕蛹,恨恨地咬了唇,只望着帐顶发呆。 忽然,我听到有极细微的脚步从阁外传来,很快地,便到了外阁。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躺着不想动,连探寻是谁的**都没有。 门被小心地推开,一个黑影在门外犹疑地站了一会儿便走了进来,脚步落地无声。我将脸转了过去,那人影感觉到了我的细微的动作,略一停又飞快地靠近床边,一股冰凉的松香味传来,他低低地叫了一声“雾宝”,我扭头赌气不理。 他坐在了床边,俯身隔着被子用力地将我的身子扭了过来。他柔声说道:“雾宝,你生气了?”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声息直扑我的耳廓。我一个忍不住,一滴泪滑了出来。这滴泪也不知落在了何处,他却似乎是吃了一惊,声音焦急了起来:“雾宝,我,我,我不是冷落你,我只是不习惯,府里人太多,不知怎么与你亲热,再说,府中的教习嬷嬷今日已提点过我了,说我这般会让你落下纵欲的口舌。” 府中的教习嬷嬷是宫中出来的,依照北狄的规矩公主府中配有教习嬷嬷,是节律公主行为的。我原没想到,轩哥为了符合我的身份,连这个都配了。可教习嬷嬷是个十分刻板守宫规的人,自从恒山回来,我已不止一次被她含蓄地点出有些失仪,大约是留易戈在霁虹阁多了几次。 我有些恼怒了:“我只你一个夫君,纵的什么欲?”都照她这么个管法,做个公主岂不也要抑郁死? 他吻上了我的眼:“我怕她烦你。要不我拿你表叔赏的金银贿赂她?”这也行?我的公主府又不是青楼呸呸,我真是青楼呆久了。 俄倾,他打开了我的被子,轻轻地钻了进来。伸手搂住我的一瞬,满足地低叹了一声。偏生这一声让我的心柔软了起来,习惯性地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终于安心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他已不在身边。我不由苦笑,明明是合法夫妻,怎么偏生要弄得跟奸夫□似的。若是被美人爹知道了,该不知如何笑话。但我又不能苛责那蓝嬷嬷,她克尽职守,也不能说错。我必得想个法子让辕哥收了这尊神走。 好在,明儿便是年三十了,元日里要进宫给辕哥皇嫂请安的。 我习惯于早睡,守岁这活于我一向是能善始不能善终的,只是基于我喜欢搅热闹,自小到大,这事我却是热衷的,但每每总是在子夜被爆竹声吓得一抖从爹娘怀中惊醒。今年却不是在爹娘哥哥身边了,也该轮到我为府中各位发放压岁钱。发完钱,让下人们准备好吃食水果便让他们散了,只易戈陪着我坐在霁虹阁内。 他忽然掏出一个小布包道:“这个给你。” 礼物啊?我解开布包一看,是那只他一直在雕的首饰盒。盒身上是密密细细的卷叶草和缠枝莲,一个一个的小花瓣都刻得十分清晰。而盒盖上的图案虽然大一些,却是镂空的,里面又附了一片薄薄的玛瑙片,晶莹剔透,附在盖下既可挡灰又让人一眼能看到盒中物事。盒身不知他用什么打磨过了,十分地光滑。他说:“时间还是略紧了些,本想上溙的,你不喜欢那艳的,我只想着再刷层桐油的。” 我很开心,笑道:“不用刷了,这样挺好的,还能闻得到木头的香味。上回我没问你,这是什么木头?” 他答道:“黄杨,略有些沉吧?你喜欢便好。” 我又想起:“可是,我却忘记了给你准备东西了呢。那荷包,也才刚开始绣。” 他却十分欣喜,道:“真的?不急,我会慢慢等的。” 我忘了新年的礼物,是有些疏忽,虽然他不介意,我心中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内疚。现在也没什么可补救的,看着他沉静的面容,我倾身过去,在他颊上轻轻啄了一下,他的脸竟是红了。我道:“我没礼物,这个先代一下。” 他却忽然道:“不够。” 言罢,便伸手过来一把将我拎起,抱入怀中——他的力气可也吓了我一跳。我还未作出反应,他就一下子吻住了我的唇,我被他堵得只发得出模糊的节音:“守岁……”他略放了我一下,道:“等、等会儿再守。”他的气息很不平稳。他淡金色的皮肤上泛起红潮,一双黑眸里涌动着躁热,方才嫌热而略拉开了些的领口,喉结上下滑动着,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看得我唇干舌燥,不由自主地将唇贴上了他的脖颈,他低低叫了一声,猛地将我打横抱起,走向床边。 今夜没人打扰我们,他十分激烈,我被他顶得有些痛,不由“哎哟”了几声。他低头又吻我,轻声说:“雾宝,弄痛你了?我有些控不住了,对不起。” 我轻摇了下头,闭了眼道:“嗯,痛快,原来就是这样既痛又快活。我喜欢。” 他有些哭笑不得,低头抚弄了我一会儿,又狠狠地冲撞起来。我侧脸过去,窗外不知何处在放烟花,五光十色,有人群的嘻笑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他的烟花也在我体内盛放着,让我激动得想哭。我想说什么,又觉得表达不出来,只能微颤着紧紧搂住他,希望如此他能感受到我。 完了,我又纵欲了。 这一次却没有力疲而眠,我反而有些兴奋地睡不着。后来便互相收拾了一番,又起来坐着。他取出上回在独望村砍的那根桃枝,道:“四月初八,你生辰前,我一定会雕好。”那桃枝倒是已被他弄成了几截,粗粗地削过了。 我亦从妆台中翻出丝线与荷包,道:“你是几月的生辰?” 他微微一笑道:“五月初五,并不是什么好日子,我以前并不过。可是今年,却得了你这么个人。” 我一呆,我胡乱指婚的那一日,竟是他的生辰么? 我依旧是被子夜的鞭炮声吵醒的,却见易戈在灯下细细地修着那桃枝,而我却是头枕着他的双腿,身上披着狐裘,手中的针线早已不知落到那里去了。我微微一动,他却是感觉到了,低头问我:“雾宝,子时了,我们也放鞭炮去吧?”我点了点头。 这活计,以前都是祁龙做的,其实我一向有些怕鞭炮,尤其是大的炮仗,往年躲在崐爹或是哥哥身后,今年却是有他。 声浪冲天,烟消云散之后,他携我手回霁虹阁,道:“这回,安心歇着吧。” 第二日醒来有些迟了,换了新衣,便与他一起进宫拜年去了,我去时祁龙已到了,正与辕哥说话。礼仪尽罢,辕哥说,中午便留在宫中吃饭吧,下午且与皇后她们玩了一会儿。 饭后,易戈对我道:“我且先去前边与千牛卫内的弟兄会会,申时以后再到清心殿接你可好?你也不用着忙,我总在那殿前等你。”我点了点头。 年节里的,皇宫里玩的左右不过是些投壶、藏勾、猜谜等等。投壶,于我只是小技也,但若老赢也无甚兴味,故我玩了几次便不玩了。见我在那里打哈欠,皇嫂打趣道:“皇妹今日看上去疲惫,昨日里睡晚了?少年夫妻的可真热乎。”那些嫔妃们便也暧昧地笑。正笑着,却听到辕哥在外问道:“什么事这般高兴?” 我道:“猜谜呢。” 辕哥迈步进来道:“猜什么,让我也猜猜。” 皇嫂笑道:“这可得让雾儿出题。” 我懒懒地执了一颗棋子在手道:“出题便出题。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打一人。” 皇嫂道:“这不是霜花么,猜人,却是难。” 辕哥道:“雾宝出题,你们万不能往正经里想的。” 一屋子的人都在那里沉吟,辕哥忽道:“人?我怎么听着那么象奸夫?” 他新晋的云嫔道:“唉,皇上这一说,听着象。敢情还是皇上有经验。” 屋里有人忍笑不成,破功出声,便有娇笑声低低地响起。我摇头道:“只对了一半,不是奸夫,是亲夫。” 辕哥道:“哪个亲夫却是奸夫作派?” 我将棋子一扔道:“便是驸马呀。” 皇嫂啧啧了一声道:“雾儿,你忒厉害,还不让驸马睡个囫囵觉。” 我道:“哪里是我,公主府中不是有教习嬷嬷吗?夜里也必来管着,逼得驸马跟做贼似的,我晚上能睡好么?我等会儿回清心殿补眠去。” 什么话最能让人信?自是七分真话加三分谎言,我这一说,让辕哥摸了下巴:“这个,倒是甚讨人嫌。等会儿叫了裘公公去宣旨,让蓝嬷嬷回来教习三公主和五公主算了。” 我心下偷乐,这尊神是请走了。三公主五公主,姑姑对不起你们了。 午后,陆陆续续地也有一些宗室中的女眷前来拜会,我也得了一些八卦消息,却被其中一条堵了心。 我现在竟也容不得别人瞧低了易戈。 逐虹 第二十四章 春狩 我原本是要去清心殿的,却又想起从云阳带来的小陶偶不曾给皇嫂及诸位妃嫔,便又带了春满回了头,却听到那些七姑八婆在议论朝中才俊,我便听到她们说年前皇上嘉奖了怀义王、驸马还有神策军的几位将军。 有人笑道:“据说此次怀义王处置边境纠纷颇有手段,真是少年英雄,神策军中王将军是武状元出身,自也可以想象,倒想不到我们驸马爷也有些本事。”听着象是夸,怎么这味道这么不对呢? 又有一人说道:“多兰,是不是你家兄长说了些什么呀?驸马我瞧着颇英俊,却不知才华若何?” 又有人道:“武人出身,要什么才华,皇上和太上皇都宠爱长公主,自是会为她着想。” 先一人道:“我兄长说,驸马武艺倒过得去,只书读少了,这行兵布阵也不是有武艺便行的。” 此时皇后咳了一声道:“公主能嫁给驸马,驸马自有过人之处,我就听皇上说,驸马善长侦探敌情,倒是个先锋良将。再说,这个也不是我们要操心的。” 我也轻咳了一声,来到殿门口,众人看到我回来有些吃惊,笑容都带了些不自在。我只当未见,送了我的小礼便出去了。 出了门却觉胸闷。易戈来接我时,我的脸色也未好多少,他只当我昨日未睡好,道:“你若倦了,小睡一下再走也行,我等你便是。” 我却是巴不得早些回府。路上,我问他,去西北察防时可曾有人欺侮他,他摇头说没有。我转头看他,从他脸上眼中却始终瞧不出什么来。 我不死心,去怀义王府时便抽空问了祁龙。 祁龙道:“也没什么,有人为难他也是可以想见的,总有些自以为是忠介良臣、凭本事吃饭的人要对他挑刺的。如果他是从士卒做起,倒不会有人质疑。” 我问:“难道易戈没有凭本事吃饭么?辕哥赏他只是看他是驸马么?我倒想知道是谁,又是如何为难他的?” 祁龙道:“自然不是,此次察边,遭遇几次西夷小股军队突袭,若不是易戈探得军情,我们占了先机,哪有赢得这般轻松?他们不过是妒忌罢了。你可记得武状元王参军?他是卫国将军的侄儿,轩哥原本想将他指与你的,这事估计他心中有数,可是端午那日,你却指了易戈,他心中自是不平。那王参军自恃武状元出身,便在一次休整时提出军中比武,此番跟着去的几人都参加了。易戈的轻功他自是比不了的,他亦知晓,因此便比的是刀马射箭,我瞧着易戈也未比他差多少,只射箭一事,易戈的准头自是不错的,只是不如他能开大弓。与王参军交好的几位参将便讥笑,轻功一事,属鸡鸣狗盗之辈所行之事,武人当重视马上功夫,实则嘲笑他无男子之力气。大的事情便只这一件吧,其他么不过是日常中的明讽暗刺,比如偶尔要填个词啊,故意要找他商量布阵之法啊,尽拣些他不擅长之事呗。不过易戈虽未读过兵书,于排兵布阵倒也有些天份。” 我怒道:“放屁,那本公主也擅长轻功,也算是鸡鸣狗盗之辈了?也对哦,我果然是配不上那王参军的,幸亏未指了他。” 对易戈开不了大弓,我却是不信的,他上次一激动,一下子便将坐着的我拎起来,我又不是小孩子,这把力气怎会开不动大弓? 我早知道他这个性格,指了他作驸马对他是有压力的,可没想到他竟然会被人这般嘲弄。 回了府我还是有些恹恹的。易戈知道原因后倒是来安慰我:“我原本便想到有这种事的。如果我做得不好,别人便会讥讽你嫁了个绣花枕头,如果我做得好,别人自然以为是我倚仗了你和王爷。我管不了这许多,只管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我说:“也是,在我心里他也是借卫国将军之势才争得武状元的,你比他强。” 他无言地拥紧我,轻吻了我一下。 元宵过后,四叔离开了上京,倩倩倒留下了,是祁龙主动提出要留下她的,说是替四叔管着她,我除了笑不置一辞。 倩倩问:“阿雾你笑什么?” 我笑道:“我自笑我的。”一边喃喃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啊三百两”踱到一边去了。 倩倩恼羞成怒,说要住到公主府去,继续蓝嬷嬷的事业。我说好啊,我还有人陪,还能让哥哥多来公主府几趟。倩倩的脸便红了起来。 元宵过后还有一件大事便是皇室的春狩,围场离上京并不算太远,三日的路程罢了。这事,本也是皇室的游乐,祁龙是一定要参加的,我么,随我高兴。但是那日祁龙来找我,几次打探我是否会参与春狩,他从来没有这么期期艾艾过,我便笑得更加不怀好意起来。 我说,你要是告诉我□是怎么发生的,我一定去,还跟轩哥提要求带人去。 他瞪了我一眼道:“你没长眼睛么?从小的缘份。” 我笑:“倩倩一向视你作眼中钉。” 他道:“那你可曾看我将她视作眼中钉呢?” 也是,他从来是让着倩倩的,比让着我还让倩倩。我道:“她是你眼中宝,比我还宝贝,我好伤心。” 他道:“你还嫌没人宝贝你,家里谁不宠你?即便是易戈,虽总离你三尺,但细微处也看得出颇在意你。行了,你要什么?宝和斋的那只翠镯?我买给你便是。” 那是我和倩倩逛街时看中的,当时嫌掌柜出价太狠,我们俩不善于还价,便未下手,看来倩倩真是什么也不瞒他。 看在他如此主动的份上,轩哥来问我时,我便说要去,外带堂妹,自然是允了。 围场很大,围了两座山头。我们去之前,场内估计也是清过的,说是春狩,这天寒地冻的,也没什么猛兽出来,也只是寻常的狐兔獐鹿罢了,估计连只狼也未必会有。 这春狩也是北狄女子展示风采的大好时刻,头一天便是有女子赛马的。端州怀义王府中的郁叔叔是驯马好手,我幼时便跟着他学骑,赛马于我也是乐事,便乐颠颠地参加了。我并不是年年都回上京,仔细算来,这竟是我第一次正经地参加皇室的赛马。我原本也没这么好胜,但那日,我看看作为千牛卫右卫将军跟在轩哥身边的易戈,忽然便想着要在众人前赢下那把割鹿刀送给他。 我真的做到了,胜过了将门出身的淑妃。当我返身将割鹿刀交给易戈时,我看到他伸出来的大掌有些微微的颤抖。皇后笑道:“公主和驸马还真恩爱啊。”辕哥笑嘻嘻地在我耳边道:“雾宝,你这瞎猫还真碰上了死耗子了。” 第二日,众人散入山林中各自寻猎。我和易戈一起跟在辕哥边上,倩倩却是跟着祁龙去了,不过林中也曾遇见一回。 辕哥身边自是有一堆人,也有包括王参军在内的神策军,我便有些不爽。跟在辕哥边上的还有大皇子,那是轩哥的长子,此时年方十四,带了几个侍卫,已猎了一些兔子。这孩子好胜心强,慢慢地便带着侍卫走得有些远了,远远地我还听到有侍卫叫:“大皇子了,慢些慢些。”他的马好,侍卫未必跟得住。我便催动马儿,跟了上去。辕哥一堆人,还在很后面。 过了半个时辰,前方林中忽然响起野兽的嘶吼和侍卫的惊叫。那兽的嘶吼声颇巨,显然不是一般的小兽,听着竟象是熊,可熊此时不是应该冬眠的吗? 想到大皇子是往那个方向去的,我心下一紧,策马往那方向奔去。 离得近了,人喊兽嘶更清晰了,我甚至听到一个侍卫喊:“大皇子,快退后!” 而大皇子则喊:“我射中它了。”随即又是一声震天的兽吼。 天哪,他射中了哪里?未一箭中心的话,那熊反扑之力是十分骇人的。 我用力一夹马腹冲入林中,林中之景象却教我生出一身冷汗。 大皇子的四个侍卫有两个已负了伤,其中一人仆伏在地,不知生死,另两人正死命拦在大皇子跟前,在他们跟前的果然是一头黑熊,站起来比侍卫的人还高,更遑论是大皇子。一支羽箭插在那熊的后腿上,有血渗出,闻到血的味道,它有些疯狂了,此时正扑向拦在前面的侍卫。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一掌拍下,那侍卫闪了一下,却依旧被拍中右肩,顿时肩头血肉模糊,人也摔了出去。他一倒,身后的大皇子便暴露在黑熊面前,左面的侍卫已递出了长剑,但那剑也被黑熊巨掌挥落。 无论如何搭箭是来不及了,我抽出疾影抖散了,从马上跃起,卷住了大皇子的腰往后一扯,他飞离了地面,后退了十几步,堪堪避开了那熊拍过来的爪子。他回头见是我,面色苍白地叫了一声“姑姑”。我松开他,将他护在身后,一步步退向我的马。想来那熊倒是知道是谁射了它的,竟甩了那侍卫不管,径自向我们奔来。我一见,扯过大皇子便一跃而起。奈何,祁家的孩子都长得高大,他虽只十四,却已经比我高了,离马又有些远其实是马逃远了些,毕竟其他马都逃光了,我未能落到马身上,只能用力将他托上马,在马臀上抽了一鞭。如此,便只有我面对那奔向前来的搭拉着腥红舌头的黑熊了。 此处树木虽然稀疏,却是有树的,但我只怕它回头去找那负了伤的侍卫的晦气,便不敢上树,只拿疾影抽它。可它不是人,皮糙肉厚的,力气又大,我卷不动它,也不能重创它,直恨自己也没带把刀什么的,可将它一刀毙命。我便绕着那些树游走,它一边滴着血,一边狂嘶乱吼地追在我后面,好在,我总是比它快。可是绕着绕着,我面前竟出现了那个被拍飞了剑的侍卫,他没受伤,却明显已吓傻了,竟不知逃也不知让路。我叫了声:“走!”见他没反应,只好用疾影卷了他,甩了出去,也管不了他落在何处了。 正奔走间,忽听到有人喊:“公主,让开!”我一个机灵便窜上了边上一棵大树,这当儿,一枝羽箭呼啸而来,“卟”一声没入了那熊的前胸,它一头撞到我爬的那棵树上,终于倒了下去。 我方有暇抬头望去,树林边缘,脸色有些发灰的易戈手中执了一张大弓站在那里,他身后几步是那王参军,再后面是一脸焦灼的辕哥和面色惨白的大皇子。见那熊已倒了地,他忽然扔了那弓,向我奔来,转瞬便来到了树下。忽然之间,我便觉得鼻子发酸,松开树枝跳了下去,而他,稳稳地接住了我。落入他怀中的一霎,他鼻子有些塞地问:“雾宝,有没有怎样? 逐虹 第二十五章 谜团 就算我说了真没怎样,他还是上上下下将我细瞧了一番,才在辕哥带着大队人马赶过来前放开了我。 后来辕哥说,他终于可以放心,不用再替**心是否再嫁的问题了。 辕哥说,当时听到那声兽吼后,等他们反映过来,我已经飞驰而去了,易戈当即便跟他告了声罪,追我而去,只是他的马不是很快,所以后面王参军等也跟得很紧。追至林外时,就碰到了被我抽了一鞭后疯跑的马和马上的大皇子。大皇子只说了一句:“姑姑还在林中。”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便看到我被熊追着游走、又甩飞了那侍卫的景象。 本来在前面的易戈忽然奔回王参军身边,劈手夺下他背上的那张弓,那动作既霸气又干净利落,王参军连反应都来不及。后来他便明白,这把弓是特制的,射程较一般弓箭都要远。还未到林边,易戈跃下马,拉开了弓射了出去。 春狩回去以后,那王参军对易戈没有再明里暗里地挤兑了。我听说,在北疆军中比武时,易戈没有拉开过那张弓,而那日,林边距熊的位置总也有十丈,拉不了满弓根本射不中熊。 易戈,真的还有许多秘密啊。 春狩之后,美人爹又到上京来看我。 他细看了我一回后,点头道:“气色不错。看来,女婿对你还挺好的,看起来已经放开那姓白的小子了。年前你娘说你去恒山逛了一圈,如何?” 我将那十分乌龙的武林大会向他描述了一遍,又道,我只是奔那逐虹刀去的,开春还得再走一趟。他颇不在意地说:“噢,好,我倒也听说过传说中的逐虹刀,你若找到了,给小龙前先给我瞧上一瞧。” 美人爹是比较喜欢宝物精致物品的,我想起易戈给我做的那只黄杨木的首饰盒,便献宝似的捧出来给他瞧,里面已经放了一些新年时得的各色首饰。美人爹打开盒盖翻看一遍道:“除了那支红珊瑚簪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倒是这盒子颇精细,还入眼。” 我翻了个白眼道:“我可不就是让你看这盒子的,这是易戈自己做的。” 这下,他倒是拿起来细细瞧了,他修长雪白的手指掂着这盒子,真是让人遐想,总之比我拿时优雅好看多了。他点头道:“唔,手艺不错。很久没看到这般细致的手艺了。我女婿他家里是木匠么?” 我喷笑:“木匠?您就不许他有个爱好啥的?” 他倒感伤起来:“爱好啊,很多年前我倒认识一个有这样爱好的人,那个手巧啊,凡是建筑机窍,没他不会的。而且,他竟然还是个剑客。” 我不服气道:“崐爹也会啊,雪峰山上的房子一半是崐爹搭的,还很结实漂亮呢。” 他嗤笑道:“你崐爹只会这些粗笨活,若论起雕花琢木的精致来,远远比不上那位。只是二十年前,他突然便失踪了。” 说到家世,我想了想还是将易戈的来历告诉了美人爹。 看得出来他有些小小的吃惊,所以便有了一点沉默。过了一会儿,他以指叩着那只盒子道:“难怪,我看他时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又不知何来,竟是她的儿子了,那便说得通了。” 我大惊:“美人爹爹,你认得易戈的娘?” 他又说:“一面之缘,但我认得他外祖母,是南旦呼达王爷的逃妃。” 这,这……易戈的身世还真是复杂啊,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美人爹道,江湖上谁也不知道晶玉公子的来历,其实他是南旦人。 我诧异地瞧向他凝雪般的肌肤,南旦人有这么白的么? 他笑了笑道:“当然不是纯血统的南旦人,我的母亲也是达鲁国的公主。这许多年来,达鲁国送到南旦和亲的只有两人,一是我的母亲,另一个就是谈其云郡主,她在我母亲来南旦后五年嫁给了南旦的呼达王爷。如果我没猜错,易戈的母亲便是谈其云与呼达王爷的女儿艾依那。呼达王爷是南旦的摄政王,先前娶了谈其云时也颇宠爱了一阵子,但后来便淡了。那谈其云不久之后便带着女儿与人私奔,呼达王爷寻了很久未果,便也作罢了。我母亲与谈其云是表姐妹,所以我小时候见过那个王妃和仅三岁的艾依那。艾依那长成之后怎样我不知道,但易戈的双眼与唇却是有谈其云的影子。好象也不仅于此,但又说不上来。” 我睁大了眼睛:“美人爹爹,其实你是南旦的王子吧?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留在云阳北狄,从未见你回过南旦啊。” 他敲了敲我的头道:“你怎知我从未回过南旦?不过回去的是比较少罢了。我出来的时候也不过十八,那时我母亲已经去世了,我与南旦宫室也是格格不入的,又不想陷入争权夺利中,便寻了个经商的由头出走云阳。” 我长叹一声:“肯定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他们妒忌你。” 美人爹爹频频点头:“对,南旦人都黑,便见不得白的,我的存在是异数。” 我又问:“那么与易戈外婆私奔的男人到底是谁呢?” 他想了一下道:“那人也是南旦的一个贵族,好象姓姚。奇怪的是当初呼达王爷如此大的权势竟是遍寻他们不着,艾依那既为鬼宫圣女,想来那人便是鬼宫宫主了,只是不知他原本就将鬼宫建在了云阳还是后面迁来的。” 我好奇道:“当初云阳武林围剿鬼宫不是声势很浩大的么?你难道不知道鬼宫来自于南旦,都没去瞧上一瞧么?” 他摇头道:“我虽号称江湖四公子之一,但本质上是个商人,江湖之事不干商业便不会去管。那事,别说是我,即便是你崐爹和沈家老大也没有去。唯一与之有涉的可能就是寒玉公子冷一苇,就是我说过的那个剑客,但他之后便再也没有音讯了。” 次日,易戈当班去了,我在府里无事,想着先练一会儿武,再找春满讨教一下刺绣之技,我的荷包才刚开了一个头呢。练完鞭法,看看收拢的疾影也象是一柄短剑,便也比划了几下剑招,先是百里流溪剑,开练了四式才有些懊恼地想,怎么又练白马庄的剑式呢?便悻悻地收了式。静了一会儿,回想起那本破书上的剑招,慢慢地比划开来,我没注意到美人爹已在一边瞧了我好久了。 那追光度蝶剑式美妙,却是难练,我总是练不顺畅。忽然便听到美人爹问我:“雾宝,你这是哪里学来的剑招?” 我道:“我跟着易戈回他们村,在他家里翻出一些武籍,这是其中一本,却没有名。但易戈会,他教了我几招。想来应该是鬼宫收集的武林秘籍吧。” 美人爹走上前来,握着我持剑的手演了一遍追光度蝶,又道:“剑往上挑再平递,才有流光的感觉。” 我大惊,问道:“美人爹爹,你也会这剑招?”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有些惊,有些喜又有些沉重,道:“我见识过这剑招。你可知这是什么剑法?这是追光剑法,是寒玉公子成名的技艺。如果这也是鬼宫的收藏,那就是说寒玉公子已不在人世了。” 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但是快得没抓住。过了一会儿,我才问他:“美人爹爹,那你可知鬼宫宫主的成名绝技是什么?” 他想了想道:“传闻中是血玉功、通达掌吧。” 易戈那日的话却是回响在我耳边:“我娘叫它忘恩负义剑,我想,大约是跟我父亲有关。” 按桂爷的说法,易戈是鬼宫少宫主,那么这忘恩负义剑的主人难不成是鬼宫宫主,可他姓姚,寒玉公子又姓冷,这两人难道是同一人?头痛。 易戈回来前我翻了翻我们从独望村带回来的那些破书,将那本通达功抽了出来。 晚饭后,我问易戈:“这通达功到底是内功呢还是掌法,娘可曾教你这个?” 他拿过书看了一下道:“这是内功心法,娘也叫我练过的。我娘确实也曾教我过一套掌法,但我娘叫那套掌法叫堵心堵肺掌。” 哈,我这婆婆还真是有意思呐。 我说,我知道你那忘恩负义剑的大名了,原来是叫追光剑法。听说是寒玉公子的成名技艺,你说他与你爹是同一人么? 他怔住了。稍倾,他道:“桂爷没有提起追光剑法,但提到过血玉功和通达掌。或许那寒玉公子与我娘……”他没有说下去,但我理解了,也许是婆婆生命中的过客或又是刻在心中的人,因为可以恨那么久。 反正,如果找到鬼宫,可能会寻到我们所要的答案。除了逐虹刀,我忽然对鬼宫大增了兴趣。 武林大会定下来相聚岭南的日子是四月初一,岭南对上京来说确实是有些遥远,我们决定二月初便出发。 祁龙倩倩和我们一起走,辕哥照例让我们带上景公公和春满。 美人爹也说,或许不久,他也会去岭南。他想知道寒玉公子的下落。 出发没多久,我便发现有一队士兵跟着我们,总有一百来人。我大奇,难道我这么不可靠,跑个江湖还要这许多人保护,或者他们是保护祁龙的? 倒还真是祁龙给了我解释,他说此番去鬼宫,不仅仅是瞧热闹的,寻宝或许会牵涉到四国利益,我再想想年前表叔要我带徐叔叔去岭南的话,果然,都不简单呐。 逐虹 第二十六章 旅程 我的计划,先去云城,再去南郡,然后再到岭南,鬼宫在哪儿我不知道,但桂爷知道,我相信他一定会去。 二月春寒料峭,但我们这一路却是挺热闹的,有哥哥和易戈陪着,倩倩又是个爱笑爱闹的,连带着一向严肃的景公公脸上都常露出笑容。 我寻着机会拷问倩倩如何对祁龙的态度转得那么彻底,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为我知的事?她红着脸带了一些笑说了出来。 去年十月,她听思邪宫内的长老说,父亲派了祁龙代表思邪宫出席武林大会,心中又酸又怒,怒的是父亲又一次打击了她的期望,酸的自然是对祁龙的妒忌。所以一怒之下,也不管自己有没有单独出宫的经历,人也不带一个便跑出来了。“其实我一向对祁龙挑错,何尝不是对我爹爹的不满。我觉得爹爹从来没有在意过我,只知道宠着你们兄妹俩,尤其是祁龙。真不知道哪个是他亲生的。但是我又喜欢你跟我玩,所以出气只出在祁龙身上,虽然一直以来,我静下心来都知道他在让我。” 我说:“四叔从来都是爱你的,但他这样的人,不说出来而巳。我相信你跑出来他一定知道,还派人跟着你。” 她顿了一下道:“我不觉得,因为他都不肯娶我娘,虽然我都十六了,今年都要十七了。不过这回,他倒不是派人跟着我,而是飞鸽传书给了先前出发的祁龙。我跑出来其实也只比祁龙晚了一天。我跑出来以后心里虽有一股气顶着,但又自怨自艾,觉得自己彷徨无依,无比凄苦。后来遇见一男人对我既细致又温柔,长得也不错,便将他当作知己,差点被人卖到青楼去。” 我睁大了眼睛:“你武艺比不上我,但好歹也算武艺高强的好吧?差点被人卖?” 她低头:“我知道不好的时候,已经中了软筋散,难以动弹了。我知道那人将我抱上马车,只能破口大骂,却又被他点了哑穴。不过马车没能走,一个银面具的男子不知从哪里出来,击倒了他,将我带走。可笑我先前这般相信那人,被人救后倒生了警惕心,时时提防着那银面人。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说话的口气听上去十分无奈。他还挺细心的,我的软筋散药效没过前,连个碗也端不动,全是他喂我的,我起先不肯吃,他说‘就你那两下子,我随便制制你,用得着给你下药么?’我虽不服气,但也觉得有理,便也吃了。 我缓过来后,他问我去哪里,我说去恒山,他说可以同行一段。我不想理他,那日凌晨管自偷偷走了,没想到不过半个时辰,就发现他跟在我身后。还亏得他跟在我身后,我在翻山时遇到了归巢的豹子,我当时就想,只怕我上树都逃不过吧。他此时却奔上前来,将我送上一棵松树,又自下去将豹子引开,眼见得一人一豹去得远了,过了很久也不见回转。我一人在树上,泪都要流出来了。就下了树,想不管怎样也要去看看,就听到有人在我头上说:‘你在为我担心么?’再看他竟浑身是血的拎了一张豹皮站在我面前,我真是又哭又笑,嘴里却逞强说‘我只是一人呆着害怕。’” 她忽然冲我一笑道:“大约那时候便动心了吧,但我有三年多未见他了,并不知他是祁龙。后来离得恒山近了,他又说,此处安全了,他有事要办,先走一步。他会去擎玉庄参加武林大会,希望能在那里见着我。” “那你又如何晚了一天呢?” 她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又走错了路呗。”我欲厥倒:“你还真是个傻大胆,明明是个路痴,还一人乱跑。” 原来她在武林大会头二日,满场乱瞟的也不光是找祁龙还就是,而是为了那个约定。也难怪她在见到戴了面具时的祁龙如此震惊并安静地退场了。 我问:“武林大会之后,哥送你回思邪宫,四叔没有说什么吗?” 她道:“他可能看出什么了吧,不过什么也没说。祁龙邀他到王府过年,他便带了我和娘一起来了。” 我笑道:“所以嘛,我跟你说了,四叔对你看上去不苟言笑,其实是把你放在心上的。你想想,你娘那般文静的一个人,你却这般泼辣,还不是四叔纵的你?你再想想,四叔什么时候真正责罚你。你跟我哥抢东西的时候,四叔虽然让你将东西还给我哥,但事后不都是想办法补给你的么?四叔给我们的东西你又有哪一样是没有的?他每次回云城,不也都将你带回贺兰家族?我瞧着他除了没象崐爹美人爹那样跟我们笑闹,不就是个正常的爹嘛。就你老觉得他虐待你似的。” 她低头道:“可是他,会对祁龙笑,会在人前夸奖他,却从来没有夸过我。我学什么自以为得意,跟他说,他却只会点头道‘哦’,连个‘好’字也吝惜。还有,他一直不肯娶我娘,我以为是因为娘生了我这个女孩。所以他特别喜欢祁龙,我有什么与他冲突,罚站罚抄罚不许吃饭的总是我。所以那时候我便更怨祁龙,虽然后来总是他帮我抄完书,偷偷给我拿吃的来。” 我卟哧一笑,道:“那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家,我和祁龙一块儿淘气,挨罚的总是他,他要被罚跪罚抄书,罚不许吃饭,有可能还挨打。照你这般说,我们家还是希望生个女孩的,男孩便要歧视呢?四叔真的很在意你的,他不在你面前夸你,可是在我们面前夸你啊,你不知道小时候,四叔上雪峰山来,得意洋洋地举了一幅字道:‘我家倩倩会写字了’。我可还记得那时的情景。你的心结只怕还在你娘身上。可是,四叔对你娘,未必无情。你想,这么多年四叔身边除了你娘,可曾有过别的女人?那思邪宫中看上你爹的女人不在少数吧?她们敢对那么一个无名无份的你娘怎样吗?从来没有过吧?四叔如果真想要儿子,早让人帮他生了,还会空等十几年,还一门心思培养祁龙?” 她咬唇道:“是,思邪宫中以前是曾有个貌美的女护法整天挨在爹爹身边,也曾言语上刺过我娘,但后来便不见了。” 我说:“你瞧,四叔脸一拉,哪个女的敢往上扑?” 她也笑了,却又说:“可我现在也不敢跟他亲热,不是不敢,是觉得别扭。不像你跟二伯似的。” 那会儿,我们是在前往云阳的马车上说些体己话的。越往南,越暖和,也越山青水秀起来。倩倩对四叔的心结放下了,在我们逛热闹城镇时,也想着给四叔和她娘买东西了。 当然,她和祁龙作对惯了,这一路上也难免要找茬,横眉怒目一番,不过,看在我眼中却是**的成份更多一些。有一次,祁龙不知哪里惹到她了,结果,她便得理不饶人地骂了好久,景公公心疼祁龙,对我道:“公主,你去劝劝吧。”等我去了,正待抱臂闲观一番再插手,就见祁龙眼睛盯着倩倩开合的小嘴,忽然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吻了上去,顺便也堵了那骂声。我一边看着倩倩“呜呜”地挣扎着,一边看着祁龙闭了眼动情地吻她。好半天他才放开她,倩倩脸红得要滴出血来,话也说不出来。祁龙却得意地说道:“你总算不骂了。” 我颤颤地举起一根手指指着他道:“禽兽啊~~~~~” 祁龙仿佛这会儿才注意到还有一个围观的,凉凉地道:“不知道非礼勿视吗?什么地方象禽兽?” “什么地方都不象的话,就是不如禽兽啦,还是如禽兽来得好。” 倩倩此时醒过神来,冲我道:“阿雾,你又耍活宝。” 我正色道:“我是来劝架的。” 祁龙“切”了一声道:“没事也被你劝出事来了。” 我施施然回去对景公公道:“下次听到他们吵架不要叫我,明明是打情骂俏来着。”春满捂了嘴偷笑。 但我后来还是跟倩倩说,你没事的话还是不要以吵架取乐吧,毕竟吵吵也伤感情的。你可知道,上京怀义王府有许多人来提亲了,我皇兄将我打发了,下一步目标就是他了,不知道有多少大臣递了自家女儿的画像进怀义王府,倒象选妃似的,我皇兄都看中定北将军的女儿了我皇兄跟定北将军交情可真好,上回是想将他的二公子推销给我,这回却是将其女儿推给祁龙。这话虽有吓唬她的成份,可也是事实,只是我是决不赞成那定北将军的女儿进怀义王府的,因为她就是那个多嘴的多兰,势利的主儿进府没的弄浑了怀义王府的清气。 吓唬倩倩还是颇有用的,她很老实地向我请教怎样做个淑女,虽然她怎么看也不象,但我还是将美人爹的那一套女人论推销给她了。 结果,隔了两日,祁龙愁眉苦脸地来找我:“雾儿,你去跟倩倩打探打探,我又是何处得罪她了?” 我不在意地道:“没有吧,我没听到她跟你吵啊。” 他却道:“就是这样才可怕,估计是得罪得狠了。她这两日说话都没甚力气,跟蚊子哼似的,我摸摸她额头,她还躲了,但我也总算摸到,不曾发烧。” 我瞠目,倩倩还真雷厉风行啊,将那欲拒还迎、轻言细语全用上了。可是哥怎么那么害怕呢。 我又问:“那她这两日可曾跟你撒娇要东西呢?” 他细想了一回道:“有是有。可我以为是她讽刺我,她以前要东西不是直接抢的么?” 我还是将原由一五一十地向他交待了。他哭笑不得,谁跟她说我喜欢淑女,那还是她么?她这一来,弄得我提心吊胆的。 于是我跟倩倩说,我哥想跟你吵架,想顺便吃豆腐,你就满足他呗。于是倩倩的声音又中气十足起来,不过还真是小吵,吵得颇甜蜜,看着哥这段时间时时牵着倩倩的手,再看看骑了马跟在车边一直不言不语的易戈,我是又羡又妒。 我与易戈,还真吵不起来。现在他对我,人前总是离我三尺。逛个集市,他倒是在前面开路,买了东西他也在后面提着,但绝不会象白抑非般帮我挑东西,新簪了珠花也不会夸,最多便是眼睛一亮。总之,在人前他是护得我周全的护卫。房事上虽也热情似火,不过这热情却需我去点,我若没有暗示,他便死抗着,最后都不敢抱着我睡。幸亏那蓝嬷嬷走了,如果她见回回是我挑逗的易戈,这纵欲这名无论如何是要传出去了。 实则,在人前,他与我最亲密的便是恒山那回帮我解围了。这多少让我有些怅惘,可是我又自问,当初指他时并没打算动心的,对他应该也没有什么要求。我们之间已比想象中的要好多了,为什么我却又欲求不满了呢? 终有一日,我嗔他:“人前为何连我的手的也不肯牵?” 他回道:“亲热,两人之间的事,旁人不须知道。” 可是心中若有情,不是不知不觉就现出来的么?我只能叹息。 逐虹 第二十七章 意外 到了云城,表叔果然便派了徐叔叔带了一小队禁军跟着我,当然,跟北狄的卫队一样,全换了平民服饰。我的皇兄和表叔估计也是商量好了的,云阳对我们带入境的那些人根本无睹,我便跟徐叔叔建议,这两支队伍让他们远远地跟着好了,只徐叔叔与我们同行。 那一日,到了涞水,徐叔叔说要去访个朋友,反正时间不紧,我们便说在涞水等他。过了三日,他回来了,却带回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有些抱歉地来请示我道:“朋友将外甥女托付与我,让带回岭南,可否跟着车驾同行?” 这当然可以,马车也够大,坐四人完全可以,况且我和倩倩在马车里也呆不久,也会出来骑骑马。 小姑娘名叫沐莺,人娇小玲珑,果然声如其名,婉转如黄莺出谷,也是个活泼之人,初时还有些拘谨,一日之后便也放开了,对我道:“姐姐平和亲近,都不象公主。”我笑道:“你也别当我是什么公主了。”沐莺原是岭南沐家之人,沐家虽有些没落了,但到底也是世家。沐莺道:“我不过是旁枝,也算不上是什么大家小姐。”这姑娘爽利,颇投我意。 离四月越近,越往南,江湖人士便也越多。我们计划先去南郡看外祖的,上次还是前年冬天来的南郡,这回带着易戈,也是他第一次见我祖父。 家中两个舅舅都在,外祖见祁龙和我一起回来,竟出门来迎,说道:“小龙却是有四年未见了,雾儿又带了娇客上门,我要见见。” 我们在南郡辛家颇盘桓了几日,徐叔叔与外祖、二舅本也相识,此番也算是故人重逢,相谈甚欢。外祖见了易戈也颇喜欢,说是人沉静稳重,压得住我,原来我在他老人家眼中便是浮萍,须得牵扯着压在水中的。 倒是大舅感慨说:“雾儿都嫁人了,小龙眼见着好事也快近了。当年,你娘生你们的情景倒仿似还在眼前,祁峰他当时抱着你们……欢喜得都晕了过去。”他话锋一转又道:“只我家子布与子迁竟是没有着落,上门来提亲的又看不上,不如放出去让他们自己寻摸。”他听说武林人聚会岭南,便让子布子迁都去。二舅妈尤其赞同,她说子迁性柔,得娶个江湖上的女子帮衬着。 于是,从南郡出发时,我们的队伍又扩大了一些。 南郡往西,山渐渐地便多了起来。那一日,我们走在山间,南方的天才三月有太阳也晒得颇烈了,正午时,竟也走得有些人困马乏,便寻了条小溪,打算在林下休息。各人便下马下车散入林中。 我们略吃了点东西,沐莺便说想学驾车。其实也并非突然,她之前路上便也提过了,因要赶路,徐叔叔不许。此时,她说,我不赶远,就赶赶试试,你们都别上车。我们所处之地虽为山间,但是个小谷,还算平坦,徐叔叔便也依她一回。景公公略教了教她,便下了车,看她提缰挥鞭。初时她还小心翼翼的,兜了一圈回来,觉得也不难,又重新上路,这回估计是放松了,便抽了一鞭马儿。这车本是两匹马拉的,景公公赶马原本只打个鞭哨,沐莺却是抽到了一匹马身上,那黄骠马顿时便奔了起来,另一匹也被带动了,却因为速度未跟上,吃车辕斜过来敲了一下,嘶叫一声,撒蹄便跑。两马跑得不平衡,这车便在路上七歪八扭地甩来甩去,沐莺在车上惊叫了起来。我与景公公离她最近,见此便都追了上去,这马若乱跑,拐弯处将车甩到山壁上便不妙了。 我要更快一些,好不容易在前面山壁前拉住了一那匹跑在前的马,沐莺回神,也笼住了另一匹,只是那马还在那里乱颠乱跳。景公公赶了上来,去拉那匹有些颠狂的马。不知是因为马儿挣扎还是因为先前因为给马饮过水车驾并未连结实,那马车辕架的系绳忽地便断了,长长的车架忽地扫了过来,我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得下腹处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顿时站立不稳,后退了几步。此时马车正在下坡的路上,山间小路本也不宽,我退了几步一只脚便踏空了。我的心一慌,不由自主地往后便倒。景公公见状大急,却被马车隔着援救不及,惊呼出声。 就见一人如鹰在马车顶上点了一下,转瞬间便捞住我的手臂,将我往怀中一带,坚实的胸膛上有淡淡的松香味,我心一松,由他搂着,稳稳落地。那马车与马儿一分离,便迅速地往下滑去,我抬头看时,马车已被子布和子迁合力拉住,沐莺呆坐车上,花容失色。 我方松了一口气,就觉方才被撞之处疼痛难忍,渐渐地便漫延至整个小腹,便有些站不住了,佝偻了身子,冷汗潸潸渗出。此时如果不是易戈还搂着我,估计就要蹲到地上去了。 易戈察觉了我的不对,一把将我抱起,一向清冷的眼眸中露出焦灼:“你怎样?伤了吗?” 我一向怕痛,此时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拿手按了腹部。易戈急切间便欲解我衣带,我脸红,又说不出话来,肚子痛,又使不上劲,只推他。他后来大约也醒悟了,住了手。却吩咐景公公道:“车还好用吗?快些套好,我们先赶路。”他从未用这种命令的口气跟景公公说过话,景公公略微一怔,却也依言快速去做了。 原本在溪的另一边休息的祁龙和倩倩、徐叔叔也赶了上来。倩倩看我脸色发白的样子,冲着沐莺道:“小姐啊,你倒是学地道一点啊。好学不学,还在山路上学驾车,看你把阿雾害的!” 沐莺一脸愧疚,噙了泪水低头不语,片刻,方挨到我身边道:“祁姐姐,我,我,对不起。” 我冲她和倩倩摇了摇头:“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 马车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景公公很快便套好了车,还安抚了马。再上车,倩倩将我抱靠在她身上,春满将我的衣带解开,雪白的小腹上,有一个杯口大小的乌黑印记,我看了一会儿,叹道:“这马车架子,倒仿似给了我一记重拳呢,还好不在心口,要不然还内伤了。”沐莺手里拿着伤药帮我搓揉,一边就在那里掉眼泪,我被她揉得“咝咝”直吸气,道:“唉,我这么痛都没哭呢,你哭什么呀?” 她哭道:“在家,我哥也一直怪我鲁莽,这回真是闯祸了。” 我见她哭得可怜,只好先劝她:“哎呀,出门在外,我就是江湖儿女,这江湖儿女受了这么点伤也不算什么吧?”仔细想想,自己练武以来,竟是没有受过伤。我这江湖儿女的第一伤,竟是马车造成的。 只是我的小腹一直一直地痛。好在,出了山口便是一个繁华的小镇,我们迅速找了家客栈,易戈便出门找郞中去了。他走后不久,我想小解,便要春满扶我起来,走到床后净桶处,还未解衣,就觉下面一热,有东西流了出来。我吓了一大跳,竟是失禁了么? 再仔细看看,裤子上是血,算了算日子,癸水来了。 等郎中来了,我不好意思地让易戈到身边来,低语道:“癸水来了,肚子才痛,不用叫郎中了。” 易戈道:“总是伤到了,还是让大夫看一下吧。” 我无奈,伸出手去,又稍稍地褪了点衣衫。 那大夫竟是再三诊脉,诊完后神色甚是凝重,对易戈道:“夫人是刚刚小产吗?” 屋里的人全都愣住了。我觉得有些好笑:“不可能,我只是来癸水了。” 那大夫道:“不是,夫人你觉得此次的癸水准吗?” 我想了下道:“是晚了四五日,可是我这一路有些劳累,会推迟吧?” 他又摇了摇头:“方才这位公子请我来看跌打损伤,我原本有些不情愿,我们何家,祖传的是妇科,这一点我是不会诊错的。” 这下,我真的傻眼了,喃喃道:“我没想到,我没感觉……” 他又道:“你这胎只得三十余天,常人是没有感觉的。这胎儿落了,或许跟遭击打有关,又或许本身坐胎便不稳,质地不好。”他顿了一下又道:“这胎时间短,流了便也流了,对夫人的身子倒也未必损伤得厉害,夫人看上去底子也颇好。只是这受伤的部位却是不好,正中宫心,只怕以后再孕有些难。我还是先开药调理身子吧。身子调好了,再看这宫病。” 我脑子又不够用了,想了半天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想起刑罚中有一种对女子施的宫刑,似乎就是击打子宫部位,令其不能生育。我这是被一架马车上了宫刑了? 房间里太安静了,自从那郞中说完,就没有人发出声音了。 总要有人表个态,我清了下嗓子道:“那个,你们都先出去吧,大夫在就行了。” 沐莺捂着脸大哭着跑了出去。倩倩和春满也转身退了出去。 我将被子蒙上头脸,一声也不想出。却听到易戈的声音:“谢谢大夫,景公公,送大夫,按方子抓药。” 俄倾我听到他的脚步移到床前,一双手将被子从我脸上推下去,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便现在我眼前。他俯身下来,将我紧紧抱在怀中,我的泪水这会儿才滚出来。 他将我抱坐了起来,低头吻上了我的眼,我的唇,渐渐地便狂热起来,我迎合着,只想窒息死了算了。好久好久,他放开我,看着我的眼说:“雾宝,别哭了。回京后可以请御医,即便真不能有孕,我也不在乎。” 我实在忍不住,哭着说:“可是我介意。” 他越发将我搂紧,又继续温柔地亲吻我的眉眼,道:“我不喜欢小孩子,本来也没想这么快要孩子。你不知道,我夜夜想要你,却怕你有孕,方次次忍着。” 我伏在他怀中,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的外伤自然也没那么严重,易戈每天都给我搓揉药,想起来他少年时也是卖跌打药的,自然知道怎么让淤青散得快。 只是内里的调理,我实在是吃不得苦药。我小时候最怕的便是两件事,一是痛二是苦药。还好小时候生病不多,生了病,不肯吃汤药,崐爹也会想办法给我做丸药。 所以春满熬了药来,我每每都是愁眉苦脸地看着,恨不得趁她分心,倒了去。不过她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如此喝了两天,我便宣布自己好了,不肯再喝。春满得了祁龙的吩咐,怎肯信我,依旧煎了来,这回我死拧到底,再不肯张嘴,动粗,她又动不过我。 她懊恼地放下碗去搬救兵,我正觑着那冒热气的汤碗,想着是偷倒在花盆里还是解桶里不易被发觉呢,门声一响,易戈进来了。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贼眼溜溜地看着那药碗他脸上一向没表情,看起来都是不动声色的,忽大步走上前来,端起那碗喝了一口,我正目瞪口呆不知他为何要体会我的药,他忽然伸手扣住我的下颏,将唇覆上了我的唇,舌尖一顶,我的唇被启开,那药便被灌了进来。不等我抗议,他反复了几次,那碗药便见了底。原来,那药也不多么,怎么我以前总觉得喝不完? 后来,易戈吩咐春满,她只管煎药,由他来管我服药,不用进来。 逐虹 第二十八章 庆生 我们一行人到岭南时已是三月十五了,岭南首郡墨城许多家客栈都满了,都是江湖人,看来赶来的不仅仅是武林大会定的那些门派,每个门派也未必守约只遣了几人来。当然也有一些与南风堡交好的径直去投了南风堡住下了,我们一行人却是去投了最大的客栈。 客栈房不多了,我们这许多人并不能象以前那样一人一房,便是我与倩倩一间,春满与沐莺一间,子布子迁一间,祁龙与徐叔叔一间,易戈便与景公公一间。 易戈去打探过了,白马庄与擎玉庄的人还未到来,南风堡也未放出鬼宫的确切地址,我们还须等待。 南聪和怡眉倒是来看过我们,极力邀我们住到南风堡去,可我对南风堡实在是没有好感,便婉拒了,怡眉道:“南风堡距墨城到底还有些路的,我请你们吃饭都不方便。” 我道:“你若有心,在墨城请了也是一样的,你们到底是本地的,有些什么特色也好介绍。” 于是便敲了她一顿竹杠。 沐莺的家在曲水,她却不愿回去了,定要跟着我们去鬼宫旧地看热闹。南风堡没有消息来,我们便在墨城闲逛。一般来说,只有我们四个女子搭伴,有时子迁和子布会陪着,子迁和子布有生意在此,因此也不是每天都能陪我们的。 我忽然发现,我竟然几日未见易戈了,问景公公,他有些犹豫地说:“驸马他常常夜里出去,清晨方回。至于做什么,却是不知道,我曾跟过,但他轻功太好,没跟住。” 呃,还真应了我那日的话,不过夜半走,天明归,依旧是奸夫的勾当。但我却是不相信他是去那勾栏青楼的,犹其如此,我更有一丝隐隐的担心,或者,是桂爷已经到了,或者,到了岭南,接近鬼宫故地,易戈的想法有了改变。 二十日,南风堡来了书信,邀一干江湖人赴南风堡一聚,商议掘宝事宜。我只是带了徐叔叔、易戈和景公公去,祁龙道:“你回来告诉我便成,我是纯瞧热闹的。” 那鬼宫故地,竟然是在曲水,曲水更是多山,崇山峻岭间的鬼宫想必十分隐秘,最终不知是被谁告了密,群豪涌入,终至灭宫。 掣玉庄陶庄主道:“二十年未走,鬼宫的路径已记不清了,须到了地方慢慢寻摸。各位侠士不如先自行到曲水,在曲水镇上汇合。” 我回到客栈后,对沐莺道:“鬼宫即在曲水,你之前不知晓么?” 沐莺茫然摇头:“我们家在山中是有个庄子,但不是江湖人,也不知道鬼宫旧事。我舅舅却是江湖人,我的师傅也是他帮我找的。” 来墨城的江湖人有结伴儿走的,也有单门单派出发的,我们因为有十人,也不愿与他人同行,再加上沐莺和徐叔叔都识得曲水去的路,便自己走了。 墨城到曲水,路不算太远,但却极难行,我们足足走了四天。 曲水的客栈都满了,沐莺邀我们住她家的庄子。易戈却提议,不如去深山里租个宅子。我与祁龙、徐叔叔商议后,也觉颇可行。主要是我相信,易戈他现在,一定知道鬼宫的大概位置。后来发现,不用问他,看看来往的豪客便也知道,有一些人还是知道鬼宫的所在的。 易戈与景公公一起在曲水的大茫山中寻了一处村子,有不少废弃的房屋,据说都是二十年前弃了的,我有直觉,这村子的没落只怕也与鬼宫有关。我们找到的一座大宅孤零零地独离于村落,建在溪边,全是木头所建,还不算破败得厉害。两层楼,每层四五间房,刨去厨房杂物间,能收拾出来的房间也应该够用了。 山中有的是木材,十人分工合作,这宅子倒也很快便能住人了。子布和子迁自去曲水自家店铺里取了点合用的东西,沐莺也去自家庄子取了家什,她竟然不回家。我问她,她闷了半天说:“祁姐姐不如收了我作丫环。”我知她还在为那事愧疚,只摇头笑道:“你再怎样也是个世家小姐,我怎么可以收你作丫环?再说,我也不怎样习惯用丫环。” 我们的做法引来群豪竟相效仿,整个村子里很快便住满了人。没有空房的,便向村民借宿。白马庄、南风堡、掣玉庄到的时候,村里已无余房,他们倒也机巧,去邻村借了房,只是邻村,却也隔了二个山头,好几里地。 不用我们去刻意追寻,甚至都不用南风堡引路,等我们跟着三大庄的人来到大茫山深处的倚天岭时,那个鬼宫旧地已经热火朝天了,早有一些门派的人在那里清除残垣断壁。厚重的大梁、焦黑的石柱,破碎的地砖,历经二十年风雨的残破墙壁,尚残存着一丝焦碳的气息。荒芜的庭院,茅草早高过了人头,这个地方,真是看不出原色了。我偷眼看去,易戈愣愣地望着眼前之景,我忽然心中一动,于他,此番其实也是寻根之旅吧。此处,是他父母曾生活过的地方,只是斯人已渺,故园茫茫,他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原本武林众豪打算在三月底四月初来挖这旧址,是指望着这一时段岭南多雨,土石松散,或许能露出什么线索,挖挖也方便。可是这雨总是有利也有弊,雨多,清理之事便行进缓慢。那鬼宫是依山而建的,土石经雨浸泡,也确实松散,但又容易垮塌,也曾垮过几回,山石滚落,砸伤了几人,还亏得都是有些身手的人,才没死人。当然,这其间还夹杂着帮派恩怨,怎一个乱字了得。 我们这十人却是没怎么参与,他们都觉得我身子未大好,让我就呆在宅子里。易戈、子布他们倒是听从掣玉庄的分派,在偌大的旧址中选了一小块开挖,但其实是徐叔叔暗暗地引几个士兵去挖。我或许是因为知道了易戈的身世,对此事便渐渐地有些淡了心。 倒是有人在废墟中挖到金银的,但只是零星一点,估计也是旧时谁房内未曾带走的。 不过这点财宝倒是激起了众人的寻宝激情,挖掘得更卖力了。 四月初八浴佛节,是我和祁龙十八岁的生辰。我们在那鬼宫地界上反正是出工不出力的,这一日便借口浴佛节,歇在宅子里。 春满道,即便不在府里,也要办得热闹,但一切不用我管了,她自与倩倩、沐莺商量,让景公公和子布子迁出力。 岭南的四月,花要开得早些,即使是深山里,也是榴花照眼,木槿嫣然,更有些蔷薇月季依篱而开,明艳动人。春满和沐莺早早地采了大捧的花回来,又跟村人买了些鸡蛋蔬菜,景公公与子布子迁去了曲水,而祁龙一早便与易戈去了山中,我相信他们并非去那鬼宫旧地,却不知是去了哪里。而我,则在廊下绣着我的处女荷包。图样是我自己画的,画的正是那并蒂的榴花。我的画是跟着美人爹学的,还颇有那么几分自信。至于绣工,这二个月我好学不倦地跟着春满,绣得不好便拆,反复几遍,终于自己看满意了,才一点一点地下针。 过了午时,倒是祁龙和易戈先回来了,带回了一些猎到的兔子和野鸡,原来他们竟是打猎去了。东西一取回来,春满、沐莺和倩倩马上拿去洗剥干净,我想帮忙,却被她们推回了房。申时过后,一早便出门的子布子迁和景公公也回来了,买了许多面粉、盐、糖等东西,春满笑道:“回来得挺快,我还来得及做长寿面。” 暮色四合的时候,中间厅堂中的位置已排好,桌上已安置好烤的兔肉、炖的野鸡,沐莺和倩倩端上长寿面,正待合上门扉,易戈忽道:“等等,我还有一个菜。”便匆匆奔进厨房,沐莺和倩倩大感好奇,跟了过去。片刻之后,春满一脸震惊地跑回来:“驸马真的会做菜。” 易戈端出来的是一种野菜,去年在独望村时做给我吃过,色泽翠绿,清香,有一丝苦但回味很好,我很喜欢。看到那盘菜,祁龙恍然:“我说你在地上拔什么呢,还以为你闲着拔回来喂马,竟是喂雾宝的。” 子布子迁为我们满上了刚买回来的梨花醉,正待举杯,却听到有人敲门。我们和附近的群豪似乎都不熟,春满犹豫着去开了门,站在门外的却是沈怡眉和南聪。 怡眉道:“我们是来庆生的,哇,你们倒是弄得很丰富嘛,穷乡僻壤的还这么奢侈,倒也不枉我带来了千里香。”千里香是岭南的名酿,比一般的梨花醉自然是好多了,我们忙添置了两个位置,让他们入了席。 很久没有这么热闹地吃饭饮酒聊天了,上次这般热闹似乎还是送她出嫁的路上,只是换了几个人。 不知不觉地我便多喝了几杯,脸烧了起来,头也有些晕了。不知道席是何时散的,怡眉是几时走的,只记得她也喝多了,胡乱地往我怀里塞东西。 我是易戈扶回房的,将我扶坐在床上后,他从怀里掏出一物,细细地插到我的发髻上,又拿了一面镜子给我,镜中人粉面桃腮太象熟得快烂了的红桃了,墨黑的发上新簪了一支雪白的桃木簪子——桃花簪。我将它取了下来,细细瞧着,醉眼中也还瞧得出那细致的刀工,几朵重瓣的碧桃攒在一起,薄挺的叶片,脉络清晰,虬曲枝条正是那簪柄。花瓣有卷曲的,有伸展的,片片精细,摸上去,光洁滑腻,只不知用了多少心思方打磨成。我喃喃道:“好美,那么长一根树枝只雕得这一枝么?” 他坐在我身边轻揽住我:“不是,还有两枝,我只中意这一枝。” 我将头埋入他怀中:“你做的我都喜欢,那两枝也给我吧。” 他轻吻我的发心:“好。” 醉意朦胧间,我双手攀上他的脖颈低语:“今天,真开心,真……幸福……” 在他怀中入睡,甚觉安心。 只是夜半,朦胧中伸手去摸枕边人,却摸了一个空。衾被渐凉,身上忽然便也有了一丝凉意,便也坐了起来。他应该出去未久,我轻手轻脚地从窗户里跃了出去。 我的直觉向来敏锐,虽未看到他的身影,我却固执地往北面行了一段,果真便在溪边松林中看到了他,半弯明月,照着的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身影。 逐虹 第二十九章 地道 我距他们虽然不是很近,但我的耳朵一向好使,虽不十分真切,总也听得一两句。 只听易戈问道:“他们挖得如何了?” 那另一人道:“清理了一小片山坡,但并无别的发现,没有机关,没有……。少主,我们是不是也该动手……?” 易戈又道:“不必浪费体力,他们清得越干净,我们越省事。” 那人又道:“只怕那些武林人清理干净了,便要圈地,到时插手不易。” 易戈答道:“不妨,到时武林盟主自会分派。……公主……插手应……。” 稍倾那人又问:“桂爷问少主,公主……” 只听易戈又答:“公主……我自会应对……” 身上有些凉凉的,我抱了抱胳膊,默默地退了回去。这人的声音我未曾听过,原来还不止是桂爷。先前我想逃避的事情想来是避无可避。易戈对于鬼宫并不象他所说的,只为助我得逐虹,他的秘密始终是我所不知道的秘密。 躺在床上,头还有些晕,却是有些睡不着了,只闭了眼。我以前从未想过易戈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他真要重建鬼宫,我当如何。如果说我指他前他并未有别的想法,那么武林大会他见了桂爷后,也许便已经变了,那笔传说中的财富于他或许是很重要,我却从未探究过。我更是未想过,如果他重建了鬼宫,是否便又会成了武林公敌?那我、祁龙、爹娘又当如何自处? 到底还是有些迷迷糊糊了,但仍感觉到他回来了。被子掀起时,有微风掠起。他的手触到我的脸颊,有些凉,我却没有睁眼,也只由得他将我搂入他略有些凉的宽阔胸膛,只是我不知道这属于我的坚实臂膀是否还可以毫无防备地信赖。但我,还是贪恋他的气息。 四月中旬,寻宝之事似乎有了转机。 那鬼宫旧址确实是整理得七七八八了,那些焦炭破砖都被清到了山石边上。有些门派甚至都已经开始掘地了,但在我看来,也不过是无目的乱掘罢了,没有鬼宫的布局图,他们平整了许久也不知道整的是哪一块。或许他们跟我想的一样,就算什么图也没有,鬼宫就这么大的一块地方,这么多人,翻地也可以翻出来了。只是祁龙那日在岭上瞧见陆陆续续有门派在挖地后说了一句:“明年春天,这村子里的人便有良田了。” 武林大会决出的六大门派却是又聚集起来商议了。陶庄主与白庄主、南堡主在苦思冥想当初的鬼宫地形,想得起的便画个大概然后慢慢凑拢来,但到底是二十年了,似乎也没那么精确。据说当初鬼宫刚覆灭时虽是被炸得坍塌,也起了火,却还没有被毁得一点也辨不出。但之后,又不知是什么人放了火,这鬼宫便只剩下石头和井圈是完整的了。又据他们回忆,鬼宫鬼主当时**的应是他自己的修罗殿,一般来说,若有机关,总设在宫主居处。三人仔细回想那修罗殿的所在,总觉得应是那一片地中轴线上的某个位置。于是便让众人不要乱挖,不如选了正中那一块,小心地挖开。 那鬼宫中轴线正中倒真有一处屋宇的遗迹,还铺着大块的青砖。于是陶庄主便提议在场的二百余人分成几组轮番挖掘,若有发现即刻通报擎玉庄。那些硕大的金砖还坚固得很,竟是十分难撬,撬出来了又不知堆放到何处合适,陶庄主便又听了白抑非的建议,又分出一组来专门运送砖石往北面的山石下,因为那一带十足象是个荒地,应不会有什么机关。再说先前各门派清理出来的朽木烂砖也是扔到那里的。 大约清了三四天后,忽有人大叫“砖下有东西。”恰逢是南风堡、留和庄当值,便差人去请了白马庄等其余四家,我也闲闲地跟了过去,易戈自是不离我左右。 原来众人挖到此处时,觉得这块砖不若别的砖那般粘得死,很容易便撬了边,抬起来后那下面竟也不是泥,而是铁板,看看这铁板似乎封得很实,便不敢轻易下手。一向善机窍的欧阳世家这回来了二位公子,那大公子上前看了一下那铁板后,道:“附近的砖再敲敲看,机关应不在此。”霎时敲击声四起,恰似做水陆道场。那欧阳大公子侧耳听了一会儿,站在到离铁板二块砖之外的地上,拿脚尖点了点,忽然便气沉丹田,“嘿”了一声,抬脚跺去,就听得机杼轧轧,众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只怕有什么暗器射将出来。那块铁板与旁边的一块青砖一起慢慢地降了下去又往后缩入后两块青砖之下,露出了一个洞口。 一股冷风从洞口吹出,带了股泥土的湿霉味儿,有人点起了一个火折子,欧阳大公子接过了往那洞口一照,那洞中竟有一挂绳梯。南聪欲攀绳梯而下,欧阳大公子止住了他:“这绳梯总有二十年了,外表看来照旧,谁知其中腐成什么样了,还是莫用好。”他又将火折子往下递了递,松了口气道:“不深,二丈左右罢了。” 不过若要跳下去,自然还须轻功要好一些的。陶庄主便提议先前六家每家派二人进入地洞,其他门派也可选轻功好的入内。他又看了我和易戈一眼道:“祁女侠伉俪可在队后监督。” 入了洞的大约有三、四十人,我本以为洞里必拥挤不堪,但跳下去后才发现,那下面是一条十分齐整的甬道,七、八尺高,两边俱是石砌,壁上间隔一丈左右还有油灯。甬道约摸有一丈宽,修得甚是齐整。但众人依旧是走得小心翼翼的,只怕一个不当心,有什么毒矢飞箭地射出来。然而竟然什么也没有。行了二盏茶的功夫,前面忽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在叫:“到头了到头了,也有绳梯。”又有人说:“顶头是什么,先找开门的机关。” 我瞧了瞧,甬道的尽头与另一头不同,是个宽敞的土室,四周墙面是用石头砌的,甚光洁。众人举了火折子只在四面墙上乱找。有人在正面的墙上摸到一块尖石,用力按了下去,只听到头顶轧轧有声,众人慌忙往边上退了退。片刻之后,轰隆一声,顶上忽然便倾下乱草、木炭和土石块来,有躲不及的,便被沾了一身,即便是没被沾到的,也被那污物扬起的粉尘呛到了,石室内一片咳声。领头的陶庄主有些尴尬,正待说些什么,上面又是一声响,栽下一根烧焦的梁木来。众人面面相觑,陶庄主咳了一声道:“这上面不知是什么地方。” 我的心中有却有些明白了,这掉下来的东西全是垃圾,这鬼宫自清理过后堆垃圾的地方却只有一处,就是靠后崖的一片荒地,虽然占地面积较大,但那出口必定是那后面的某一处了。看来白抑非也是与我同想法的,他开口道:“应是后崖前的荒地吧。”只是这一片狼籍的也上不去了,有人便道,将这些东西略搬一下,上去看看。我抬头朝那落东西下来的地方瞧瞧,确是一个方方整整的出口,只可惜,那儿横七竖八地架着一些柱石、焦梁,想上,也未必能出去。 陶庄主也看了看上面,道:“算了,既知是后崖,不如原路回去后再去彼处查看。” 一众人中,究竟是有那不死心的,便在另二处石墙处左摸右摸,忽有凤鸣派的人惊喜地叫道:“此处亦有机关。”欧阳大公子也在对面的石墙上摸到一个机关,两人都按了开去。两边的石墙都退开去,各露出一个门来。陶庄主见状便道,我们这许多人便分作两队,分头行事。那六大门派分成二边,我和易戈却是跟着留和庄、白马庄、欧阳世家一路走了左边的洞口。 这左边的通道却是十分黝黑,再无照明的油灯火把之类的,我们只靠了几个火折子的微弱光芒摸索着往前走。看着这条通道竟不象是人工开凿的,触手之处是粗糙的岩壁,脚下亦是高低不平的。也不知这条通道有多长,更不知通道内有没有机关,为了省火折子,白庄主建议先在队前队中队后燃三个火折子。火折子的光线时明时暗,甬道中还有一些潮湿,令人走得有些趔趔趄趄的,好在,这条通道中似乎也没有什么机关,只是感觉路一直是往下的,这或许真是通往地宫的路。也许人人都与我想的一样,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我甚至看到留和庄庄主脸上若有若无的微笑。 队后的那支火折子忽然便灭了,我的眼前一片黑暗,脚往前探了一步,一片腻滑,我的脚一滑,差点没摔倒,撞到前面一人方才站稳了,那人反手握住了我的手,低声问:“小雾,你没事吧?”竟是白抑非,不知他是何时从队首转到队后的。我回道:“没事。”却一时没挣开他的手。我往后退了一步,忽然有人搂了我的腰将我往后一扯,我便靠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淡淡的松香味传来,易戈低沉的声音亦响起:“公主,小心些,牵着我的手。”白抑非的手松开了,后队中又有人燃起了火折子。微明之中,白抑非往前迈了迈,易戈的手却始终在我腰间。 曲曲折折地走了许久,洞中也越来越凉,我们好象是走到山腹中去了。终于听到白庄主的声音:“前面没路了。” 前面果然只有山壁,任我们怎么摸寻,都没发现有什么机关,更没有门的痕迹。突出凹进之处当然很多,但没有一处是活动的。墙上不是没洞,都是小小的溶洞,小的仅容拇指,大的也不过一拳,但只是溶洞而已。或者是我们寻不到机关,又或者,这本就是被废弃的通道,如果真是通往藏宝之所,怎么可能没有照明,没有机关阵法呢?或许,另一侧的门后才是真正的通道。 等我们回到方才那石室时,对面由陶庄主带着的二十余人也已回到了石室,然而他们的遭遇竟与我们完全相同。 逐虹 第三十章 乱起 自从发现地道以来,事情渐渐地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陶庄主的意思是后崖那处荒地颇为可疑,该好好整理了再探查。况且终于有人想起来,那一处,似乎原来是赤魅殿,守宫圣女的所在,而且原先被掳了采血的那些人似乎就是被囚于赤魅殿附近的。又人有说,当年那次爆炸,似乎不在修罗殿而是在赤魅殿,故而赤魅殿被毁得看不出痕迹。 但是那修罗殿下的地道还是日日有人下去探访,虽然依旧是一无所获地上来。这其中也不乏六大派的人。 我回去将这些搬舌于众人听,易戈的脸上平静无波,眼中却是若有所思。 那处荒地要整出来却是要化相当多的功夫的,因为几乎被垃圾所填满了。 可自清理那块荒地开始,便不断地有诡异的事情发生。 先是小门派之间的摩擦多了起来,时不时地要拔剑相向,武林中人,彼此间也总有些错综复杂的联系,表面上的和平渐渐便要维持不住了。 没有任何进展之前,众人自还是在后崖前清理废弃之物。说起来鬼宫依山而筑,虽说坡度并不大,但赤魅殿的旧址却是在最高处,本也不适合于堆放这些废物,但是,众人在先前的清理中却是不知不觉地将一些石块焦梁之类地都堆于此地,大概是因为此前,赤魅殿旧址已堆了好大一堆焦梁废柱,其下是瓦砾堆,也不知是毁宫时便如此还是后来又有人堆上去的。 这几日或许是因为先前发现的地道,众人对清理那块荒地倒是投入了十二万分的热情,这进展便快了很多,许多的废材石块便被抛下了山间谷地,那一块荒地渐渐地便显露了出来。 那日,抬走一根硕大的焦梁后,忽有人叫了出来:“看到地道口了。”正是那日修罗殿中发现的那条通道的出口,但此处距后崖还颇有些距离,听说赤魅殿是靠崖而筑的,这地方看起来却象是赤魅殿前院。整出来的地面上还有干涸的小池和假山的痕迹。 或许是拥挤到地道口的人比较多了,难免有些冲撞,便有两人起了争执,既而演变成门派之争,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总之最后连带着拉架的也陷入了混战。二三天前,看到这种情景,我或许还会去劝架,但现在却是有些熟视无睹了。和我一样的人也挺多,这周围群雄除了打架的,也有大半是在作壁上观。 忽然,我身边的子布推了我一下道:“你看中间那人,那人的刀很古怪。”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与天山剑盟的人对阵的人中有一人十分高大,使的是刀。使刀本也没什么稀奇,可是他的刀却十分奇特,是半弧形的,嗯,可以称作是圆月弯刀。这刀在云阳很少见,也没听说哪个门派是用这种刀的,使这种刀的高手也不曾听说。但是我对于这种刀却是熟悉的,因为西夷士卒贯用圆月刀。我住雪峰山,虽说下山了常往东南走,但隔一二年总要去龙雾山一趟,西夷的兵器却是熟识的。我再仔细一瞧,那人虽然着的是云阳的服饰,但面庞扁平,脸长,眼细,唇厚,十分典型的西夷人的面相。我冲子布点点头:“那人是西夷人。” 在此处清理鬼宫旧址的,虽说是武林各派,但清到后来,各门派也是雇了当地村中的村民或是山外的山民来做前期的清理工作,只等赤魅殿前清干净才自己上阵,所以这中间便夹了无数陌生人。也就是如此,祁龙带来的北狄兵士和我带来的云阳禁军才能混在其中挖掘一番。如此一想,我便能确定,那西夷人十有**也是士兵,可是谁带来了西夷人呢?既有西夷人,又怎会没有南旦人,这地方,倒真成了四国争霸之所,越来越有趣了。 只是我这般轻声的一句,却是被旁边的南聪听见了,他惊异地问:“公主,你能确认?”我点头。他忽然便提气高呼:“有西夷鞑子,诸位围好了,莫要放走。” 场中群雄一楞,动作都缓了下来,那西夷人却是窜了起来,欲往外去,南聪已经掠了过去,还没对上那人,场中忽又横出几人,挡在那人面前,护着他往外而走,那几人手上拿的,赫然也是圆月刀,方才竟是没有发现,想来是因为那人的身量特别高。 场中本有一百余人,四五十人是作壁上观的,此时见突现西夷人,便也有人追了过去,那赤魅殿前顿时搅成了一锅粥。那一队西夷人往西北方向而去,竟颇骁勇,群雄中竟也有不少人受伤。忽然,那高个子的西夷人一把擒住一人,以弯刀迫住他的颈项,高叫道:“都退后,不然杀了他。”众人略停了一下,细看被擒那人,竟是欧阳世家的大公子。听说大公子善机巧,那地道的入口机关什么的都是他捉摸出来的,但是武功却不如二公子。想来是疏忽间被人拿了个正着。 群雄中有不受胁迫的,便欲往前冲,那高个子的刀在大公子的脖子上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线,有血慢慢地泅了出来。欧阳二公子见此大急,折扇猛地点向那冲在前的天山剑盟的掌门:“你若再往前,可莫怪我不客气。”自然也有与欧阳世家交好的门派与之连枝同气,这局面便僵了下来。 那几个西夷人挟着欧阳大公子慢慢地往后崖的缺口退去,场中唯一德高望重些的白庄主道:“放他们走,莫教他们伤了欧阳大公子。” 照我想来,也是先放他们走更好,他们若是为宝藏而来,此次走脱必定会再来,那大家都有了防范,如果不来,那也是少了对手。而善机窍的大公子,对这里的人来说却是不能少的。 众人是驻足不追了,跟过去的只有欧阳二公子和南聪、岭南阀門的孙敬。西夷人虽野蛮一些,但是讲信用的,我想欧阳大公子未必会有事。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欧阳家的两个公子果然和南聪、孙敬一起回来了。问起那些西夷人,他们说,山那边竟然还有接应的。果然与我想的一样。我也没什么立场去追缉那些西夷人,我身后,不也有两国的兵士? 热闹瞧罢,我欲回村,却看到易戈站在后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看到我回头瞧他,微勾了唇道:“春满让我来叫你们回去,该吃晚饭了。” 饭桌上,我和子布自是将今日这桩事情又描了一遍。祁龙道:“听说南旦与西夷结盟,想来也是有原因的,南旦这段时间也有扰边之事吧?” 徐叔叔点头:“确实,边境并不十分安宁,也有些小打小闹,与西夷接壤处也有。” 易戈忽道:“欧阳家大公子,是故意被制的。” 我转头,他又继续道:“我来时,正好南少堡主让大家围住西夷人。欧阳家原本只有二公子在场中与人斗,南公子发话后,大公子便也冲了下去。但自从大公子冲下去后,总是或多或少地挡住剑盟攻向那人的剑,而二公子虽说也转过来了,却一直不知与哪个门派的人厮缠。后来那大公子便冲着那刀撞了过去。”唔,这般,哪有不被擒之理? 看来,即便是武林各派,也是各为其主啊,只是不知谁又是帮那南旦人的。 第二日,却有人在后崖荒僻之处发现了那几个西夷人的尸首,此处距他们释放欧阳大公子处只有半里不到,每人喉间一个血洞。白庄主、南堡主与陶庄主都去细瞧过了,说是剑伤莫若是剌伤,尖尖窄窄的。只是谁有那份功夫将这几个西夷人一招毙命呢,现场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也就是说,是在非常突然的情形下,那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招毙命了,那人的动作真可谓快如鬼魅。就有人猜测:“是不是欧阳二公子报复?他扇中的三棱钉若发射,伤口应该也差不多的。”众人以为此正解,但白庄主只微微摇头,三棱钉应有棱角,而那伤口却更平滑些。 我昨日听了易戈的分析,便也觉得不可能是二公子,难不成杀人灭口么? 我们却没有想到,这几个西夷人的死只是开始。 随着赤魅殿前的那块地的清理,总有一些门派的人莫名其妙地死在崖下。 武林众豪们心中也甚有些恐慌,只依着陶庄主的建议,组了一支巡逻队,在那旧址上定时巡查。可是,随着赤魅殿外的那些枯焦之物被搬走,原本的瓦砾堆开始出来了,似乎答案也越来越逼近,因此,总有人夜间前来探查,总也有人殒命。 连着死了八人之后,陶庄主建议,晚间无论如何不要单身去后崖,至少也要在四人以上,或者,最好便不要去。 其实,后面几次,夜间去探的人也有二人搭伴的,一次是二人皆亡,一次倒也活了一个,但明显神志不清了,问他话,他只说,有人在他耳边说话,说“不要来打扰我。”难不成是那鬼宫宫主的亡魂啊? 可是我,却是不信这个的,我的眼光转向了易戈。 易戈与初来大茫山时也没什么不一样,也会夜间出去,但我已没兴趣再跟了。他也从不跟我讨论探查之事,除非祁龙问他,他才问一答一,象上次分析欧阳公子那事,已经算是比较稀罕的了。 但是,赤魅殿是他娘亲原先的住处,修罗殿的地道又是通往赤魅殿的,他多少还是有些介意的吧?再说,桂爷一直没露面,我却不相信他未到大茫山,只怕也是暗底下的来往。只是这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呢,报复吗?可死的那几人也不全都是二十年前围攻过鬼宫的人。还有这杀人的手法,干净利落的喉间一点,会是他么?我陡然想到,除了轻功,我根本不知道易戈他擅长何种兵器,虽说他跟我比划过那“忘恩负义” 剑,但这跟实战还是有区别的,他那“堵心堵肺”掌,我也没见他使过。 隔了几日,又死了三人,这回,致命伤却不是喉间一点了。或许就是借此了私怨,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逐虹 第三十一章 试探 祁龙那天问我:“易戈最近,是不是常出去?” 原来,他也注意到了,易戈自然不是他派出去的。我的心不由咕碌一下,有些纠结要不要告诉他易戈的身世。 想了想,我还是呑吞吐吐地说:“哥啊,武林大会上不是有个鬼宫的人来搅局么?那个,其实,他说的是真的。那个鬼宫后人,就是易戈。” 在他的惊诧中,我将我在独望村中得知的消息一一告诉了他,又说道:“我现在只担心两件事,一是他想重建鬼宫,二是他想复仇。这两件事要做,只怕是一辈子也别想安生了。” 祁龙指节轻叩桌面道:“你可曾问过他?” 我摇了摇头:“他从来不跟我说这些。哎呀,其实他跟我说的话也有限。我也不知道如何问,又怕问出我不想听的结果。” 祁龙又问道:“雾儿,你究竟喜不喜欢他?如果没那么喜欢,抽身要早。如果没有鬼宫这事,我也不会劝你抽身,你自己也说合则来不合则去,能凑和便凑和的。可此次察边,我觉得易戈,也可算是个狠绝的人,如果你俩合不来,又于他不利的话,我只怕他会伤到你。” 狠绝?我觉得易戈平时虽说清冷一些,但倒也看不出狠绝样子来。 祁龙道:“察边时,易戈带人先行侦察。有时也捉了对方的人过来讯问,凡是被捉过来的人,没有一人是活着离开的。他曾说,不能给敌人一次机会。对阵打仗,这自然也不过份,但如果平常行事也是这般,便是有些冷酷了。” 我托了腮道:“那么,你是不是也怀疑那几个门派中死了人与易戈有干系呢?” 他道:“怀疑是怀疑,我们又没有证据,便不能随便指证。” 我问他道:“你可知易戈的本门武功是什么?” 他皱了眉头道:“其实除了他的轻功,我未曾看见过他与人拼杀。他在我身边做影卫这二年,我们也没碰上什么了不得要拼命的事,他只是打探、传递消息罢了。此次察防,他又是先头,我也不曾瞧见他是如何与人对阵的。” 他竟和我一样,他或者也不知道易戈用的是什么兵器。我怔怔地,坐在那里出神。 祁龙打断我的苦思道:“我方才问你,你喜欢他不?他看上去对你倒还是不错的,虽然略显疏离了些,但至少还护着你。” 我“啊”了一下,慢慢道:“我好象,刚刚开始喜欢他哎。” 祁龙叹了一口气道:“那便有些难办了。但说到底,只要你喜欢,身份什么的东西对我们来说也无所谓吧,他是鬼宫少宫主,他要重建鬼宫,他要复仇,也不会碍着我们什么事,最多名声不好而已,可是名声这东西,好与坏又有什么要紧。” 可是鬼宫先前掳人采血,好象也有点伤天害理哎。 祁龙道:“或许我们可以试探一下,只说你不想要刀了,想回上京。其实,雾儿,我也没那么想要刀。” 我道:“可是我想帮你找把刀啊,如果能找到逐虹,总比找个高人另打把绝世好刀来得容易也靠谱一些。其实搅进这许多破事中,我也有些泄气了呢。” 与祁龙说完那番话,我便回了自己房中,本想再接着绣那荷包的,也快完工了,却始终是心不在蔫的,自己扎了几下手,还差点下错了针。于是便有些烦燥地搁开了。只管盯着放针线的小竹筐发呆。 说起来,这小竹筐还是这房内遗留下来的。我们找到这屋子时,它倒还不算是很破,屋内家什也齐全,只是我们这许多人,床榻不够罢了。好在岭南的春天,也暖和,祁龙、徐叔叔、子布、子迁和易戈便上山去砍了些木头竹子来,制了几张榻,被褥什么的便是去曲水购的。 清理这屋子时发现这房子建得颇结实,屋内的家什虽简单,但也做得颇坚固。凳子椅子甚至还有刻花,另有一雕了一半的棒槌扔在廊下。另有一些小家什,也十分细巧,比如我手中正在用的竹筐,便是编得十分精致,我瞧着喜欢,便让春满洗干净了留了下来。我们都在猜测,原屋主不知什么原因匆匆弃屋而去,看那样子似乎也是个手艺人。 我忽然发现小竹筐中有两个小锦包似乎是以前未曾见过的,一红一蓝。 伸手取过那个红色的锦包,打开来,是一个白玉手镯。打开蓝包,里面的东西却叫我怔了一下,那是两支玉簪,一支是兰花的,另一支也是兰花的,只一支春兰一支蕙兰。里面还有一张折起来的字条。这两支簪子我认得,是前年在龙城,白抑非买给我的。南雅见着喜欢,我后来便送给她一支春兰的,离开白马庄时,我将剩下的那只蕙兰簪也留在了房内,只想着都不要了。可现在,却怎么又回到我手中的呢? 我打开了那张字条,白抑非瘦长有力的字体便现在眼前:“一对簪子,是礼非礼,物归原主。”这算是彻底的了结么?只是,它是如何在这个竹筐中的呢,似乎他近日也未曾到这边来过。 再细想,便想到我生辰那日,怡眉喝醉了,往我怀中乱塞东西的情景,这大概是她带过来的。白抑非,他以前是也曾说过要为我过生辰,却是没挨到那个时候。 我手中捏了两支簪子,有些无所适从,这可不给我添堵么,这两支簪子,我是用还是不用?我曾经很喜欢的簪子,用,是说明怀念,不用,还是说明在意。难免的,也想起他为我选簪子试簪子时体贴温柔的神情。可惜,可惜啊…… 等我从发楞中回过神来,却看到易戈在我身边已站了一会儿了,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竟是没注意。我将那两支簪子在蓝绸中卷了卷,扔回小竹筐,那张字条却是飘落在地。易戈弯腰将它拣起,还给了我。 他的表情依然如故,不对,他其实就没有什么表情。我又有些焦燥起来,看起来,他并不在乎啊。 他说:“雾宝,下楼吧,春满晚餐已做好了。” 我真的没什么耐心,也藏不住心思,能熬到饭后已算是长的了。 饭后让易戈陪我到溪边走走。晚霞正炽,林边溪边的确实也凉爽的,只是蚊子多了些。 我对易戈说:“这死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无趣了。我有点不想在这里呆了,也不要刀了,易戈,要不我们回上京吧。”wωw奇Qìsuu書còm网 他回脸看我,略挑了下眉:“你不要刀了?这不是一直是你的愿望吗?眼看着马上可以达成了。” 我苦笑了下:“或许我本来就不该要。” 他轻搂了我一下,道:“你若不愿,不如你先回上京,我帮你在此寻刀可好?” 我的心中一动,又道:“我若要,也只自己取。你是不愿回上京么?” 他沉默了。良久方道:“我,有些事情要做。” 我淡淡地问:“是什么,报仇杀人么?” 他一惊,脚步便停下来了:“人不是我杀的。” 我也停下了脚步,站在他面前,抬起下颏:“也许不是你,但可能也是因为你。我曾问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你有什么打算,你说帮我寻刀,再无其他。那现在,我刀也不要了,你却怎么有其他事要做了呢?” 他依旧沉默。我开始憎恨他的沉默。 林间寂寂,唯有虫鸣。我转身要走,却被他抓住了手臂:“雾宝,对不起。” 对不起,平生最恨对不起,那就意味着,他不会为了我,改变心迹。 我甩了甩,却是没有甩脱他。脑中忽如流星划过,猛地起掌攻他胸口,他一惊,放开我,往后一闪。我却是一掌接一掌,连绵不绝地向他攻去,一边道:“我最恨别人骗我,也最恨人出尔反尔”。饶是他轻功卓绝,也有些手忙脚乱,我怒道:“你躲什么,出手啊。”他忽然站下来,连躲都不躲了,我一掌击在了他的肩头,虽说后面是收了力的,但也看到他晃了晃。 竟是没有试出来!我又沮丧又恼怒又有些心痛,下一掌便再也下不去了。 我恨恨地转身,头痛胸闷得快要炸开来。正要拔脚离开,忽然他从后面扑过来,将我死死地搂在怀中:“雾宝!对不起,可我,真的不能走。” 他的力气这般大,我后背撞到他的前胸,竟有些痛。他略略放开,扳过我的身子,让我面朝着他,又迅速地将我搂在怀中,急迫得仿佛略松一下我便会跑走,一只胳膊搂着我的背,一只胳膊搂着我的腰,我顿时被他勒得有些喘气不匀。我恨道:“我不过打你一掌,你却是想勒死我么?”他这才松了松,忽然便低头来寻我的唇,迅速地覆了上来,他吻得又急又重,仿佛有满肚子的话说不出来,我忽然便有些后悔了,其实我也没那么在意那些事的。 良久,他才放开我的唇,低声道:“雾宝,我嘴笨,解释不清,但我真的不能走。” 我的心已软了,略红了眼道:“可是我有些害怕,害怕以后的事无法控制。” 他又在我唇上轻轻啄着,道:“无论怎样,我都不会伤到你,也不会让别人伤到你。” “那你告诉我,你这段时间,夜半出去,是为了什么?是桂爷找你么?”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除了桂爷,还有别人。桂爷找到了一些鬼宫以前的旧宫人。鬼宫被焚后,鬼宫的旧人有些是散了,并没有全死在那场大火中。他们来找我,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 我低了头:“那你还是想重建鬼宫?” 他叹了口气:“这个也没想,但鬼宫地宫的宝藏,却是不想外流。” 事情总是一步一步来的,我想他现在不想,未必以后不想。我沉默了。 他轻轻道:“雾宝,我是让你为难了吗?可是他们的出现,让我有一种责任感。还有,我没有杀那些在后崖转悠的人。” 我有些不能想象练血玉功的易戈,但目前,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逐虹 第三十二章 图现 这番交谈,算是我们说话比较多的一次了吧,但是,回头想想,虽然证实了我之前的一些推测,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后崖还在陆陆续续地死人,只是致命之伤,变得多样起来。我问过易戈,是不是桂爷或是新归的那些旧鬼人做的,他否认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武林门派之间的暗斗已经拉开了,即便地宫宝藏八字还没有一撇。 我有一次问易戈:“既然桂爷是鬼宫的护法,他应该知道地宫的入口啊?怎么他都没跟你提起吗?” 他说:“桂爷说,鬼宫多地道,那地宫只怕也不只一个入口,他是知道一个,是在赤魅殿中,但赤魅殿被毁,墙上的机关肯定是没有了,便不知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入口机关。况且,即便有,这赤魅殿仿佛有神人守护,轻易接近不得。” 是啊,现在赤魅殿已整出了一个轮廓,那些死了的人,哪个不是想夜间私探赤魅殿的呢?这样,是有人守护还是自相残杀,却是说不清楚了。 赤魅殿终于被清了出来,是还有一些柱子的残迹,里面也颇有几具白骨,想来当初殿里确也埋了一些人的。大家都只将瓦砾碎石焦碳清了一些出去,却没有动那根柱子、梁木。开始也没动那几具尸骨。不知其中哪一具是那鬼宫宫主的,亦或早已灰飞烟灭。 那天晚上,易戈出了门,我不知怎么地想了想跟上了他。他却是往赤魅殿去的。到了殿口那两根半截石柱和斜架横梁处,他没半分犹豫地便走了进去,转瞬,殿内便亮起了火把的光芒。我只怕他也被人杀了,也不掩行藏,走了进去,他正将火把插入一个空隙,准备动手搬那几具尸骨。回头见是我,也未有多大的惊讶,道:“我想将他们安置到一起。”我理解,谁知道其中是否有他父亲的遗骸呢。于是便默默地和他一起搬那几具黑乎乎的尸骨。 才搬了一具,大殿口又进来了人,我回头一看,竟是祁龙和子布、子迁。子布子迁看清我们在干什么。十分讶异,但祁龙却是什么也没说,只将火把也寻了一个地方插了,便挽了袖子了,也准备帮忙。我问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祁龙道:“子布看见你出门,看看是旧址方向,怕晚间来这边危险,便来叫我。你们进来时可有什么可疑之处?” 我摇了摇头,我们确实什么也没看到,没听到。 五人一起动手,到底快许多,很快便将那些尸骨都搬到了大殿西面的一个角落,易戈又寻了些苇草来盖了,我们才一起走了出来。走出几步,我便听到殿内传来悠悠的太息声,不由毛骨悚然,扯了易戈的胳膊道:“你们,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他们都摇了摇头,难道是我自己多心,重听了么? 白日里,人多的时候,赤魅殿里还是安全的。但是几经寻摸,还是没有能找到机关所在。 天渐渐热起来,每日里略动动便会出一身的汗,那鬼宫旧址处树已被烧得所剩无几,遮阴是不用想的。我不耐烦日日去那里晒油,走动得便稀疏了许多。 那日早晨,春满打了一盆水来给我洗脸,我边洗脸边走到窗边与易戈说话,擦完后远远地便朝那盆中扔去,没曾想扔得重了些,盆中的水便溅出了许多,打湿了桌上放着的几本书。春满拿起那几本书用布拭了一回,便将它们拿到窗前,打算晒一晒。 我瞧了瞧,竟是易戈从独望村中带回来的那几本武功秘籍。那本通达功也湿了,有些儿沉,我看看侧边,中间还有一些黑乎乎的,就象墨汁洇了出来似的,心中不由叫苦:人家存了二十来年没事的武功秘籍,可算是毁在我手上了。 再看看易戈,忽然伸手将那本最湿的通达功拿了过去,翻开了书页,他脸上的表情是无甚变化,但眉头却微微皱着。想来这是他娘亲给他留下的少数几样东西,这样弄湿了,只怕就毁了,我心里有些愧疚,低声道:“对不起,是我卤莽了。”他却是充耳不闻,只管捧着那本《通达功》不放。我又说了一遍,他依然如故,我便伸手去取那书,打算找阳光烈些的地方晒,可是手方伸过去,他却是拧了身子避开了。我略怔了一下,他竟是生气了么?我还从未见过他生气呢。可是眼下我该是如何还转呢? 我觉得还是在他情绪激烈时避开去比较好,等他平复些再道一遍歉,或者想办法将那书弄干,如果他还没好转便也罢了,若我们两人因此事而生罅隙,那也真是缘浅吧。 到底还是有些郁郁的。 出了门,便在溪边寻了一处荫凉地躲着。 易戈这闷闷的性格,有什么也不说出来,哪怕他责备我也比刚才那一个小动作要好一些。但是我究竟不是故意的,想到他却似乎是一付不想跟我说话的样子,我的泪花便有些在眼眶中打转。要掉不掉时,听到有脚步声往溪边而来,我忙闪身上了一棵树叶浓密的树。 来的是春满和沐莺,两人有说有笑地各提了一篮衣物来洗。她们在离开我不远的一个小潭边放下衣服,一会儿便有哗啦啦的水声和两人说话的声音传来。没一会儿,又有人朝这边来,却是远远地问道:“春满、沐姑娘,可曾看到王爷和公主?怎么只驸马一人在家呢?” 春满回道:“王爷和倩姑娘一块儿出去了,公主却是没看见,刚才不是还在房内吗?景公公有什么事吗?” 景公公道:“我想与表少爷去曲水一趟,想问问二位主子有什么东西要带回来的?” 春满道:“公主最近也未曾提起想要什么,或者你买些新鲜的果子带回来吧。王爷啊,你也别问,不如问倩姑娘想要什么吧,不过估计也与公主要的差不多。” 景公公答应着回去了。 小潭边上,沐莺笑着对春满道:“祁哥哥和倩姑娘哪里去了,不会又上那鬼宫旧址去了吧?我原先还有些好奇,现在看他们暗底下斗来斗去,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了。不过我看祁哥哥和倩姑娘也兴趣缺缺,可能又去哪里观景去了,这两人现在可真是蜜里调油了,瞧着倒是羡煞旁人。” 春满道:“是啊,公主原先还在他们之间胡闹一番,现在也不掺和了。公主和驸马倒都还没他们这般亲密。” 沐莺好奇道:“我瞧着祁姐姐与易大哥倒不似很亲热。易大哥也会照顾祁姐姐,可易大哥太冷情了,祁姐姐对着易大哥时似乎也不热切,瞧着,嗯,总之不象祁哥哥与倩姑娘你浓我浓的样子。” 春满叹了口气道:“王爷,那是自己找的倩姑娘,又是打小的情份,自然是好的。可公主……” 沐莺道:“可是我听说也是祁姐姐自己指的婚哪。难道,易大哥不愿意啊?” 春满道:“驸马可没不愿意。但是公主是因为之前受过情伤,所以没什么热情,乱指了一人。他们俩现在已经比公主刚刚大婚时和谐多了。驸马其实也挺护着公主的,只是有些象护卫不象夫婿罢了。” 沐莺诧异道:“我瞧着祁姐姐挺开朗的,也受过情伤,心灰啊?是什么人能伤她?” 春满有些鄙夷道:“起先我也不知道,去年在恒山,才知道原来是那个白马庄的少庄主,那人虽说也长得不错,可怎么看也配不上公主嘛。” 沐莺点头道:“白少侠啊?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原来底子里也无情无义啊。” 春满道:“什么一表人才啊,我瞅着还是驸马顺眼。” 我躲在树上差点笑出来,一是笑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八卦,总有一天是要八卦到自己头上来的。二是笑,春满可真是护主,昧着良心踩咕人家。 沐莺马上附和说:“对,易大哥是英俊潇洒,配公主的。白少侠,活该没福份。” 这姑娘,原来也跟春满一样,傻直的。 可是她又问道:“可是祁姐姐,她喜欢易大哥么?易大哥对她,又是什么样的情份呢?” 春满这会儿却是迟疑了一会儿,但旋即又道:“我瞧着两人是相敬如宾的,感情应该还好,只是有些不太象夫妻。可景公公却说,驸马必定是喜欢公主的,从每日里的吃饭就看得出来,驸马从不为公主布菜,可是公主想吃什么菜,不用说,驸马好象会读心似的,就会将那菜换到她面前。公主么,倒是看不出什么来,她对谁都好,对驸马,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不象倩姑娘会跟王爷撒个娇,呕个气啥的,也会照顾王爷。” 我不由苦笑,他在人前这样,我都不好意思在人前跟他撒个娇,只怕他会不知所措吧。 沐莺又道:“其实我也觉得易大哥对祁姐姐是挺好的,我闯祸那次,他抱着祁姐姐那着急样子,我印象挺深的。可是祁姐姐真的对他跟对别人没什么不一样呢,我瞧着与两位辛公子还亲热一些。” 哦,易戈近日与我是有些平淡,我以为是因为桂爷他们找他,他心里有事,且身边也有事,难道我与子布子迁他们过于亲热,也伤他,让他生气么?算了,这事儿越解释越乱,不如自己注意些算了。如果因为这些,他心里有结,那今天的事或许只是个诱因。总之,闷葫芦真是最麻烦了,何况他身上也有一堆麻烦。恨起来,也不过是一拍两散。 我这么想着,却听到小潭边两人已将衣服洗好了,春满道:“就摊在溪边大石上吧,午后再来收。” 潭边有悉悉嗦嗦的声音,想来是两人起身往回走了,却又听到两人讶异的声音:“驸马易大哥?” 我从树叶缝隙中看过去,只能看到易戈青色的背影。他的嗓音依然清冷:“春满、沐姑娘,可曾看见公主?” 两人齐声道:“没有。” 易戈冲她们点了点头:“那我再去寻她。” 春满两人的足音远去了,却没有听到易戈的脚步声。他没走,我也没再转头看他,斜倚在两根树杈间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的声音有些试探地响起:“雾宝!” 我仍旧不做声。 他却似乎是故意放重了脚步,来到了树下:“雾宝,我知道你在树上。你怎么一声不响地就出来了?” 我响了,你不理我。 忽然,眼前的树叶晃动起来,右边的那根枝杈一沉,易戈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雾宝,你真的在上面?你睡着了?” 我不得不睁开了眼睛,易戈的脸近在咫尺,眼里的是欣喜和关心,先前的事竟是没有半分影子,我望着他,有些糊涂了。 他见我睁眼,唇角一勾道:“雾宝,我发现鬼宫地道的地形图了。” 逐虹 第三十三章 探密 他说:“雾宝,我发现鬼宫地道的地形图了。” 我吃惊地张大嘴,连拿乔都忘了。 他说:“那图,竟是夹在《通达功》的内页,弄湿了方才映出来,我看了半天才发现。想与你说的,可你却是不见了,我明明记得你就在边上的。” 我不由心里失笑:我这般纠结,他竟是一丝也未注意,只是在观察那内页夹层罢了。 他牵了我的手道:“我将它取出来了,你回去看看。” 我恨不得一步便跳回房去了。我不是对鬼宫宝藏有兴趣,我现在对鬼宫地下的迷宫地道十分好奇。 那是一张薄绢,比那用来誉抄通达功的宣纸还要薄,我以前翻过几遍,倒没发现互折的两页之间夹有东西。那图画在绢上,虽然湿了,却没有糊,还是很清晰的。图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部房宇屋舍齐整,明显是鬼宫的平面图,而下半张,却只是细窄的线条,但对照着上半张图,很容易便推得出哪座屋宇下有地道入口。我们发现,那赤魅殿下前的那地下石室连着四个地道口,除了通往修罗殿的那条地道,它还连接了三条地道。当初我们看来看去是石壁的后面全是连着细窄的黑线。 机关机窍什么的实在不是我们的强项,而且这几日,赤魅殿前几乎是战场,我们要是下去探,有可能得突入重围。可是夜晚去,那夜那声太息依旧让我心里发毛,我也不敢让易戈冒险。所以捏着那张绢,我依旧在坐在窗前发呆。 易戈轻轻推了推我:“雾宝,你看赤魅殿下的四个通道,通往修罗殿也就罢了。另三个,左侧的一个是通往赤魅殿后的一座小房子的,现在这房子也看不出来了,中间一条是通往后殿的,右侧一条拐了个弯,方向是与中间条一致的,但这两个方向若是穿过了后殿的话便是入山了,难道只是逃生用的通道?” 如果不仅仅是通道,那么,这座地宫,不,宝库应该是在后崖山中,那山是空的么?我如此想着,悚然一惊,凡是靠近后崖的人必死,入赤魅殿的倒未必,看来是有人在守着那崖或者说是赤魅殿的后殿,不管是几个人,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却始终抓不住他们的任何影子。 我心痒了,但却知道不是那么好去探的,我也不想那么快便暴露北狄和云阳的士兵。我说:“我们可能接近不了地道。” 易戈点头,旋即道:“我有办法。可以与六大门派一起探。” 我颇惊讶,想静等他下一句话,他却说:“明日你便知道了。” 死人,在掘宝的今天,已经是不稀奇了,所以,第二天,子迁子布去那旧址回来后说后崖又死人时,我并没有多大的诧异。可是子布的下一句话却让我闭不上嘴:“上面乱成一锅粥了,这回竟从那两个死人身上各发现了半张图,说是鬼宫地下通道图,看来是因为抢图斗殴而死的。谁也没落个便宜。” 呃,这就是易戈的计谋,有点毒啊。反正死人不会开口说话,谁也不知这图的来源。 子迁又补充说:“现在图在陶庄主手中,他当着群豪的面说,将图多画几份,先给六大门派,再一一传画下去。”最后人手一份? 我想了想,对子布说道:“要不,你去陶庄主那里摹一份,反正你画画得好。” 好吧,装样子,也要装得象一些。 我知道,这赤魅殿下的地道又要拥堵不堪了,只不知那守着赤魅殿的牛鬼蛇神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至于我们,每日里也未必人人都去,只派两人轮流下去看看而已。 第三日,欧阳大公子找到了左侧那条通道的机关,竟是石壁下地上的一块石头,我们之前看过,一直以为是长了个雏形的石钟乳而已,那东西却是可以左右扭的,左转三下,右转四下,那石壁便慢慢地移出一个洞口来。 洞内果然是一条通道,以一个十分缓的倾角朝下朝前延伸着,路也象门前的那条通道一样,是比较原始的溶洞面貌,但两边墙上有几个火把。这条路很短,终点也是个石室。那石室有一股血腥气。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石床,床边墙上有铁镣,床二尺处连着一个石头管子,也非是完整的管子,是上下两个半圆扣合成。只这石质仿佛是水晶的,晶莹透亮,透着腥红的颜色。那根石管子是架在石床与石壁之间的,那管子透壁而过。 手扣石壁,空空作响,那边也该是空的,或是石室或是通道,但是这里却再没能找到机关。众人猜测这石室是做何用的,有人便想到,这儿恐怕就是给蛊王采活血用的。那隔壁,莫非就是蛊王的所在?但只怕也只能走另一条路。 石室内机关倒是还有一个,按开来,门外是一条往上的台阶,众人拾级而上,没走多久便出了地道,外面也是一堆废弃物,往东看去,是赤魅殿的残屋。有二十年前参与灭宫的人想起来道:“这儿,是关人质的地方,我们救了人后倒是一把火将它给烧了。当时是两处厢房,一处住新掳来未被采血的人,另一处厢房是采了血半死不活或是已死的人。我们来时,那里尚且有两具尸骨未处理,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真是造孽。那鬼宫宫主,活象个吸血鬼啊。” 我偷看了一眼跟来的易戈,他脸上,依旧无喜无怒,波澜不惊。 众人的眼光似乎都集中在中间那条地道上,图上画着的右边的地道倒是甚少有人提及。 欧阳大公子看了半天,终于在石壁右角下找到一个拇指大小的突起,想要依着左边那条地道的开启方法旋转,却是拧不动。有人估摸着或许是大公子气力不够,便要求让有力者再来一试,几人试过,那突起始终纹丝不动。巨斧帮的裘帮主是个性情急燥的,见拧不动,便道:“我来。”眼看着他是提气在胸,右手使力,那突起依旧没动静,他便加了把劲。我忽然发现欧阳大公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刚张嘴说了一个“等等……”就听到“喀啦”一声,那二寸来长的石柱只剩了半截。裘帮主手中捏着另半截,愣在了那里。群豪中有人发出惋惜的叹息声,有人小声说:“真是个莽夫。” 欧阳大公子道:“或许不是转的,是往外拔的?”说罢,便握了那半截石柱往外拔,那石柱依旧不动半分。这会儿,却是没人再敢上来一试,只怕与裘帮主一般,将那半截机关也毁了。南聪便道:“不如今日便到这儿吧,回去再议。” 出了石室,我看看天光还早,便起了探右侧通道的心。于是跟子布说道:“不如你去叫了祁龙他们也来,咱们去看看右边到底是什么好了。”子布点头道:“也好,我回去取些火折子和火把来。”易戈陪着我等在赤魅殿外寻了一处干净地坐了,却是没有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子布便带着子迁、祁龙、倩倩、沐莺一起来了。我们七人刚刚回到石室内,就听到又有人下来了,转头一看,竟是凤鸣派的两人和岭南伐门的孙敬带了一男一女。大家心照不宣,便也不拐弯抹角,我冲孙敬与那凤鸣派的两人点头道:“我欲往右侧一探,不知各位想走哪条道?” 孙敬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们也想往右侧一探。” 我亦笑道:“那么,同往。” 一直站在最里面,被祁龙和子布遮了身子的沐莺此时忽然钻了出来,看到孙敬,讶异道:“大师兄、二师兄、大师姐?” 孙敬等三人亦奇道:“莺儿?你怎么跟祁女侠在一起?你不是去涞水你舅舅家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沐莺道:“我回来都一个月了,我是跟着祁姐姐他们一起回来的,就是跟着她来这儿瞧瞧热闹的呀。怎么我们伐门也参与了么?” 孙敬笑道:“是啊,这么大的热闹,师傅自也是让我们来赶赶的。” 原来沐莺竟是伐门的,来这儿一个多月了,她虽然也隔几日来鬼宫旧址一趟,竟是一次也未碰到过孙敬等人。 他们师兄妹在那里叙离别之情,也不知是谁按开了那道石门,祁龙带头走了进去,我们便鱼贯而入。右边果然与左边一样是条天然的溶道通道,石壁粗糙,脚底高低不平。我们点了火把,二人一个,互相照应着。 很快,前面便又只有石壁,没有路了。上回,陶庄主他们也应该是走到此处便回了头。有了左边通道的经验,我们举了火把往那地上一通乱照。果然,与左侧一模一样,地上有一个石柱。孙敬走上前,握住那柱石轻轻旋转,有轻微的吱哑声响起,我们倒都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个机关是可以旋转的。依旧是左三右四,石壁果然向右缩去,露出一个洞口。 这回,却是孙敬带着伐们的人在前,我们跟在后面。通道内很黑,但是隔一段距离,那石壁上就有一个十分简陋《奇》的灯油盏,里面竟然《书》还有油,我们便将《网》灯点燃,也好省些火把。 脚下的路时高时低,洞里越来越凉,也越来越潮湿,偶尔会有水滴滴到头上。我感觉肯定是进了山腹了,但是前面依然是通道,虽说并不那么直,但也没有任何分岔。走了大约十丈左右,壁上的油灯便没有了,我们只好又燃足了火把。 只是自壁上没有油灯后,那地形似乎又是略往上了一些,洞里渐渐地便干燥了起来。走到后来,我们都感觉到手中的火把有些微微的飘动。祁龙道:“有风!”有风,自然是有洞口。我们又往前走了一二丈,渐渐地便感觉到洞里亮了许多,似乎要到头了。果不其然,再行二丈,眼前豁然一亮,一个飘拂着藤萝的洞口出现在眼前,那洞口处倒是颇敞亮,悬了许多石钟乳,地上也有巨石、石笋。 等我们出了洞,眼前是一个山谷,却是很眼熟,那望得见的村落,不就是我们借宿的村落么?自鬼宫到这里,却是翻了两个岭了。这右侧一条,无疑是条逃生秘道,却不知有几人借了这条道得了生路。 出来后,孙敬道:“这条道只能出不能进,我看到那石壁的后侧,是没有任何机关的。” 逐虹 第三十四章 追踪 如此说来,只有中间这条道最有可以到达地宫藏宝处。 第二日,聚集在那石室中的群豪似乎比昨日要多了许多,那本来还算宽敞的石室便有些拥挤了。陶庄主和白庄主的眉头便一直皱着,其实我也皱着。因为这个天气,人多,虽说地下比起上面是阴凉了不少,但到底还是挤得热的,我都有些后悔今日再来了。其实那日试探易戈说自己不想要刀想要走了,竟然真的在心底里扎了根,稍有些烦闷,这点想法便泛了上来。 我在一步步挪着,最后竟发现自己被挤到了石壁前,几乎就是要背靠着石壁了。混乱中不知谁扯了我一下,我一个踉跄,后退一步,右脚便踩到了什么东西,戳得我疼得一抽。我正欲靠着石壁歇口气,后背却是突然一空,我往后便倒,还没惊叫出声,却听到有人惊喜交加地叫着:“机关开了。” 我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回头一看,身后的石壁果然是缩了进去,而我脚下踩的正是那半截被扳断了的机关。 欧阳大公子惊喜道:“原来这机关是往下按的,却不是往上拔的,祁女侠踩得正好。” 那门后,是修得甚齐整的一条甬道。我默默地站到一边,看着易戈奋力穿过人群向我挤来,而我身边,是迫不及待欲进甬道的群豪。还是陶庄主说了一句,里面不知有没有机关呢,切莫乱了,人群才渐渐安静下来。 这甬道却不太长,很快便到了头,也根本没有什么机关。我们身处的似乎是一个大厅,总可容纳百人。我说“似乎”是因为它其实还是被分割成好几部分。左侧是一列台阶,台阶后面却有一个房间,设有铁栅栏。而右侧则陈列着桌椅书架,书架几乎占了整面右墙,书架上的书还整齐地排列着,只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白毛灰。书桌边上还有一床木榻,被褥齐全。 人多,厅虽然空旷,但气味却不怎么好闻,有那么一点汗臭,可是我于其中却是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南雅走到左侧那道铁栅前探了一探,忽然便惊叫起来,南聪和白抑非往那里一瞅也吸了口冷气。我好奇地凑过去一看,那里面竟是锁着一具白骨,那具白骨靠墙而坐,左手边是一截竹管,右手是一张石床,四根长长的铁链从石墙上伸出,紧紧地扣着它的手腕和脚腕,那长度,看着应该是刚刚可以够他在这间狭小的房中走动。那小房间的地面是褐红色的,看着象是血迹,那血腥味便应是从此处而来。它的皮肉内脏自是烂完了,但胸骨下方却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黑团,不过也是干瘪不堪。 瞧这禁锢的架式,应该是武功十分高强之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那是何人。有人开始回忆二十年前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失踪,众人纷纷摇头。我却忽然想起一人,那就是美人爹口中的寒玉公子冷一苇。又想起落在鬼宫手中的追光剑谱,越想越觉得是,心中倍感凄凉。 众人又打量右边的书架,发现有许多门派的武籍,人群便有些骚动起来。陶庄主提了气道:“不如先找到正门再来看这些东西。”人群这才平复。 台阶边的墙上有一个球形按钮,一按,台阶顶上忽然洞开,又有沙石崩下。陶庄主让六大门派各先派一人上去瞧瞧,那几人却是很快下来了,道:“上面便是赤魅殿后殿,几乎靠着后崖了。” 众人低头又看手中的图纸还真是差不多人手一图了,那上面清晰地标着后殿之后还有两条黑线。这之后应该还有一条通道,可是,我们又得寻机关了。 众人又在那三面墙上乱寻摸,甚至将那书架也移了出来,却依旧没什么头绪。忽然白抑非道:“或许入口并不在地下,而是在地上呢?比如后崖山体上便没有门了么?” 有人点头称是,陶庄主又道:“那还是出去再说吧。” 我现在越来越相信有地宫宝藏的存在了。 我的心里痒痒的,就象是挠痒马上就要挠到点却始终不能到,那谜底就在眼前,眼睛却是被遮了。这种抓挠的感觉让我晚饭都吃得有些心不在蔫。 夜来独坐灯下,我忽然突发奇想,有地下通道的图,难道不会有地宫的地形图么?上次那图是在《通达功》中被发现的,那本书中是否还有我们没有看过的夹页呢? 如此想着,我便去桌上取了那《通达功》来,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着捻着。翻到最后一页,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妥,那本的底页却是一片薄木片,想来那封面应该也是薄木片的,却因年头久远散落了。我有些失望地放下书,手指无意间抚过那片薄木板,却觉得板上有些凹凸不平,再看那块薄木板,,朝上的一面被人戳了许多小坑,与长年的污渍混成一片,如果不是手触到,根本就看不出来。 易戈回来的时候,我正拿了绣花针在薄木片上划着,将薄木片上的小圆坑一点点地连起来,我手边只有针,而且我只想比划看看这上面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他轻轻地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我忙着,便也只看了他一眼便又转了头过去,嘴里却问了一句:“你回来了?”其实他什么时候出去的,我并不知道。 绣花针在薄木板上划出浅而细的白线,只是一些弯弯绕绕的线,断断续续的,间或有些圆圈和十字交叉,我瞧着这模样,如果说象是地形图,不如说是象一朵花或是什么图形,只是不成个样子。一定要往图上靠的话,莫若说是路线图。 看看手中这图,我叹了口气:“这到底是什么?” 旁边伸过一只大手,握住了那块薄木板:“雾宝,你怎么发现这个的?” 我转过头去:“我想既有地道的图,未必没有地宫的图,我翻来翻去只看到这个,十分可疑,描摹出来,却不知是什么?” 他将木板拿了过去,看了一会儿,忽去取了房中放着的一盆水和一块布巾来,用力地拭着那块板,将那常年的污渍擦了个七七八八,那一个个的小坑果然清晰了很多。然后他研了墨取了笔,将那些坑小心地都点上墨,又取了张纸来,覆了上去。我明白了,他这是要拓本呐。 他拓了四五张,递给我两张道:“我们再连线瞧瞧,或许两人连的并不一样。” 拓下来我才看到,那些小坑也不是一样大的,原来我推测应该是锥子类的戳的,现在看看期间还夹杂着大一些的,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弄出来的。 沿着大些的坑的方向走线,我们俩连出来的图大同小异,这回分明是路线图了,却不知是哪里的,因为这形状怎么也不象是齐整的建筑,倒象是乡野山间曲里拐弯的小路。 易戈道:“或许我可以让桂爷看看。” 我没有反对的理由。 忙了半宿似乎也算是有些小成就。 上床时他站在我身后半天没有动,我上了床后他才背过身去脱了外袍,去吹了烛火,烛火熄灭的一瞬,我看到他的左臂似乎粗了一些,他依旧用右臂搂着我躺下。我心中存疑,略撩拨了他一下,他呼吸粗了起来,却只轻轻在我额头吻了一下,便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我索性翻身起来,俯身于其上,去轻吻他的脸。半搂着他的肩时,手轻轻地从肩上滑下去,隔着衣裳,我能感觉到他的胳膊上扎着布条。还没等我有进一步的行动,他忽然翻身将我压了下去,覆上我的唇闷头就吻,有些儿粗野。他以前喜欢一手撑在我身侧,一手托着我下颔细致温柔地吻,现在…… 我将他推了下去:“你的左臂怎么了,你今晚去了哪里?” 他道:“我去了赤魅殿。手没怎样,一点小伤。” “伤?怎么伤的,你遇到那个守殿的人了?”我说的守殿的人我们心里都明白,就是一直在暗中杀人的那人。那人很奇怪,凡是靠近赤魅殿或是后崖的人都会受到攻击,但若是从修罗殿暗道下去入了赤魅殿地下的,反倒没事。 他沉默,不说话便是默认了。想起那人诡异的一剑封喉,我抽了口气,那他还算命大,只伤了左臂,亦或他的武功比我想象中的要高明许多。 ******* 天气渐热,黑得便晚些。晚饭后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消遣。只是祁龙和倩倩两人常寻地方两人一双地出去了,春满景公公有杂事要做,沐莺自那日遇到师门后,常常跑去伐门的驻地,有时并不回来吃饭。而易戈,也是经常消失的。问他话也是语蔫不详,我虽心中有些焦躁,却也渐渐地有些习惯他的突然出去和突然回来。如若一直逼问,他或许也会说,但是,我却不能确定要如此这般,他又不是我抓到的小贼。 只有子迁子布和徐叔叔有时会陪我晚饭后在林间溪边散步。但我那日偷听了春满和沐莺的话后,也不敢与子迁或子布单独出去,只大家都在时,出去走走,可最近子迁,似乎也有些事要忙,我顿时便孤单了许多。 拓了那张图的第二日,晚饭后天光甚亮,我独自一人溜溜哒哒地便出了门。 走到溪边闲看霞光映水时,忽听林中有衣袂掠风的声响。我闲着也是闲出个鸟来了,一时八卦心起,返身进了林。前方十丈处,果然有一道白色身影,闪进了林深处,但看他时行时停的模样,竟也象是跟踪着谁。我也不敢过于靠近,只远远地缀着。过了一会儿,那人竟是拐到一片山崖后去了。我急急地跟了过去,崖后却还是一片树林,我不知他往左还是往右,想了想,返身上了崖,眺望了一下。这片林子是杉树,颇高,我只看到一个小白点转入右边去了。这片林子也不是很大,我在高处看了一下路径,寻了个方向,想抄到那人后边去,下了崖,从林子的另一端走了进去。 杉林中竟有许多的灌木,我便走得慢了一些,也不知自己到底走对了方向没有。 好不容易走出一片灌木,眼前的杉木竟是格外的高大粗壮,粗的只怕要三人合抱。正欲转出前面那棵山石般的巨树,忽听前面有说话的声音。 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果然是你!昨夜我瞧着身形象,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今天,却是错不了了。你为何要私探赤魅殿地下大厅?是为了她吗?” 这声音,竟然是白抑非的。 逐虹 第三十五章 罅隙 又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什么叫私探?你们才是私探。我们少主不过是回自己的家而已。”那是桂爷的声音,那他口中的少主,不就是易戈么?我的脚步有些挪不动了。 白抑非的声音明显十分震惊:“你,你是在恒山捣乱的那个鬼宫门人?你说他是谁?少主?” 桂爷道:“没错,他是我们的少主,鬼宫少主。鬼宫不是无主的,让你们入内折腾了这许久也够了。还说什么私探,该滚的是你们才对吧?” 那把清冷的声音终于响起:“白少侠,我入赤魅殿不是为了她。你想说什么?” 白抑非的声音略平静了些,他问道:“那自赤魅殿地道发现以来,死了这许多人,是你杀的吗?”【奇书网﹕www.bookben.cn】 易戈的话从来都是那么简短的:“不是。” 白抑非轻哼了一声:“或者不是你,但于你难道没有干系吗?” 呃,这句话,我也问过易戈。我转了个身,将后背靠着那棵巨树,默默地偷听下去。 易戈的声音依旧很冷:“有干系又如何?没有干系又如何?” 白抑非道:“有干系,自然是欠债还钱,欠命还命。没有干系……哼!” 易戈的声音是没有起伏的:“我若说没有,你们也是不信的,那就拿出有干系的证据。否则,谁欠谁还不一定。” 白抑非道:“赤魅殿自发现那大厅,陶庄主便与大家约定不能私探,一来防争夺,二来也是察探那暗中杀人者。我们巡查了两日,都是在外面便拦了私探者,这两日也未有人被杀。你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地下大殿,未免可疑。” 那桂爷哂笑道:“你们未在外面发现少主是你们本事不济,也说明不了什么。这是鬼宫的地盘,少主自然来得去得,还用得着由你们管着么?” 白抑非却又冷笑一声道:“可是,自你遁去后,我们又在赤魅殿后殿处发现了游龙帮一个弟子的尸身,这时间上未免太过巧合。” 另一个声音又道:“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少主杀人了,那人又是如何死的?” 这声音我也听过,就是我生辰那天易戈去林中相会之人。 白抑非道:“利器穿喉。” 那人又道:“你昨日既与少主交手,便知道他可用什么武器?他只用掌而已。” 白抑非似乎在考虑他说的话的真实性,因此沉默着。而我,却知道,易戈他会剑,即便他未随身带剑,但游龙帮也是用剑的,夺了来反刺或许也并非没有可能。 白抑非道:“我未亲眼见你杀人,但你如果真是鬼宫少主,必脱不了干系。想来昨日你也并非孤身一人。”他的声音忽然温和起来:“你的身份,你的这般作为,她知道吗?” 她,自然是指我。我坐在树后心一跳。 桂爷哈哈一笑:“公主是少主的妻子,她……” 他的话音却是被易戈打断了,他斩钉截铁地说:“她不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 我坐在树后闭上了眼睛。 白抑非的声音有些愤怒起来:“你们鬼宫声名狼藉,你隐了身份呆在她身边,想达到什么目的?你若一直隐着便也罢了,却又以鬼宫少主自居,你可以当武林公敌,却要将小雾陷于何种境地?你想她了跟着你被别人追杀么?不说以后,即便是今日之地宫寻宝,如果大家知道有你的存在,不知道你还能剩下渣子没有?你死便也算了,小雾将该当如何?她要替你背黑锅么?” 易戈的声音象是结了冰碴子:“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不劳白少侠操心。” 白抑非的声音却象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是何等自私!不,你是一直在利用她吧?利用她的地位为你掩护,行卑污之事。” 易戈一词不辩,只是轻哼了一声。我的心却仿佛是被寒流摧过,说不上是疼,只是缩成了一团。 倒是桂爷在一旁道:“公主与少主自是夫妻一体,何来什么掩不掩护,再说少主只要取回我们自己的东西,什么卑污之事,卑污的恐怕是你们这些所谓的武林正道吧。” 另一人忽道:“少主的身份,武林中人原本也不知道,你如此说,倒提醒我们,身份既被你得知,你却是不能走了。” “铮”的一声,安静的黄昏中,剑出鞘的声音格外清脆。白抑非的声音倒是平静下来:“想留我?不妨试试。” 我在树后转过头去,露了小半张脸看林中动静。他们离我并不算太远,我很快便看清了形势,易戈这边竟是有四人,白抑非虽是孤身一人,倒也夷然不惧,拔了剑挺身而立,冷冷地看着对方。 却是易戈先出的手。他果真没有用任何一种武器,他本身轻功极佳,起掌时虽然距白抑非还有些距离,掌到得却快。白抑非反应一向敏捷,移了一步,那剑峰便对着易戈了。两人动作都快,渐渐地便只剩下光影了。 易戈出手的时候,我的心便已凉了。如此这般,算是要杀人灭口么?虽未见着他杀人,但他,真的是脱不了干系了。但我还是不想走,一来是忽觉腿脚不便,竟是有些麻了,二来,白抑非既为我着想,眼看着他以一敌四,虽不知他们四人武功究竟如何,我总还是要观望一阵。 白抑非的百里流溪剑是又精进了许多,估摸着又是悟出了几式,与我以前见他使时有些不同了,守时圆巧,攻时如龙,缠绕啸叫,凶猛异常。而易戈使的估摸着就是通达掌了,他的内功竟是很不错,颇有些浑厚,掌风所至,带上了一些啸音。他虽然守势多于攻势,但在白抑非的剑下也未落下风,渐渐地他的一双肉掌竟隐隐地有些亮光出来,再细看,不是亮光,似乎是他的掌有些通透晶莹起来,倒真叫我惊诧,转念一想,那便是通达掌的要义吗? 两人在那边缠斗,却听白抑非道:“你左臂昨日被我刺了一剑,有些不便吧?” 听着关心,语气中却有些轻慢,竟是想激怒易戈。 易戈却是一声不吭,只是掌风逼得更紧了。两人的衣袖都被掌风剑气激得鼓荡着,两人身影不断地变幻着,渐渐地便不是那么清晰了。忽然,我听到白抑非闷哼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旋即又揉身而上,剑花朵朵,宛如碎玉飞浆,将易戈笼了进去,白光闪闪间忽然便飞出一朵血花,易戈今日青衣,那血花开在他的左小臂处。 易戈一伤,桂爷等三人都往前行了一步,白抑非冷然道:“怎么,要一起上么?” 我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从那棵巨树后面转了出来,斥了一声:“住手!” 正要再度动手的两人听到我的声音,俱是一怔。 我感觉自己的脚步有些浮,略定了定神才缓步出来。他们全都没有说话,我扫了一眼,易戈和白抑非眼中竟带了几分惊惧。我若没有偷听,乍一眼望去,必定以为他们俩之间有甚□,被我撞破,以至于看到我象是见了鬼。又或者,我现在脸色表情真的象鬼,因为桂爷他们看到我,脸上也是惊多过于喜或者奇。 白抑非急道:“小雾,易戈他昨日……” 我走到了易戈身边,挽住了他的右臂:“我知道,我知道他是谁,他去赤魅殿是因为我想让他去。” 易戈和白抑非脸上除了震惊,没有别的表情。白抑非忽然苦笑一声,道:“小雾,你为他开脱。从来你想要什么,都是自己动手的,不靠别人。你若想探赤魅殿,只需与陶庄主打个招呼,还不是随时便可以的,何至于要到夜里派人打探?” 他又缓缓地说道:“小雾,他,或许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闭了闭眼睛,道:“我想我比你了解他一些。他不会给我带来麻烦。你走吧。” 他还待犹豫,我却催他道:“你走吧,难道还要我送你么?” 他“嗐”了一声道:“我怕他对你不利。” 我淡淡一笑:“谁敢对我不利?你真的,可以走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易戈身边两人见他走了,提步要追,我甩了易戈的胳膊,轻轻一动,挡在了路上,两眼冷冷地梭了过去,他们不甘心地站下了。 这期间,易戈照旧一言不发,连带着桂爷也没了声音。 过了好久,我才道:“你们是不是有事要商量?继续吧。抱歉,挡了你们杀人灭口的道了。” 言罢,转身。天黑下来了呢,我也该回去了。 身后始终有脚步跟随,我转过身,易戈跟在我身后,一丈开外,跟着桂爷和另外两人。几乎是要看不清路了,但我还看得清他的左臂,昨天和今天,白抑非剌了他两剑,新伤未处理,血已染红了小半个袖子。我心中不知是酸楚还是愤恨,别了眼不去看他,转头道:“跟着我做甚?还是,你们有事要找我商量?我方才也算是帮你遮掩过了吧?你们还有什么是要用到我呢?” 黑暗中我已看不清他的表情了,他叫了声:“公主!”虽然声音里含了些难说的情绪,但他叫的,嗯,是公主,不是雾宝。 我脑袋里塞满了稻草般浑浑沌沌地回了屋。易戈却没有跟着我回来。 我承认白抑非的话击中我的痛点了。我可以不在乎他的身份,却不能不在乎他的态度。 白抑非到现在尚且能为我考虑,他呢,他心中可曾有我的影子。他的话一向不多,我以前以为他语少而精,如今想来,即便是如此少的话语中又有多少是真情实意的?想起白抑非指责他利用我,他却沉默,竟是默认么?这一认知让我躺在床上,忍不住掉下泪来:我还以为我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可以重新爱上一个人呢。 向来正邪是不两立的,即便是自以为是的正也不会与邪公开在一起。易戈的身份一暴露,巴结和杀戮估计会一起到来,现在大家打不开后殿的通道,或许都会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而我,早已不是两年前爱揽事的小姑娘,我不想承受如此密集的目光。 自保,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与他一拍两散,然后,随大流地与众人抢了鬼宫地宫,找到我要的东西。 我被自己起这样的念头吓了一大跳。什么时候,我胆小成这样了。只是,我为了他,犯众怒,值得么? 娘在去年武林大会前,跟着那请贴一起,将雾令交给了我,虽然没说什么,但我也理解她为什么给我,因为祁龙是代思邪宫出席的,北邪宫不可以拿雾令,而我,却一直是清白的。而今,却又与南邪宫连在了一起。 逐虹 第三十六章 坦陈 夜半,我知道他回来了,却闭眼不动。他的手在我脸上轻轻抚过,触及我的眼时停了一下,忽然便俯身来吻我的眼,又寸寸下移。以前有些小别扭时,他吻我,我终究会忍不住窝到他怀里去。今天,却是全无情绪,装做无意识的翻身,背了过去。我感觉到他僵了一下,叹了一口气,亦翻过身去。 我闭眼侧躺着,心里有些暗讽,去年成亲时,我们还算是陌生人,躺在同一张床上都没有这般背对背,现在,果真是同床异梦了么? 早晨我醒时,天边才刚微露了一丝鱼肚白,背后热力灼人,却是易戈将我环在他怀中。他是什么时候这般抱着我的?昨夜真正睡着是什么时候已不知道了,习惯还真是强大,他一回来,哪怕是背对着我,我亦是能睡着的。 我轻挪了一下,想挣出来,他环着我的臂却是忽地收紧了。 我艰难地转过身去,他睁着一双通红的眼静静地看着我,不知是刚醒还是根本未睡。 我轻道:“你放开我。” 他坚决地摇头,旋即试探性地轻啄我的唇。我将头后仰,想避开,可被他搂得这么紧,活动的地方实在有限,他终究还是在我唇上辗转了一番。我不敢太过挣扎,因为这房子,板壁着实是薄了一些,房内的动静一大,隔壁与房外听得真切。这一大早的,我可不想惊醒隔壁的子迁和子布,让人误会。 吻完了,他有些轻喘,亦极低地在我耳边道:“你还在生气么?” 我更生气了,他以为这般以色侍人一番,我便消了气?更何况,这色也侍不到位。唉,我是如何地饥渴呀。呸呸,我又想哪儿去了。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他以为我只是闹脾气么? 不待我发作,他又道:“昨日,是我不好。桂爷一直以来都说要告诉你,是我不愿。我不想鬼宫之事扰到你,我以为我自己能解决。可还是……其实我也知道,不牵涉到你是不可能的,我只想你离得远一些。” “可你前日,究竟去那赤魅殿地下做甚么去了?” “我想将那具白骨移出来安置好了。” “你知道是谁了?” 他略一犹疑,道:“我问过桂爷,他说,是老宫主。” 如果不是在他怀中,我几乎便要跳起来:“这……怎么会?” 他又道:“桂爷未细说,只说以后再告诉我。” 我又问道:“那昨天白抑非质问你,你为什么不解释?你真就那么想杀人灭口?” 他的眼光暗了一下,语气也冷了下来:“我为何要对他解释?杀他?我只是想……”他忽然狠狠地吻住了我,却不再是方才的试探,他好看的唇紧紧压上来,舌头毫不犹豫地顶开我的唇,在我口中扫荡,遇到我的舌,又毫不怜惜地狠狠卷上,痛楚渐渐传来,这实在不能让我动情,何况,话还尚且说了一半,我用力去推他。 却又怎么推得动?他索性翻身压在我身上,他身体明显的变化让我心乱了起来。好不容易他松了一下,却是双眼赤红地看着我:“你心里还有他?” 我一愣:“没有。可是……”他至少是熟人,至少是个侠客,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他轻轻道:“可你怕我杀他。” 我欲辩,又觉得是实情,便也不言语了。 他不再说话,重新覆上我的唇,又渐渐往下,手也伸入我的衣襟,白蚕丝的中衣本就滑,他轻轻往下一拉,我的半个肩膊便裸在五月清晨的微光里。他的呼吸重了起来,吻迅速地落在我的肩上,一手也探入我的肚兜,扪在我的胸乳之上,开始轻轻地揉捏。酥麻之感袭来,我有些颤抖,却依然不想由着他:好象事情还没掰扯清楚呢。 我推他:“不要!”却因为他的抚弄,这两字出口便带了些颤。他却是充耳不闻,用腿压着我去踢他的腿,一手抓着我的双手压至枕上,便用空着的手来对付我的衣服,我的中衣早就散开了,他一把将我的肚兜扯了下来,又将软绸的亵裤往下褪,我挣不出,脸涨得通红,只得听凭他灼热的鼻息喷在我微凉的胸口,一双大手慢慢地便探入我的花园,双唇却又在我高耸的胸乳间逡巡。他来真的啊! 我们俩自我小产后就没那啥了,初时是他顾惜我的身体,住进这村屋后,却又是碍于自己的面子。因为这竹床比较会叫,稍微坐重一些,翻身重一些便会低吟浅唱,若我们在其上翻云覆雨那还了得,岂不是要高歌一曲了?而这板壁又实在太薄,被亲人听壁角这么刺激的事,我皮厚便也罢了,他却是不行的。故此,我们有时虽起火星,他也只是吻我,抚摸我的肩背,即便是吻,也只吻到锁骨便不再往下,以免使火星成燎原之势,至于那点火星他后来是如何灭的,我却不得而知了。 而眼下,火却明显是烧起来了。 他的眼亮得吓人,动作也有些疯狂,我忽然便有些被吓住了,他的手他的唇在我身上游移,那难捺的酥麻感也让我绵软了下来。身下的竹床嘎吱一响,我急得要说话,他却将唇堵了上来。旋即一把将我从床上拖起,抱在他身上,一伸手,将床上褥子被子都挥落在地,便将我放到地上。我手脚都得自由了,却失了挣扎的勇气,他很快便脱了自己的衣物,精壮的身子便覆了上来,炙热的长龙冲进来时,甚至连我的亵裤都未脱完。 他激动万分地在我身上驰聘着,我在其下柔若春水。后来他不知想起什么,抱着我坐了起来,将我放到他身上。他持着我腰将我按坐下去时,我几乎要尖叫出来,却又死死地咬着唇,感觉他那坚硬如铁的长龙在我身体里的绞动,今天格外凶猛,我有受不住了,却不由自主地迎上前去。狭路相逢,短兵相接,退无可退,却想着赢上一阵。只是,迎合他的同时,只能在他怀中颤抖。这样被他抱在怀中,肌肤相亲,颊下贴着的是他坚硬而弹性十足的肌肤,耳畔是他强有力的狂乱心跳,他粗重的喘息,炙热的鼻息,都让我觉得今天他就象是一条喷火龙。他的动作渐渐狂荡,我只怕他要顶到我心里去了。两人都有些难捺,只借了深吻来堵住欲冲出口的尖叫与低吟。或许是因为隐忍有偷情的刺激,我们觉得前所未有的合拍。最后的时刻,酥麻酸涨得难忍的我瘫在了他身上。 感官太刺激,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已忘记了为何争吵。 清醒过来时,我才看到他的左臂,伤口崩开了,有血花洇出了绷带。 我有些心痛,他却是毫不在意,为我穿上衣服,才放我为他取药。 收拾好床榻,他搂着我说:“你再睡会儿吧。那事,我自会去解决,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现在不在乎有什么事发生,我更在乎他对我的感觉。他方才那般暴发是因为白抑非么?我心里,有甜味泛上来了。 我果然是没心没肺地睡了一觉。 我是被倩倩的敲门声和大呼小叫吵醒的。 倩倩冲进门来,激动得双颊发红:“阿雾,你还睡,你还睡得着?你知道姐夫,喔,驸马,今天做了什么事么?” 我坐起身来,迷茫道:“他做什么了?” 倩倩大声说道:“他今天带了人在赤魁殿前跟擎玉庄庄主承认,他是鬼宫少主,让六大派暂停探地宫。他,真是鬼宫少主啊?咦,你怎么不吃惊,你早就知道?” 我摇了摇头:“我知道他是鬼宫少主,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祁龙的声音却在门口响起:“易戈这是主动出击了,这夺宝又得重新洗牌,许多人不甘心了。” 我有些担忧地看向他:“那些陶庄主怎么说?那些武林人不会马上攻击他么?” 祁龙嘴角扯了一个笑容:“怎么会,他们还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货正价实的少主呢?得到验证,又有武林大会上陶庄主自己放出的话,还有他驸马的身份,明面上无论如何是不会对他有什么举动的。至于暗地里,只怕也只有脑筋不清的人才会去动他。他死了不是还有你么,他们即便是刺杀了公主,这地宫的宝藏也到不了他们手中,那真是要归皇室了。” 据倩倩的描述,今天轮到她和祁龙、徐叔叔去鬼宫旧址观景——最近我们都这般称探察,才刚到那儿没多久,就看到易戈带了七八个人来找陶庄主,说是代表鬼宫与六大派谈谈。把个陶庄主惊得半天嘴巴没合上。当时在场的群雄也有一百来号人,桂爷出声说易戈是鬼宫少主,群雄中便有人质疑,桂爷道他是鬼宫护法,亲自将怀有身孕的圣女护送出去,又看着易戈出生,守着他长大。群雄中又有人道:“你是鬼宫护法尚或不假,但他未必不是你找来充的,或者是公主起意要独占宝藏,才推了驸马出来。” “我当时就想跳出去说,公主才不稀罕你们什么破宝藏呢,被祁龙拉住啦。” 我说:“我稀罕的,我稀罕宝刀。” 她拍了我一下:“别打岔。你那驸马那时候就说啦‘请问陶庄主、白庄主,鬼宫宫主的不传绝技是什么?’那陶庄主道‘血玉功、通达功,只说只这两门功夫是宫主所修,鬼宫其他人不能学。’嗯,这倒是跟我们思邪宫的血魂爪似的,非传人不能修。结果,驸马当场就使出通达功,好象是叫通达掌吧,也挺邪门的,那手掌慢慢地就便透明了。陶庄主的脸就变了,一声不响。后来,那个白程世美也出来证明易戈就是鬼宫少主,他已经领教过通达掌了。他们是什么时候交过手的?” 我说:“我知道,昨天。” 倩倩哈哈一笑:“哟,难怪那白程世美脸色不好,看来是吃了一点亏嘛。他的功夫在这一辈中除了祁龙算是第一了吧?看不出来,驸马挺威武的。” 我道:“半斤八两吧,易戈也吃了他一剑,伤在左臂。” 倩倩又拍了我一下:“你倒跟看热闹似的么?后来啊,陶庄主道,鬼宫既有后人,那地宫之事要另做商量。也有人叫,说鬼宫都不是好人,应该斩草除根。那桂爷便冷笑道,早知道你们会这么提了,你们若敢动手,今日便是同归于尽,谁也别想走。他手里捏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但那些人似乎都很怕。陶庄主说,鬼宫灭时,易少侠尚未出生,不该追究什么责任。群豪中又人说,只怕他以后报复众人,驸马道,以前之事譬如昨日之流水,去了便去了,只要以往与鬼宫有过节的门派日后不再招惹鬼宫旧人,他自然也不会出手。但地宫属鬼宫所有,自然处置权归鬼宫。后来,他们便去商量去了。什么结果,大概徐叔叔会回来说。” 逐虹 第三十七章 故人 晌午,徐叔叔和易戈一起回来了。众人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吃饭,尤其是沐莺和春满,看易戈的眼神怎一个“好奇”了得。 倩倩迫不及待地问他与六大门派间得出了什么结果。易戈道:“六大派依旧帮鬼宫探秘地宫。如有宝藏,鬼宫得九成,一成由六大门派分,其他参与挖掘的门派,鬼宫给予酬谢。还有门派说鬼宫中收有各门派的秘籍,有的甚至是本门派失传的,希望能取回或是抄录,这也准了。还有别的要求的,另议。”这个,似乎也合情合理,我盘算了一下,我的要求算是另议的。 表面看来,这事算是风平浪静了起来,暗底下未必没有各自的算盘。何况,想到先前出现的西夷人,只怕最后的结果也不在易戈和六大门派的控制之内。 自从易戈的身份揭了出来,桂爷他们也不再躲躲闪闪,也常来我们的居所,有时也留下吃饭。桂爷偶尔也带一些鬼宫旧人来拜见易戈,最让我吃惊的是其中竟然有伐门的掌门人。那是个近五十的英俊男子,据说当初也是鬼宫中十六卫之一,鬼宫灭后他逃了出去,在兰田老家建了伐门。徐叔叔点头,难怪那日驸马自曝身份,伐门和凤鸣派都站出来支持。 鬼宫四护法,只余桂爷一人,十六卫,只余了七人,这七人或在岭南或在西陇,都成立了自己的小门派,以伐门最大。据说其他零散的,也找回了鬼宫旧人四五十人,不知易戈如何安置了。 易戈既说不会报复,我自是相信他的。我也理解他真的需要那宝藏,到底是要养这许多人的,虽说没有宝藏,以他千牛卫右卫将军的薪酬未必能养得起,但公主府的财力却是毫无疑问的,只是易戈未必愿意。 我问过他,这事了结了,他作何打算,是留在曲水重建鬼宫还是跟我回上京。他有些犹豫了,但还是回答我,他会安顿好鬼宫的人。又问我:“雾宝,你只肯留在上京吗?”我也犹豫着回答:“不是,但我想离哥近一些。”那自然也不一定,但是要我留在曲水,我似乎也没有什么兴趣,我不喜欢这地方。 果然与我想的一样,易戈身份揭破后,颇引来一引起江湖人示好,走动得比较勤的就是伐门的孙敬师兄妹了。那个大师姐也是个俏佳人,只是神色上总有那么一点高傲,不过对易戈,倒都是笑脸相迎的,相较之下,果然是小师妹沐莺可爱一些。 我相信伐门必是一早便知道易戈的身份的,沐莺也提及,那次我们去探了右边的通道,她遇见师兄姐后,她也曾看见易戈出现在伐门的驻地。 第二日,地下大厅通往内里的机关终于被找到打开,因为桂爷提及,以前宫主似乎是在桌前打开通道的,欧阳大公子果然是在桌腹内找到了机关,那桌子与地面竟是连在一起的。那厅后面确实也是个石室,是个藏书库,里面果然有不少门派的武籍,另一面墙上还收罗了不少的兵器,虽是利器,却无甚名气。那石室内照明的却不再是油灯,而是夜明珠了,似乎,宝藏的传言在被慢慢证实,但也仅限于夜明珠。虽然图上也没有再标地道,但他们还是推算着那之后应该还有通道或是石室。果然,便有人发现了石壁上隐匿得很好的一扇门,那门上倒有个小小的凹陷处,欧阳大公子道,这便是机关了,但却不知机关的开法。 藏书库中各门派秘籍的分派,要等到寻到宝藏后再统一安排,陶庄主如此宣布时我便看到有人脸上现出不以为然来,只怕六大门派的夜巡队又有事好做了。 转天,我去溪边散步的路上遇到桂爷,他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后,忽道:“公主,有件事却是要与公主商量。”我讶异地望向他,他倒有些犹疑起来,缓缓道:“我听说公主受了点伤,似乎不能生育,少主正值青春,也不能无后。这个,可否考虑为少主纳一妾以延血脉?” 我恰似胸口被人打了一拳,登时便蒙了。良久方道:“那易戈怎么说,应该他自己来跟我说吧。” 他又道:“少主自然也知道自己责任重大。他与公主感情深厚,自是不忍说出口。可是不要说是少主,便是正常男人,也是盼望有后的,希望公主能顾虑少主一些,为少主纳妾。” 我虽心里难过,但脑袋还是清明的,知道那是他们的主意,易戈未必是首肯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们,必是有人选了?” 桂爷点了点头:“伐门的二弟子房兰儿,模样俊俏,与少主颇相配,公主可否考虑一下?” 房兰儿是谁?我想了一会儿方悟到是沐莺那俏丽而傲气的大师姐。我说怎么这两天她往我们这儿跑得这么勤呢,今儿送个东西,明儿递个信的,连沐莺也说师姐原来都不太理人的,现在倒是会笑了。 我**地说道:“哦,我知道了,但此事,总要易戈自己跟我说为好。” 我的脸上还是有笑的,但往前走了走在溪水里一照,那笑实在是难看至极。 回到木屋,易戈却不在。问春满,春满说,伐门的人请驸马去了。我心里便是一嗝噔,果然是私会去了么? 我还没胡思乱想完,易戈倒是回来了,依旧是一付面无表情的样子,实在太难从他脸上看出发生过什么事了。 我心里委屈,说话便冲了起来,径直问道:“你去伐门了?房兰儿好么?” 他一愣:“房兰儿?” 我又酸又苦地道:“你们处得还愉快吧?先交流着,也好为以后打个基础。” 他往前走了两步:“雾宝你怎么了?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奇怪?” 我尖酸道:“奇怪么,哪有你要纳妾了不跟我说来得奇怪。你何必要装听不懂?” 他脸色微变:“雾宝,谁跟你说的我要纳妾?” 我道:“我只问你,是还不是?” 他上前握住我的双肩:“雾宝,他们是跟我提过,可是我并未作答。你想到哪里去了?” “那你要如何答?”沉默有时难道不是默认么? “我从没想过纳妾的事,子嗣,也没想过。” 我一下子坐在床上:“可你总是要想的。” 这话一说出来,我们两人都沉默了。这事,我除了刚小产那会儿有些伤心,还真没怎么想,因为易戈看起来似乎真不在意,而我总觉得自己年纪也不大,依崐爹说法,十八岁生孩子也还太小,不容易生的。可现在,它却是那么重要地被提了出来。 我这才想到横亘在我和易戈间的,恐怕不仅仅是一座鬼宫。我陡然生出“总有一天,我要离开他”的念头。让他纳妾,不如让他离开,让他自己有个完美幸福的家,有个比我爱他的在意他的女人。 他轻轻地搂了搂我:“我们回京后先找御医吧。” 我正要说什么,楼下忽来传来一阵争执声,听那声音是沐莺的,却不知与谁起了争执。 另二个男声却是陌生,祁龙和倩倩不在,子布子迁和景公公去了曲水,我怕沐莺吃亏,顾不上再去逼问易戈,往下便跑。 沐莺在屋前与两个男人牵扯,我一看,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是认得的,是沐家庄上的下人,曾帮着沐莺送东西过来过的,另一个却是个二十余岁的清俊男子。看到我出来,三人停止了动作。沐莺叫道:“祁姐姐,易大哥。” 我打量着那清俊男子,他也好奇地看着我。 我问:“怎么了?” 沐莺低头不说话。那男子道:“祁女侠,我是莺儿的大哥沐鸿,是来接莺儿回家的。她回了曲水不回家,却是贪玩缠着你们,实在是过意不去。” 沐莺扭头道:“我不回去。我师傅师兄他们都在这里,是有事情嘛,又不算贪玩。” 沐鸿道:“你师门都在这里?怎么没见?沐青送你过来时也只说你与祁女侠在一起。” 沐莺道:“师傅师兄他们呆在别的村里。我从涞水回来时,舅舅将我托给徐叔叔,徐叔叔是跟着祁姐姐一路的,我又跟祁姐姐投缘,所以就跟她一处了。” 沐鸿又道:“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只见了爹娘一面便跑了出来?姑娘家的就一直在外面,哪有大家小姐的样子?” 沐莺撅嘴道:“爹都没说什么。再说,江湖上的事,你又不懂。” 我不禁宛尔,看来这沐莺也是家中宠大的,这个大哥倒是管得挺牢的。 沐鸿道:“江湖上的事我是不懂,但也不妨碍你说说吧。再说,你一向莽撞,小时候乱跑还差点丢了,江湖上的事,你也少掺和吧。” 沐莺道:“又提小时候的事,我福大命大,不是被人收留了吗?这回也是在曲水地界上的事,我不该关心吗?在曲水又丢不了。再说我都这么大了。” 那沐鸿的目光却是直直地盯着我身后的易戈,先前他已数度目视易戈,现在却是直视了,但他还是稍犹疑了一会儿问道:“这位侠士,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面?” 易戈也微微点头:“公子面熟。” “你姓易?你六七年前可曾在郭城呆过?” 易戈诧异点头,沐鸿的神色渐渐激动起来,沐莺也愣愣地看着易戈。 沐鸿又问道:“那么,你可是曾在郭城的街头志卖过跌打丸?” 易戈的眼睛也亮了起来,道:“是。” 沐鸿又走近一步:“那当年,你是否收留过一个小姑娘,收留了两天,帮她找到亲人?” 易戈道:“有。” 他的话音刚落,沐莺大叫一声“易哥哥!”冲上来抱着易戈的胳膊,直将我和从厨房里出来的春满看得目瞪口呆。 沐莺又笑又叫:“原来,原来易大哥就是当年的易哥哥。我就说,怎么看你这么面熟,竟是没有认出来。” 我霎时便明白了,易戈曾说过,他十三四岁时喜欢过一个小姑娘,是他卖艺时所识,但不知道她的名字,原来,原来,竟是沐莺么。难怪这一路上,沐莺曾说好象哪里见过易戈似的。幼时的记忆还是深刻的吧。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逐虹 第三十八章 乱心 那沐鸿对着易戈行了一个大礼道:“当年多亏你收留莺儿,照顾她。还带着她在走失的街头等人来认。当时见到莺儿完好无损大过激动,都没有好好酬谢你。等我第二日想起来找你时,你已不在原地,莺儿后来还带我去你们暂居的破庙,但你已离去了。” 我道:“原来是旧识么?那么沐公子还是请进来坐下好好叙旧吧。” 沐莺又过来拉我道:“大哥,易哥哥是祁姐姐的夫君。” 最终,沐鸿并未带走沐莺,因为沐莺说此番大茫山倚天岭的大事就是易戈的事。沐鸿便道,帮恩人做点事是应该的,留下便留下了。 午后的阳光热烈地照射着不被树荫遮着的任何一块空地,我坐在屋前东廊下望着树荫下碎金般的阳光发傻。这屋的旧主骨子里应是在风雅之人,因为他在屋外建了这么一个长廊,廊外植了紫藤,只是花期已过,檐上如今覆的俱是绿叶,但正因此而让这长廊在烈日下有那么一片荫凉。廊上还设了简单的桌椅,不能说是桌子,只能说是几吧,也不能算是正经的椅子,两块修整过的树根而已,擦干净了倒也别有风味。廊柱间还连了长凳,我曾说下小雨时斜倚此处听雨打芭蕉倒也惬意。可现在,我支肘望着廊外芭蕉,听着蝉在那泡桐树上嘶鸣,却是全无意趣。 昨日与易戈说了一半的事,究竟是没有能继续下去,我被沐莺就是易戈少年时喜欢的小姑娘这一事扰着乱了心神,要纠结的事太多,不知道先纠结哪个好了。 易戈很忙,时不时地要被人请去商议事情,有六大派的,也有鬼宫门下的。我们竟还真的说不上几句话。 身边忽地传来鸟鸣,一个身影在另一张空的凳上坐下,伸手拎起几上的茶壶往一只空杯中注了茶水。我抬头掠了一眼,是祁龙。我懒洋洋道:“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倩倩呢,没跟着你?” 旁边有人卟哧一声轻笑:“你眼睛下只能看得见祁龙啊?我明明在这里好不好?” 我偏头一瞧,倩倩却是好端端地坐在那廊间长凳上,手里牵了一只……鸟。 倩倩见我看那鸟,笑道:“漂亮吧?我和阿龙去青背岭看到的,叫得也好听,阿龙便捉来了。没东西装,便拿了我的发带系了脚牵着。” 我抽了抽嘴角。 祁龙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道:“怎么了,心情不好?我以为你跟着易戈去那地宫看热闹了呢?” 我摇了摇头:“他们找不到开那门的方法,又说先处理藏本了,有武籍的各派只许看自己门派的秘籍,需登记,申领。我没什么兴趣,自然不想去。” 祁龙道:“不对头,你这两日情绪很不对。出了什么事了么?” 在祁龙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郁卒道:“鬼宫那老护法桂爷昨儿跟我说,要给易戈纳妾。人选都看好了,就是伐门的房兰儿。因为我不能生育。” 祁龙的眉毛挑了起来:“他们这般心急?易戈怎么说?” “他昨儿跟我说他没答应。” 倩倩一扯一扯地牵着小鸟道:“那你还郁闷什么?” 我伸手揪了一片芭蕉叶:“可我觉得这事才开始。以前易戈说不在乎。可是他未必架得住许多人在他耳边念叨。还有,我自己也觉得如果我真不育,不让他纳妾让他无后也不好,可让他纳妾,我却不好了。” 谁让我开始喜欢他了呢?如果不喜欢,大可让他纳妾吧,我也落得个清净。如果他不忍让那人做妾,我也可以让他离开。可是,为什么这事却是发生在我开始喜欢他之后呢? 其实如果真为了他好,是该让他纳了房兰儿的吧?可是,现在又出了个沐莺。 倩倩惊问:“什么叫‘又出了个沐莺’?沐莺又和易戈搭上关系了?” 我这才惊觉,我将心中的话说出了口。看着祁龙和倩倩惊疑的眼神,我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又道:“当初在恒山,我听说他少年时曾喜欢过那样一个小姑娘时,还曾想,如果他找到了那个姑娘,我就放他走,也算是成人之美,感激他为我解围。可是,现在这个姑娘真的出现了,我却放不开了。” 倩倩快语道:“十三四岁时的喜欢怎能作数?” 祁龙却道:“也看个□,执着的人也许就作数。” 我将芭蕉叶一丢,恨道:“你们俩是为我呢还是为你们自己,这会儿还不忘了**?敢情你们俩就是十三四岁时的喜欢?” 倩倩脸一红,道:“我,不算。” 祁龙却道:“我,算啊。” 祁龙是男子,只怕更了解易戈的意思吧。而且易戈的性子,也算得上执着的吧。可是他对我,又算是怎么回事呢。大部分的时候,我能察觉他的情意,而细推敲起来,他似乎从未明示过,也未给过我承诺,即便是在床事上情动时,他也只不过叫“我的小公主”,那能算得上是什么?嗯,还有,他在他娘亲坟前说过“我以后不会离开她。”可没说“好好爱她”。 我烦恼地咬了嘴唇。 倩倩想了想道:“阿雾,这事儿,你也先别下结论。那沐莺那会儿才多大,对易戈也未必喜欢,而且你还不知道易戈他到底现在还喜不喜欢她呢?”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是没问过他。可是我这两天也看到了,沐莺她见到易戈是欢天喜地的,这两日也不跟着春满了,完全是易戈去哪儿她去哪儿。还有,易戈对人,甚少有表情,对女子也没什么特殊关照的,可这两天我瞧着他对着沐莺时偶尔会微笑,那眼神也柔和许多。哎,但愿不是我妒妇挑刺。 倩倩愣了一下,又道:“沐莺或许是因为新找到恩人的缘故吧。” 忽然春满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倩姑娘,不是的。沐姑娘对驸马,是,是喜欢的。她以前说过,驸马虽沉默了些,有些拒人,但又英俊又细心,冷峻的外表下有一颗温柔的心,实在是令人心动的男子。只可惜,驸马已成亲了。而且还说,她将来若是找相公,必也得找这样的。” 倩倩大怒:“什么?我们这路上带上她,倒真带出一个祸水来了。如果不是她,阿雾能做下病么?易戈能被鬼宫的长辈逼着纳妾么?她去哪里了,又跟着易戈去地宫了?她若回来,看我不抽她” 祁龙制止了她:“这一路,包括这一个月来,对易戈,沐姑娘也没表现出格,还好吧。哪个姑娘心里没个想象中的良人,她也就是这么一说,这倒也不能怪她。只是如今情况挑明了,不知她做何想?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雾儿,你也不要多想,不如直接问易戈。” 我道:“我也是想问他来着,可是,这两天,地宫书库开放,我看他忙得很,晚上回来也晚,饭还是鬼宫的人送过去的。我也没时间问。” 晚饭,易戈果然没有回来,沐莺也没有。 傍晚时,房兰儿来过一趟,说是她师傅找易戈,春满回她道不在,她的眼睛却是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古怪,似乎是恨又似乎是失落。 这一夜,易戈回来时我已睡了,只依稀感觉到有湿暖的东西在我额头和唇上擦过。 次日起来,易戈已经在楼下吃早饭,一付匆忙要走的样子,我动了动唇,还是没有问出来,我竟是有些胆怯。 他倒是在出门前,回身对我说道:“公主,那事不必放在心上,我已与他们说清楚了。”我微微地点了点头。 早饭时,倩倩看到沐莺全无好脸色,沐莺一向有些怵她,便也陪了小心。其间好几次,我看到倩倩欲冲沐莺发问,都被祁龙暗中拦了。 我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愿意去地宫,但看到沐莺吃完早饭后,兴冲冲地要奔向地宫,我想了想,也决定去瞧一瞧。 我并未与沐莺同去,而是隔了一会儿才去。鬼宫与六派携手,倒也有些组织,在赤魅殿那地下石室口设了岗,拦阻那些没有秘籍在书库中的门派。 此前祁龙分析过了,易戈以退为进,开放地宫让六大派参与其事,共享其成,实则也是为了保住地宫中可能存在的大部分财物。否则,易戈本身对鬼宫所知甚少,地宫之秘桂爷领略得似乎也不多,又不甚通机窍,以易戈和桂爷收拢来的鬼宫残存势力哪可能与天下武林公开为敌,即便是其中例如伐门、凤鸣派等门派倒向他,亦不能拦阻天下这许多门派。何况伐门到底是小门派,比起武林世家,份量不足。如今易戈一方面不卑不亢地与武林大家示好,一方面以鬼宫少主的正式身份继承鬼宫,在道义上挤住了武林大家,方能将局面控制住。 但在我看来,纷乱与血拼一定是会出现的,就象现在,表面上看起来也井然有序,但也有一些武林门派质疑:如此阻拦,六派在其中开了那一道门岂不也能瞒天过海?这样的情绪总有一天是要爆发的,大的世家和门派尚还能考虑到易戈的驸马身份,但大部分的草莽未必会深入想。行事,凭也只凭心中欲念与冲动,若一味不要命,鬼宫和六派未必能拦住拼死的抢夺。何况,还有南旦和西夷两国还在暗处虎视眈眈。 我也有些为易戈担心。 地宫书库一角,易戈正与殴阳大公子、孙敬在商议着什么。他依然话不多,只站在那儿静静地听着,眼睛却是看着不断在比划着什么的欧阳大公子,眼神甚是专注。即便是这样站着,他依旧站得十分挺拔,玄色的锦衣柔软地贴着他的腰背线条,勾勒出一条刚劲的曲线,恰似疾影抖开来划出的线条。我喜欢看他专注的神态,也喜欢他肌肉收紧,蓄势待发的模样。他果真是个能吸引人的男子吧,我以前怎么未曾注意到他何其出色。 他的身边,有一方小几,沐莺坐在其旁正在抄录着什么,时不时地抬头瞧瞧正在谈话的三人,脸上带着崇拜之色。倒是她先看到我,脸略红了一下,上来招呼我道:“祁姐姐,你来了?” 易戈这才转过脸来,看见我,眼神闪了一下,问道:“公主,可是来寻刀?” 这藏书库的一面墙上,挂了些刀剑锏鞭刺之类的兵刃,各门派的目光都集中在武籍上面了,倒无人去看那兵刃。 好吧,我顺便来寻刀吧。其实我对逐虹毫无概念,即便是百言堂的宗卷中也未曾提过逐虹是怎样的一把刀,我看也只凭心中直觉罢了,再说,一把名刀,好歹总会有个铭记什么的吧。但我粗粗地看了一圈,总共七八把刀,却是没一把符合我心中所想。 易戈这会儿倒是跟在我身边陪我看了一圈,见我摇头,便道:“或者不在这里。那便要再等等了。” 我与他之间又沉默了下来,一时竟寻不到话头。我便朝他点头道:“我先回去了。你午饭可回来用?” 他道:“还不一定。”我“哦”了一声再无话。 他送我到那大厅处,我便从那台阶处回了地面。唉,我与他竟是少话至此,不免有些难过。 方出地道,我便听到有人招呼我:“公主!”我抬头,前面站着桂爷。他笑着道:“好巧,便在这里遇上了。我还想着再找公主一回,我还有事要与公主商议。” 我后背有些僵,直觉告诉我,他找我未必是什么好事。 逐虹 第三十九章 伤情 我没回木屋,只在溪阴寻了一处树木繁茂处坐了,双手抱膝,呆呆地望着浅溪粼粼的波光。有风吹来,还真有些凉。寻水之北避荫,这还是最初见面时易戈教我的呢。竟然是很久了么? 桂爷往我本来就有些堵的心里又塞了一把稻草。 他说,少主不愿纳房兰儿,他说他的子嗣必得是喜爱之人所出。他们观察了一下,觉得少主对女子皆淡漠,似乎只对沐莺尚可,看起来也算是喜爱的。再说我做下这病也与沐莺有关,于理她也该要偿还。他们已与少主提过,少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但少主少言,这一声“嗯”只怕也是认可了。 难怪上午沐莺见到我时,有些脸红,看着易戈时是羞涩的崇拜。 这桂爷,也如当初轩哥辕哥一个劲儿要将我嫁了似的,一个劲儿地要给易戈留后。如果他不是男的,又不是已过壮年,只怕是要亲自出马为他留后了。 但想到鬼宫的覆灭,这唯一的后代再传后想来真是十分重要的。 照我想来,易戈的这一声“嗯”也是意义深远的。我却是如同冬日里被冰水浇了一头,倘若不是有那么一些骄傲,整个人便要在五月初的阳光下要抖起来了,只能竭力维持着。 他剩下的话我却是没怎么听清了,大抵是少主与公主感情深厚,这般提议或许是会惹公主不快了,但是公主出身皇族,对此必是大度的;又说这孩子出生,不管怎样,我都是嫡母……等等等等。 我还真学不来大度,我知道崐爹当初是散尽侍妾娶的娘,那是因为崐爹爱娘,而娘最爱的是我爹。倘若换了我爹要纳妾,不知娘会怎样,是离开还是因爱而宽容。 那我对易戈,是爱吗?而易戈又算是爱我的么?恐怕只是习惯,或者又仅仅不过是喜欢。 我蜷坐在溪边良久,但逃避不是办法,我终是要回去面对的。我头昏昏的,但却记得我当时回答桂爷:待我与易戈商议过再定。 我慢慢地回到木屋,却见春满在屋前张望,看到我欣喜道:“总算回来一个了。咦,驸马中午又不回来吗?” 我懒得开口,无力地摇了摇头。 午饭除了易戈和沐莺、徐叔叔,倒是都在。祁龙见我没什么精神,便问:“你上午去地宫了?遇到什么事了么?这般没精神?” 奇?我道:“我去寻刀,但没看到逐虹。” 书?祁龙道:“没有便没有罢,也不至于这般丧气。你一定是有别的事。” 网?都是亲近的人,我便也没什么可瞒的了,我苦笑道:“桂爷又找我了。易戈不纳房兰儿了。他们要他娶沐莺,大约他们觉得既是沐莺犯下的错让我不能生育,便要她身偿吧。” 祁龙放下碗:“你没碰见易戈么?他怎么说?” 我道:“桂爷跟我说这事是在我碰见易戈之后。他当然也问了易戈自己的意见,易戈回答了一个‘嗯’。沐莺对易戈来说意义不同,算是他少年时的梦吧。” 倩倩重重地将筷子一拍:“男人都是这德性么?我先前总觉得易戈比白抑非好上百倍,看上去还是甚关心你的,却原来也是这样。” 我怅然道:“在他心里,我才是晚到的那一位。他这般对我,也算是不错的了吧。只是我从未想到他有找到她的这一天,先前不上心时,还想他若找到她,我便放他自由呢。如今他真找到了,我却是放不开了。要怪也只怪我自己吧。” 这一顿饭因了我的情绪,大家都有些沉默了。 溪边离木屋不远处有一丛芭蕉格外高大,叶子展开来倒似天然的巨伞,日头转过西边去了,溪边有微风吹来,这芭蕉下倒是格外荫凉。我忽然很想喝茶,便□满将廊下的小几搬到那儿,自己去端了把小椅子在芭蕉树下坐了,又□满沏了茶来,喝一口热茶,热水入了喉,便有汗从头脸上沁出,小风一吹,倒带走了通身的一点燥热,浑身通泰。 正喝着,有一人也拎了张小椅子坐在另一边。我转头一瞧,却是子布。 子布看看我的脸色,缓缓问道:“那你打算如何?” 我手抚了额道:“这,我总还是要去问他一声,确定他的心意的。我真的给不了他孩子,他若心中有沐莺,我自是成全。我若还拴他在身边,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的,只怕娘也不会同意。” 他轻轻“嗯”了一声道:“也是,姑姑,是外柔内刚之人。你其实与她十分相似。别的皇亲贵胄如何,我们也不管,但至少在我们辛家,是极少有纳妾的。在我看来,对人好应是一门心思的,没有附带条件的,疾病是不可预料之事,又不是犯错,本就不该拿来衡量。你真的莫往心里去了。” 我有些苦笑了:“我原先也想不往心去的,可也架不住常有人提醒是不?就象是易戈,他也曾跟我说,他不想那么快要孩子的。但他,究竟还是想要孩子的,是吧?所以,或者,我们真的无缘,我当初确实也不该胡乱指的。”说到此处,难免有些鼻子发酸,不知不觉地便滚下泪来。 子布抬手为我擦了擦泪:“这两年不见,你真是变了些呢?原先那争强好胜、能把我踢塘里去的雾儿哪去了?看你流泪,我心里难过。雾儿,如果他纳妾,你真想离开他吗?” 我鼻子有些塞:“如果那样,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子布却象是下了决心地说:“雾儿,如果你下了决心,要重新开始了,要记得回头看看,我……一直在原处等你。” 我惊诧地张大了嘴,不知如何回他,我以为娘说我亲事已定,他的事便揭过了,原来他真的还是相当认真的么? 静默中,我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松香味。愕然扭头,易戈正站在溪边看着我,身后几步跟着沐莺。我不知道我与子布的话他们听到了多少。 今天,他们俩回来得还真是早。想来,也是有话要说的呢。 易戈忽然走上前来,执了我的手便走,也不理子布和后面的沐莺。从溪边回到木屋楼上我们房间的短短这一段路,他的手捏得我的手生疼。 回了房间,我甩开他的手,他却又不说话了,只直愣愣地看着我,眼中泛了一些红色出来。 我真是受不了了,心中直怀疑,即便没有沐莺在其中,我们这样每天说不上几句话,一有矛盾最后以肉博解决的,真不知能走多远。我很想扭头而去,忍了忍,方问道:“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或者,没有事要问我?” 他说:“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了,我知道了你就没有解释么?我的心中有点点的小火苗窜了上来。我说道:“是,桂爷告诉我了,你换了人纳妾了。我先不说你要纳谁,你喜不喜欢她,我只问你,纳妾为你留后这样的事,不是我们之间的事么?为什么都是要桂爷来告诉我?你都不肯先与我说,硬是让我最后一个才知道,弄个措手不及的么?” 他脸上有一点急迫:“我与你说过,我没有想纳妾。” 我扭头哂笑:“当初我没有想指婚,但轩哥怕我嫁不出去,急切,我体谅,所以指了。你没想纳妾,但桂爷急切想你留后。桂爷跟我说,这回要你纳沐莺,是你同意了的。我知道沐莺在你心中地位不同,你是有些喜欢她的是吧?” 他愣了一下,又答道:“不是,没有。她只是让我想起那段日子。”这语气却是没有他平时的那么利落,语尾带了那么一丝轻柔。他果然是留恋的。 我管自己又说了下去:“好,我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只要你有了喜欢的人,告诉我,我会放你自由。你不用怕我没有面子,反正是我休离你。但你,为何要这般遮遮掩掩?你不敢承认你的感情么?” 他有些愣住了,张嘴道:“我……” 我又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成全你们的。” 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悲伤,沉沉地道:“你的心中,果然是不会有我了?” 我有些悲愤了:原来以为是个嘴拙的,却是个属猪八戒的,会倒打一靶? 正想说,明明是我比不过你心中的那个天仙小姑娘,入不了你的心,却听到下面有了些争吵声。 推窗望去,却是春满和倩倩正与沐莺起了争执,不是争执,完全是她们在指责沐莺。 我听到春满的声音道:“沐姑娘,我竟不知你是这样的人,竟然会跟公主抢驸马。公主对你不好吗?你害得公主这样,她都没有责怪你,你现在却是这样对她?弄得公主与驸马要分离,你到底是安了什么心哪?” 倩倩亦道:“你别以为你小时候与驸马有一段际遇,驸马就是喜欢你了。这些日子,驸马对公主怎样你也看到了,他心中谁最重要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劝你,还是别挤进他们俩中间的好,你不如回你的伐门,再呆在这里,就是贱了。” 易戈沉了一张脸匆匆下楼,我也随了下去。却见他几步挡在沐莺面前,对春满和倩倩道:“春满,贺兰小姐,沐莺是客人也是朋友,是否可以口下留德?” 沐莺眼中噙了泪,躲在了他高大的身形后。 春满和倩倩都有些震惊地望着他。我仿佛是绣花时被针狠狠地扎了指尖,那剌痛来得迅速漫延得也快,退散却不容易。 这下当真知道他心中谁最重了。 倩倩反应过来时有些恼:“姐夫,你究竟是因为她是客人或朋友而生气还是因为她马上要成为你的小妾而生气啊?我真为阿雾不值!” 春满却是冲我小跑过来:“公主,你病了?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易戈回头看我,眼中有惊有痛有茫然。我闭了闭眼,摇头道:“我没事,或许是中暑了。”又冲易戈道:“那你照顾好你的客人和朋友吧。”言罢,转身上了楼。 楼下寂静了,我从窗户里看到,我回房后,倩倩拉着春满也进了屋,屋前空地上只余易戈与沐莺沉默地站着。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他们一前一后离开了木屋。 逐虹 第四十章 挽情 一夜难眠,不知何时入睡,醒时却依然是天黑。我睁着眼躺了一会儿,天边才有亮光泛出。 易戈昨夜没有回房。是的,我听到他回来的声音,虽然他的脚步一向轻如猫,但这木屋的楼梯与木榻一样会自言自语的,又和板壁一样不太牢靠,便透出不想让别人听见的声音,而我的耳朵十分敏感,所以我知道他回来了,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却又下了楼,没有听到屋门再度被拉开的声音。 终究是躺不住,起身下楼。走在楼梯上,却听到春满惊讶的声音:“驸马!”,倚着楼梯扶手,我看到易戈正从两条拼起的长凳上坐起身来,想来昨夜他是合衣睡在这里的。已是初夏了,这样倒也不会冷,只是他的左臂……我晃了晃头:人家都不愿进房了,你还在这里担心他会不会冻着,胳膊有没有事做甚?他的两处伤哪处是你包的,他不都是包得好好地才回来的么?自有地方自有人会给他包扎吧。 春满听到我的脚步,也向上看来,又惊诧地问:“公主,今天怎么这么早?” 易戈的眼神笼住了我,我却是看不出他的情绪,那索性便不看了。 我冲春满点了点头:“睡不着了,我去练会儿鞭。”我穿过他复杂的目光走了出去。 练鞭只是借口,我哪来的兴致练鞭呢,只是拿疾影胡乱抽着树丛而已。 溪边林中尚有晓雾,我看着被我抽碎了的绿叶在雾中纷纷扬扬,一下子又泄了气。捧着脸,沮丧地坐在溪边石上,望着溪中自己的倒影发呆。 我竟然又为情所伤了么?我要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跟斗么? 我慢慢地回想着我们这一年的时光,准确地说是这九个月。我想易戈对我不是没感情的,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但至少他还是在意我的。可是这份在意如果与梦中情人少年情怀比起来,就不知是哪个更重一些了。虽然我有家世有容貌,可沐莺也没差许多,再说易戈那样的人不会象白抑非,为家世所累。 我又被比较了,在白抑非那里被比了家世,在易戈这里却被比了感情。我现在已不知道哪个更重要了。要命的是,我对这两人都曾动了情,而他们对我也并非无意。不过易戈真的从来没说过喜欢我,但愿我不是自作多情。 我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啊。 胡思乱想间,忽然发现溪面上多了一张脸,一张双眼红肿,梨花带雨的脸,却是沐莺。 她站在我身后,见我回了头,才带了一些怯意开口道:“祁姐姐,我一早就来找你,春满说你练鞭,我便寻到这里来了。” 我坐直了身子:“你找我,有事?” 她点了点头,说道:“昨夜,易大哥送我到伐门驻地安置。他对我说,他不想纳妾,可能是桂爷和我误解他的意思了。我,我昨夜一夜未睡,也有话对你说。我知道,是我害了你,害得你和易大哥有了罅隙。我也知道,易大哥比较沉默,可对你是很用心的,可是我看你对易大哥却始终不冷不热的,我以为你也没那么喜欢易大哥。所以桂爷来说时,我便答应了,那次闯祸,既害了你也害了易大哥。我想,你没那么喜欢他,我就帮你多关心着他一些,你不能生育也是我的错,那我就帮你替他留后。我不是要跟你抢易大哥的,他如果不娶我,我也没什么怨言,但我也想了,我真的是想替他留个后,生了孩子就给你,我就离得你们远远的。我知道祁姐姐不会亏待孩子的。” 我有些傻眼了,愣愣地看着她。 我说,先不说我了,你家里能同意么?我想易戈也不会同意的。 她低头道:“家里,我管不了这许多了,易大哥对我也有恩,我要报恩,家里人未必不同意。易大哥,他,是不肯。他说,他不能亏欠我。” 是了,他不会让他喜欢的姑娘这样没名没份地为他生子的。 我呢?我傻了才会同意。抚养一个不是我生的易戈的孩子,我天天看着,我是什么滋味。 我也摇了摇头:“那么,我也不肯。要么,我离开,你安心嫁了他为他生孩子。要么,你离开。我还没想好,想好了,会跟易戈说。” 她哭出了声:“可是,可是,我真的从来没想到过要你离开啊。我知道你未必肯接受易大哥有妾,所以也不要名份了,这样也不行么?” 我现在的面目,肯定象不肯放丈夫养在外面的有身孕的相好进门的正房。可是我已经无心去哄她了,我很累,我一向睡不好便觉得累,觉得心烦。于是我也道:“那我也已经说了让位给你了,你要为他生,尽管生去,这样也不行嘛?” 我也想哭,可是我竟然哭不出来。 我烦燥地扭头就走,走出几步后却发现一堵肉墙挡在前面,有轻微的汗味和松香味传来。我后退一步想绕开他走,却被他一把拎住了胳膊。他的力气我知道,我挣不出。但我恼了,武功如果用不上的话,那就泼皮法好了,我狠狠地跺了他一脚。他抽了一口气,却没有放开我,却是用力将我按到怀中,他的脸他的眼都是红的,冲我叫道:“我不纳妾,我不要子嗣!你不要这样了!” 这里离木屋并不是很远,透过树木的缝隙,我看到木屋前,祁龙、倩倩、子布他们都站在那里,竟然还有那个房兰儿,想来,一早,是房兰儿送沐莺过来的。 那个早晨的记忆已经有些混乱了,我只记得是子迁上来带走了沐莺,易戈箍着我将我带回房间。事后我想,他还真没在人前做出此等动作来呢。他说,今日地宫中还有一些紧要的事要做,这事可否容待寻宝之事了结再来计较。 我听出了他话中的疲惫,也知道势单力薄的鬼宫在武林中周旋的不易。可我还是委屈,纳妾只不过是一根线头,我在意的是扯线头的那只手,是扯断了,还是延续不断地扯出更多的线头来。 早晨乱过一阵,自然还是各自该干嘛干嘛。我有些醒过神来时,木屋里只剩我与倩倩春满了。 我又坐到那廊下,喝茶似乎不能解忧啊,我索性去厨房里搬出生辰时剩下的梨花醉,果真能一醉,忘记了眼前这些破事,倒好。 才喝了两杯,倩倩不声不响地坐在了我对面,伸手也为自己倒了一杯。我笑着与她干了一杯,方放下杯子,她忽说:“你说要休离,其实你放不下他。” 我点头:“放下了,我还烦恼什么?” 她又说:“我看他对你,也是有情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帮着那个丫头,难道一个男子的感情是可以平均分给两个女子的么?” 我苦笑:“倩倩,你瞧着我是不是就长着一付被朋友抢男人的相啊?先是白抑非,被南雅看上了,他说对我还有情,却还是投了南雅的怀抱;现在又是易戈,沐莺就算是偿债呢还是抢人呢,我还没搞清楚。” 倩倩三杯下肚,脸也有些红了,指着我笑道:“你不知道吗?你在熟人面前就是一个可以捏的软杮子。不抢你的,抢谁啊?南雅的事,我听眉姐说过了,说你们在龙城的时候,你是何时其大方,有什么都惦记着南雅,都可以分她一点,那好,你男人也分给她啊?可惜,她还不愿分呢,要整个的。这回,沐莺,也一样。你说与她脾气相投,说她单纯,只是冒失一些,这么伤了你的身子也没什么责怪的,平常依旧是亲亲热热地照顾着。那好,伤了你的身子你不计较了,那伤你的心,你可计较?” 我捋了捋垂下的额发:“原来我是这般好欺侮的,我一直以为我就是白抑非面前的女金刚呢。” 两人又各喝了一杯,倩倩又道:“白抑非,你说放就放了,你当时真的就没想过要争?” 我苦笑:“那时,南雅来找我,她说‘你也看到南风堡内什么样子了,现在唯一能让我走出那里的就是婚姻。其实早在龙城,白马庄与南风堡就有了联姻的动向,那时我还不认识白大哥,所以见你们在一起也没什么感觉。可现在,我只喜欢白大哥。我知道你应该也有个不错的家世,喜欢你的人也多,我看沈家的怡桑和你表兄对你的情份都不一般。可我,只有白大哥了。小雾,你也替我想想,我现在已是他的人了,如果不嫁他,我的人生就毁了。’我替她想了,也替自己想了,如果知道丈夫曾背叛自己还能不能与他一起走下去,我想是不能,所以我放弃了,这算是让吗?” 她又问到:“那现在,易戈,你真的还要让?” 我烦燥地揪头发:“啊,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他对沐莺到底是到了哪一步啊。” 倩倩道:“我当时听了沐莺之事,很生气,可是阿龙却分析,说易戈未必不爱你,只是人前不太表达而已。再看你们俩,其实也挺和谐啊。我后来就想,如果换了我,那无论如何都要争上一争的。夫妻情份还赶不上十三四岁时不靠谱的喜欢么?” 我又灌了一杯酒下去:“我与易戈啊,人家说夫妻做得好,要灵肉交融,我现在肉么,是与他交融了,可灵么,怎么觉得总是隔了一层似的。” 倩倩有了二分醉意,点头道:“肉也重要的,肉直接些吧,灵,是指谈得来吗?唉,我觉得你,真的有必要去争一下。你呀,从小平顺,周围的人都喜欢你,以为处着处着就会有感情出来,是水到渠成的事,就不知道天下还有需要争取的感情。说刻薄点,是你不够珍惜吧。不象我,以为自己爹不爱,娘懦弱,家族里的人都是淡淡的,身边就没什么亲近的人,只你们兄妹俩。所以我从小就知道要争。现在想来,我粘你,对付祁龙,都是为了争感情。好歹,你还是个公主吧,总不能敌人一来你就先撤。” 我忽然便觉得虽然倩倩有时冲动一些,但大事上真比我成熟懂事多了。 我摇头:“我若还当自己是个公主,就不会上这儿来了。不过你的话我记住了,或许真是我不够珍惜。我是该为自己再争上一争,倘若失败了,再说。” 她笑着举杯道:“那好,祝你这回争赢了。” 我被她的话鼓起了勇气,摸了摸腰间那个已绣好的荷包,或许,晚上我真该好好地跟易戈说开来。 明天,五月初五,是他的生辰了呢。 可是,我没想到,这样一个争取的机会,易戈却没有给我。 逐虹 第四十一章 出走 那日,我大醉,生辰那天至少神志还清楚,但那天,却是神志与眼睛都不清楚了。 平生没那么醉过,春满将我扶回房后我倒头就睡,错过了等候易戈的时间。 次日清晨醒来时,头有些昏,身上也有些酸软,但,没有看到易戈。今日是他的生辰,我想过了,等他回来不如我们俩去倚天岭那面的来春镇,据说那里也挺热闹的,产本地名酒沉香酒,也有菜做得不错的酒楼,或许还可以住上一晚。 等到将近午时他还未回来,我想着不如去地宫寻他吧,既是我想主动,便主动到底算了。便跟春满交待:我与驸马今日去来春镇了,或许晚上不回来了。 今日抄录秘籍的人竟是格外多一些,他却是不在地宫,有鬼宫与伐门的人守在地宫大厅口,他们告诉我,易戈和桂爷去伐门议事去了。 伐门,与南风堡白马庄都租在同一个村里,与我们隔了两个山头,不过只是小岭,走走并不需要很长时间。 伐门却不是租了村人的屋子,而是自己搭了几个营帐在村外,还未走近,就听到其中一顶小帐中飞出一个女声,道:“他们自己说的,易大哥是喜欢你的么?”另一个女声却要低一些,只“嗯”了一声。那先前那女声便道:“那易大哥又说不娶你。他不肯娶我也算是因为我们毕竟认识不久,可不肯娶你却又为哪般?你都没问?”那低一点的女声又轻道:“易大哥只说不能娶我,再说,昨天早晨之事,你也看到了,易大哥后来叫的这两句不是很清楚了么?易大哥不愿意,也就算了。” 这两个声音,其实我都熟,一个是那房兰儿,一个是沐莺。 却听那房兰儿又说道:“易大哥怎么会不愿?与伐门结姻,于他也是有益处的。多半是那公主给他施压了。本来就是她强横指的婚,易大哥是被迫的吧?如今她也只是仗势欺人罢了,如果是普通人,有她那种病,早被夫家休了,只她还在这里颐指气使,一点都不顾及易大哥。” 沐莺道:“这个,师姐,她这病是我造成的,是我对不起易大哥和祁姐姐。易大哥,也是喜欢她的,因为他不太象是会被迫的人哪。” 房兰儿“哼”了一声道:“昨天早晨,易大哥是对她说‘我不纳妾,我不要孩子’,可我怎么听着那么压抑啊,估计是被她逼急了。你想,不纳妾便也罢了,哪有不要孩子的?哎,我听南风堡的二小姐说,那公主曾与易大哥有约,如果易大哥有喜欢的人就放他走的。你不如拿这个逼上一逼,看她能守诺不能?再说,我看易大哥说不纳妾,他倒真可能是不纳妾的人,但未必不是想离开她娶你啊?他到底喜欢你。” 沐莺犹疑了:“这……可能么?我怎么觉得易大哥不会离开祁姐姐。” 房兰儿道:“你傻啊?易大哥或者是守诺,那公主不会离开他么?你也说了公主没那么喜欢易大哥,那还不离开?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么?” 沐莺道:“师姐,你这说的……” 房兰儿道:“方才易大哥不是找师傅么?我隐约听到他说什么不是不行,是缺了信物,鬼宫信物在公主手中,还有好象是讨回来,名正言顺什么的。你就再等着瞧好了。还有,我看那公主不肯放了易大哥,也不肯让易大哥纳妾生子,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鬼宫宝藏,他们没有后,她又是公主,如果易大哥不在了,这地宫里的宝藏还不是由她处置。你看看现在易大哥在风口浪尖上,有多少人想从他身上获利?” 沐莺讷讷道:“师姐想得远,我,我没感觉啊……” 房兰儿嗤笑道:“你呀,就一根筋,若不是南二小姐提点你以柔克刚以退为进,你恐怕前天晚上就死心了吧?” 我站在一丈开外听了一会儿,转了身,看来易戈不在这里,看来我要问的东西又多了几条。 才一转身,就看到身边三尺处站着沈怡眉,看来,这些段子她也听到了。她的脸上有愠怒,看到我却有些赦然。我们两人对视了一眼,她几步走过来拖了我的手将我拽到几丈远的树林中。 她有些歉然道:“雾儿,你是不是想知道她怎么知道你与易戈间的约定?是你生辰那日,我喝得有些多了,回去的时候与南聪提到,说原本有这样一个约定的,但看来似乎用不上了,却是被南雅听到了。是我不好。” 我摇了摇头:“我不怪你。我们以后再说吧。” 我急于要走,她在我身后道:“你去哪里,你别理她们的话,我想易戈总有脑子的。” 我没停步,却回头道:“我都占着茅坑不拉屎了,还不得去问问那茅坑,愿不愿意让我占着啊?还有,没有茅坑也不打紧啊,我不是还有夺宝这条么?怎么着也该去夺一夺。” 她在我后面“哎哎”叫着,我却是走远了。 我不知道我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口中泛苦,心中涩然,说不上是气愤,只是急于想弄清一些事情。 我不知道易戈现在在哪儿,只凭着直觉往地宫那边走。 我是在地宫通往我们那个村的岔路口遇见带了几个人的易戈的,他看到我从那个方向来,有些惊讶,但却问道:“公主,你是去过直垅村了,到过伐门了?” 我应了一声“是。”正想问沐莺之事,他却急道:“那你都知道了?你……还是将那个给我吧。” “什么东西?” “就是成亲那日,我给你的那块蓝宝石。” 我心中直泛酸:“你想要回去,你要派别的用场?”我将“别”字咬得很重。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口,但还是说:“我之前不知道,那是鬼宫信物,有特别的意义,你将它给我可好?” 我缓缓道:“好,好,很好。” 我的眼睛其实已十分酸涩了,强忍着从衣襟中扯出那块蓝宝石,脖子里还有一块,是桂爷给我的那见面礼,我也一块儿扯了出来,一气摘下,全递了过去:“这也是鬼宫之物,全给你。” 还了他东西,我扭头要走,他却又叫住了我:“公主,这个先给你,你以后也许用得上。” 我回身一看,竟那日怡眉送我们的玉佩,我们各执了半块的。 我的心还在跳,只是跳得过分有力了,我一把将那玉佩扯了过来,激愤之下,他后面说的话便没有听清,只听他说:“过两日再和你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此坑不留爷,爷大不了再另寻坑去!我一拧身,急速地向前掠去。 风吹干了我不由自主涌出的泪,甚好,不用我擦了。 翻过一个小岭,才发现我已乱了方向,这既不是回村的,也不是去地宫的路。 我这是要往哪里去呢?嗯,我说过要去来春镇的,那儿不是有沉香么?去,一个人也去。 只是这路,好象不太认识。正左右张望间,忽听到后面有马蹄声,有人招呼我:“祁女侠!” 我转头,身后一男子牵了一匹马,带了和善的笑看着我。这人我认得,虽不知姓名,却知道是欧阳家门下,这段时间走地宫探秘道,天天遇见的。他关切地问:“祁女侠这是要去哪里?怎么一个人呐?” 我掩了情绪道:“啊,我想去来春镇。我听说那儿热闹,又闲着,便想去瞧一瞧。” 他又问:“易少宫主没与你一起么?” 我道:“他这几日太忙了,没空。只我自己有空,便想去逛逛。” 他“哦”了一声道:“来春其实比曲水更热闹更有味道,也没比曲水远多少。酒楼的菜做得普遍比曲水好,沉香酒也真不错,确实是香。就我自己来看呐,来春的小吃尤其好,你要是去,一定要住一晚,清晨起来尝尝那里的早点,那小吃,韮菜蛋包饼那真叫香,糯米条头糕细腻芳香,甜而不腻,你们女子一定喜欢。还有鸡汤田螺,溪鱼,你一定得去尝尝。” 我扯了个笑容:“真的?你说得那么好,我一定要去尝。可是……”我顿了一下:“我好象不认得路。” 他哈哈一笑,指了指脚下这条路道:“不难走的,就是沿着这条路出去,看到官道了往东走便行了,很好认。只是走路的话,要多费点时间,骑马的话一个多时辰便能到了。要不,我这马借你,你回来时还我便成。” 我道:“这怎么好意思?你往哪里去呢?不用马吗?” 他回道:“我回欧阳家驻地啊,前面没多远就是我们住的横山村了,不用骑马了。” 我也有些心动,便谢过他,他又笑笑说:“要我帮你跟易少宫主打个招呼吗?祁女侠似乎是临时起意?” 哎,还是被人看穿。 我点头道:“好。” 他看我上马,笑着朝我挥挥手道:“住一晚,散个心便回来吧。” 我骑着马在小道上小跑着,转上官道后却急驰了一段。飞驰的感觉让我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这似乎又是易戈教我的排解方法。 到来春,果然很快,我走了一个半时辰多一些,跟人打听了最有名的酒楼,坐下便点了几个特色菜。午饭未吃,此时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虽然心情不好,但菜真不错,我还是吃得下的。让小二取了一小壶沉香上来,慢慢地喝着,这酒甜香,入口绵柔,果真是好酒。 我并未喝醉,一人在外,这点却是清醒的。但酒易勾起心事,眼里被泪蜇得疼,去腰间摸帕子时却摸到为易戈绣的那只荷包,黑色浮凸了松叶纹的锦缎,上面清清爽爽地绣了一支并蒂石榴花,青翠的枝,艳红的花瓣层层叠叠,费了我多少的心血,指上不知被针刺了多少次。绣完了,春满夸道:“公主常说自己不善刺绣,其实认真绣来,真的很不错,色用得好,也精细呢。”可再精细又如何?只怕那人并不欣赏。我捏了那只荷包恨恨地扔到了地上,一杯沉香下去后,终又舍不得,弯腰拣了回来,拍了浮灰,依旧塞好。 从酒楼中出来,寻了个客栈住了,却又郁闷,便出来乱逛。走几步就是一条热闹的街巿,我却被一家店铺吸引,那店门面很小,是做木雕的,有小件的家具和一些妆盒摆设什么的,手艺十分精良,花式也新奇,并不是什么云纹、牡丹之类的,刻的是最普通不过的花草,木槿、石榴、牵牛什么的,皆生动,我甚至还看到了易戈为我雕的那个妆盒上的那种草纹,还看到一枝桃花簪,忽便想起自己的那一枝,抬手去抚鬓,却是一惊,那簪竟不在发上,难道是我这一路狂奔,掉了么?果然,没有缘啊。 我便这般愣怔着站在人家店铺里,惹得那四五十岁的胡子拉茬的掌柜多看了我很多眼。 没了看的心情,我仄仄地出了门。走出不远,忽听后面有人叫我:“姑娘留步!” 逐虹 易戈番外 我的公主(一) 一 那一年,娘病得很重,村中的方先生来看过,他虽通医,但究竟不是大夫,只说娘是旧伤加心疾,还得请外面的大夫来看。我没钱带娘出村看郎中,这独望村又是远近闻名的疠病村,没有一个大夫肯进村看病人的。 桂爷外出了,他总是神出鬼没,也没个归期。娘只靠先前自己在山上采的草药缓着,我却起了心要赚点银子替娘买药。 村里的铁牛他们要去郭城卖跌打丸,来邀我,我想了想,郭城距村里比潜县近,我去个几天,赚够银子买了药便回来,娘便托大志家照看着。 铁牛跟着铁叔来过几回了,所以很快就选了城中比较热闹的地方——一个茶楼前面摆开了摊子。这回没有长辈陪着,光是我们四个年龄相仿的少年。 卖跌打丸,要吆喝要做把式,挨点打割伤自己更能方便推销,顺便也赚个卖艺的钱。常在外卖艺,我们早就知道如何用拳用刀能使伤口狰狞而实质伤害最小,至于治伤么,独望村中各家有各家的金创药,功效比寻常药店里的总要好些。 那天,我们的锣声一响,果然周围便围了一圈人,以孩子居多。我们先是走了一趟拳,又开始耍刀,照例是铁牛用刀砍我。那次他没砍好,皮削开得多了一些,当然血也流了许多,围观的孩子中有尖叫着散去的,还有在叫“要死人”了的,我心中好笑,但总要让血流一会儿才让铁牛上金创药的。却有一个小姑娘蹲在了我的跟前。她竟是个不怕血的,一双清澈大眼还盯着看。 她大约十岁上下,一身玫红衣裙,下着一双粉底小靴,锦衣纱裙,金丝绣线,头上珠花也十分精致,看上去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又加上肌肤雪白,修眉杏目,唇是淡淡的樱粉色,怎一个粉妆玉琢了得,精致得象个小公主。我们四个当时看得也有些眼直,都停了手里的活,忘了卖药了。 我与她对眼瞧了一会儿,她忽然说:“快上药啊,血都要流到地上了。再流多,要补不回来啦。” 铁牛这时也回过神来,一边取药为我敷上,一边说道:“不怕不怕,我们的金创药、跌打药那都是一流的,你看看,我一上药,这血立即便止了,好了以后疤也不容易留下呢。小姐要不要买一点?” 她慢慢说道:“金创药啊,我们家里也有许多种的。你们这样卖金创药多伤身体啊!我崐爹说了,凡药三分毒,外用的药也是药。你娘会赞成你这样卖药么?要是我这样,我娘我爹肯定心痛死了。” 铁牛见机得快,回道:“小姐啊,我们穷人家,卖点药是为了吃饱饭,那是帮了爹娘,自然是什么办法有用,用什么办法了。这点点伤,有什么要紧。” 我一向不爱说话,当时却也答了一句:“我娘病了,我要攒钱给她看病。” 她修长的眉略皱了一下:“这样啊?”说着便伸手去腰间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一锭小银来,总也有二三两,放在我们摊前,对我说道:“那,这个,是我四叔给我出门买饼的,我没花,你拿去给你娘看病吧。”说完便站起身来要走,身体摆动间,胸前挂着的精美玉锁磕到她的膝盖,轻轻摆荡着。 我感受得到她的善心,却有些被人施舍的难堪。我知道我们这些卖跌打丸的其实也算是走江湖卖艺,卖跌打丸也赚不了多少,还不如人家瞧热闹给的钱多。但我那时一直以为,这样要钱的话与乞丐也没什么不一样。钱,是一定要拿东西换来的。 于是,我叫住了她:“哎,你拿回去吧,我不要。”铁牛在旁边扯我,我却不动。 她回过身来,看到我的表情,起初有些惊诧,但马上便明白了,立即说道:“啊,我忘了取东西了。”然后看着我摊上的那两个木球道:“其实我刚才看中这个了,能不能卖这个给我?” 她竟是如此的善解人意,维护了一个少年的自尊。 那两个木球,是我先前装药的,药取出后便也一直放在边上。但这两个木球是娘给我的,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起了那两个木球。我和娘在村里的日子原本也过得不算拮据,但自她病了,我们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娘也曾让我去潜县当过一些东西,家中现已没什么可当的了,这两个木球,虽然精致,但到底算不得值钱的物事,如今她既喜欢,也算是我将它们死当了吧。 我拾起那两个木球,递了过去。她接过后,朝我笑了笑,粉颊上露出两个小而深的酒窝,那张原本就可爱的脸更添神彩,我竟然怦然心动。我这算是一见钟情么? 一个美艳无双的男人忽然出现在她后面,唤她道:“雾宝,我们要走了。” 那男人的长相比女人还美,一双眼中笑意盎然,怜爱地抚了一下她的发:“买了什么?”她也举给他看,有些撒娇地道:“喏,这个!” 不但是我们四人,周边的人也已没有一丝声音了。 他牵着她走后,才有人发出惊叹,道:“那估计是父女俩,那男人这么美,小姑娘虽然不很象他,但也是个美人坯子,长大必然出色。” 那次,我并没有在郭城呆很久,一来是惦记娘的病,二来,她付给我的买木球的银子也该够买药了。 娘没有拖过半年,还是离我而去了,她不算是慈母,但我知道她心里其实很疼我,只是言语上不会表现出来。 现在我是一个人了,有一间房子,但没有家。 我还是和铁牛他们搭伴四处去卖跌打丸,轮着受打轮着受伤,但没有一个小姑娘蹲在我面前说:“快上药啊,血都要流到地上了。”每次到郭城,我都会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希望那个小姑娘还会出现在我们摊前。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半年,直到我遇到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看我们打把式卖艺看了一个上午,然后走上来说:“你们想要换种方法挣银子吗?” 他说,他的主人要招一批护卫,他看我们身手都敏捷有武功的底子,便要招了我们。他说每月的起薪是一两银子,{奇}以后会加,{书}有功还有赏,{网}但是之前要经过严酷的训练,或许会丢命,如果愿意的,可以先给家中定金。 我、铁牛、二毛、栓子都同意了。我是一个人,铁叔也在三个月前故去了,但铁牛有奶奶,他们三人便先回村去跟家中交待了,而我,呆在破庙中,等着那男人来带我们走。 那男人就是奇叔。 我后来才知道我们要效力的是睿王,但奇叔说,你们这批人,以后是跟着小主子的。 我没想到小主子,竟会是北狄的怀义王。 二 十七岁时我见到了小王爷,看到他的第一眼,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不知道这种熟悉感从哪儿来,但他让我想起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小姑娘与他并不是很象吧,但就是有那么一种相似感。我有直觉,他们俩一定有某种联系,这种直觉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保持了一种亢奋的心情。几个月后,我当值,作为影卫守在他的窗外,我看他打算就寝,从襟口拉出了一把精美的玉锁,取下来放到了一边。他拎在手中的玉锁晃晃荡荡的样子让我想起另一个相似的画面。 我的心跳略快了些。 但我还是没搞清,小王爷有没有妹妹。直到两年后,小王爷接了一封飞鸽传书,唇边噙了一个微笑道:“她下山了,不知会不会回端州。” 时日流逝,我对她的期盼在渐渐减弱,不是不再喜欢,而是想着,她已长大,或许已许嫁,即使未嫁,地位差距也太大。如果她就是王爷的妹妹,我与她更是隔着千山万水,只能仰望。所以我的心思便深深地埋在心底,她是我的一个梦,也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方取出回味。 又一年,王爷带着我们回上京王府,原因却是要参加龙舟赛。这是我跟着他以来的第一次。到了上京,我便明白了,此番回京,是要落实北狄长公主霓虹公主的亲事,而霓虹就是王爷的双胞亲妹妹。 我记得那一日是五月初五,我的二十岁生辰,在龙舟赛获胜后,那个高台上的华服少女纤纤玉指指向了我。 我听得到她的声音泠泠作响,她的面容清丽,算得上是个美人,可我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只有那修眉杏目,依稀有些影子。她的神色淡淡的,明显对指婚并不那么热切。 所以我,即便心跳有些快了,但依旧保持着神台的清明。 及至我再次见到了那个惊艳绝伦的男子,我的心中才有了底。他来北狄王府探察我,只问了一句:“你是易戈?雾宝指的是你?”我算是郑重地应了,但没有多说话,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我心里是雀跃的,她果然便是她啊。 成亲当晚,她便坦白地说了,她可以给我身子,但给不了心。 我并没有受多大的打击,作为一个擅长收集情报的影卫,之前我已得知一年多前发生她身上的事。虽然我当时问了一句“那公主的意思,您的心里将来也不会有我了?”但心中却起了为她疗伤之心,我一向不算是自卑之人,相信她心中总会慢慢有我的。 当晚,我们并未行周公之礼,她心中是不愿的吧。但当我提出睡到外阁时,她却说,不用,床大,同睡一床便行。她这是担心我以侍卫的身份选为驸马本就受人诟病,如果不被公主待见,会在下人前伤了自尊吧。都说女大十八变,她的容貌是变了,但一颗善良的心却是未变。她真的还是那个她。 第二日,互赠了信物后,再出来,她的腰上悬着当年我卖给她的香木球,她竟一直留着,想来是相当喜爱的,或许,她能记得我?我的心中也有些鼓舞。 她受的情伤我并未深入了解,直到那天在恒山,我看到了那一幕。 小王爷遣我先行至恒山,我这一路却是赶得挺急的,新婚的我们其实很平淡,但我还是急于想见到她。我是快到恒山时才看到南风堡和白马庄的人的,虽然看到了沈怡眉,是她的知交,但他们人多,我又不善应酬,便故意放慢了速度,远远地跟着。可是我没想到会在恒岭镇外就遇到她,虽然她可能是为了迎接小王爷而出来的,但看到这种迎接的姿态,我还是欣喜的。 只是我看到的是如此一个倔强的身影,在负心人前,她那挺直的背,受伤而倔强的眼神一下子便让我心疼起来,她应该是那个梨涡浅笑的小公主,而不是一个伤心至此的女子,我没有什么犹疑地就上去揽住了她,站在她身边,希望能成为她的依靠。她温软的身子靠在我的胸前,我的心便不争气地跳快了。原来这许多年,她在我心中始终是一样的。 后来,人都走干净了,她说:“人都走了,不用演夫妻情深了。谢谢你,驸马。”我却在心中说:“都是真的,我用不着演。” 她既然没有那么快走出来,就说明她是个长情的人吧,那我便默默的守护着她,她只要转身,一定会看到我。其实一天天的相处,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改变,尽管她的第一次,给的甚是仓促,但我知道,她已有些接受我了。 我并不是第一次了。十七岁那年,奇叔对我们的培训结束,让我们出了一次任务作为考验,活下来的,便被带去了绮春院,奇叔说是享受人生。 所以,当我感受她的生涩时,也有些激动。北狄不如云阳保守,公主在及笄时会配给房中郎的,但她居然是第一次。而我,这一次与在绮春院是完全不同的体验,与喜欢的人做、爱做的事,果然让人激情难捺啊。迸发的时刻,我叫她“雾宝”,这名字我在心底叫了千百次。 我没想到她会追来独望村,她一来,我只有一个念头:不管她有没有走出来,她心中一定是有我的,我没有爱错她,此生也不想再变了。那天,她跟着我坐在灶前,灶膛内的火光映红她的脸,我心中满满地被幸福充溢着。想着她一个公主,肯为了我而来,对她的爱意便怎么藏也藏不住了。我在娘的坟前起了誓,此生是不会放开她了。 但我回村,也不全是为了扫墓的。 在恒山时,武林大会才开始没几天,我便瞥到了桂爷的身影,初时不方便追出去,等我追出去了,却是看不到他了。后来,起了变故,他的声音对我来说那么熟,所以护着雾宝回房后,我便又追了出去。 我追了很远才追到他,却被他告知我的实情惊住了。他说,不但他出自鬼宫,就是我娘也出自鬼宫,我更是鬼宫少主。 所以回了村,我想翻翻娘那里有没有留下鬼宫的线索,雾宝想要逐虹刀,我只想她拿到刀后,离那些武林豪杰远远的,雾宝与他们也不是一类人。 桂爷却对我说:“你娘是想你的生活平淡些,安然些。照理,我不该将你再拖入这个事中。但你毕竟是鬼宫少主,如今有人觊觎鬼宫的宝藏,你却得担起责任来。” 他甚至说,他已经联络了一些鬼宫的旧人,他们都表示,鬼宫已灭但人未绝,也不能随便被人欺侮了,一般的门人尚且如此,何况你是少主? 身为鬼宫后人,我有责任。 但我知道,要从众人虎视眈眈中护下鬼宫的宝藏,决非易事,我既答应了,便得承受失败的后果。 桂爷说,怎会失败?你如今是两国驸马,从来民不与官斗,便是草莽想有动作也只能在暗中下手,公主又岂会袖手旁观? 我却是极不愿意扯进雾宝来。雾宝是我要守护的,又怎能让她为了鬼宫担风险?更何况,她还是龙雾派的传人,那个传奇的门派,会因为与鬼宫扯上关系而遭人诟病,这会让她难为吧。 逐虹 易戈番外 我的公主(二) 三 我其实对传说中的鬼宫宝藏是将信将疑的,但桂爷似乎很肯定。虽然,他说他之前并未深入地宫深处,没有见过藏宝,但他相信是有的。 因为老宫主以前曾在南旦工部任职,曾管过国内的矿山,而南旦产玉与金,传说,老宫主是贪官,却是没有落下什么把柄的贪官,又传说,老宫主拐带了当时摄政王的侧妃后在南旦销声匿迹,他传说中的巨大财富亦不知去向。 我对这财富,并没有多大的渴望,但桂爷在召集旧宫人,也许这财富能帮到他们,至少不会象我娘当初那样,因无力医治而过世。 雾宝对我的少主身份并没有多问,除了逐虹,她对那藏宝也无甚兴趣。她其实对这些真的是有些淡的吧,这倒也让我松口气。她只问我,知道自己是少主后,有什么想法。我回她,我只为她寻刀。我当初确实是这样想的,找到了刀,那藏宝就让桂爷用来安置鬼宫旧人好了。 雾宝曾问我有什么愿望,我回她,只愿与她安静的行事三天三夜。 我说的是真的,自我尝过她的甜美,有些放不下。她就如淳酒,我想细品畅饮,但纷扰太多,我始终不能沉浸,为了她为了我自己,极力克制着。其实在村中这几日,回想起来真是美好,我只惭愧不能给她更好的环境。我且想着有一日,只我们两人,能安静地拥着她,让她懒洋洋的伏在我的膝上,如墨长发披散而下,半覆着她光洁细腻的背,我轻抚着她,若想了便要,累了便憩。不必考虑公主驸马,不必考虑鬼宫财宝,没有侍女下属的侍候报告,感觉只我们两人存在于这天地间。 接近岭南时,我看到了桂爷给我留的标记,夜里,我出去,开始慢慢地接触那些鬼宫旧人,同时也开始训练公主府的暗卫。 但是形势是随着事情的发生而变化着的,扣上了少主身份的我,渐渐地变得身不由己。当你真切地感受到一群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时,便有些挣脱不出了吧,哪怕这一群人并不多,只四五十人。 我知道自己的神出鬼没瞒不了雾宝和小王爷,但我也知道,雾宝她轻易不会问。她几乎不提鬼宫少主什么的,她是在抗拒吧,那我,也不能拿这个烦她。虽然到了曲水后,桂爷一再要求将公主拉进来,一起行事,将掌事权先控在手。 我却觉得目前六大派也没有掌握什么重要的线索,一切只是在摸索中,何不在暗中观察,到了实质阶段再表露身份? 所以,我依然什么也没说。 我以为一个男人,做远比说来得重要。为她做到了哪一步再说,没有可能做到的,就不要许诺。所以,即便我也略想了想,起出财宝后与雾宝今后的生活,我依然没有告诉她。 如果我知道我的沉默给她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或许会每做一件事都与她商量吧。 我先前是想着,以后再说,后来等我想说的时候,事情一件件地来,不知道先说哪个好,是寻宝还是对她的情感。我便想,我总要找一个空闲的时间,好好地解释给她听。但我没想到,越往后,那些各怀心思的人小动作越多,我根本没有时间与她深入细谈,只是说得一句是一句。 我知她一向是豁达和开朗的,但我没想到白抑非当初对她的伤害,让她在感情上如此的脆弱,她的患得患失我看在眼里,但我却说不出更多安抚的话来,我颇恨我的嘴拙。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患得患失的呢?第一次在恒山看到白抑非时,我只心疼雾宝,但第二次他在地道中对雾宝作姿态的关心,却让我很不爽,我似乎也有占有欲。更何况,那日我回转楼上,看到她捏着两根簪子发呆,见我回来,放了簪子却教我看到那纸条。若真断了,何苦送簪子,毁了也罢。第三次,他追踪到了我和桂爷,齐夷本想杀他灭口,我先出的手,一来算是妒,二来也想放他一条生路,即使我不动手,齐夷、桂爷、陈巧一起动手,白抑非难有生路。但没想到,雾宝却是全瞧在了眼中。我看着她虽然站在我身边,护着的却是他,怕我们人多,对他不利,拦住了齐夷和陈巧对他的追击。我的心中方是翻江倒海——或许正如他对她并没有忘情一般,雾宝对他也是没有忘情的吧。 那晚,白抑非指责我利用雾宝,看得出来雾宝很介意。但我不能说我一点也没利用她,可不就凭着她是公主,是龙雾派传人,掣玉庄、白马庄、南风堡才有可能坐下来与我一谈的么?夜半回去时,看到她哭过了,眼皮有些肿,我的心便抽了起来,但我也介意她那般护着白抑非,见她背对我,我也无奈地翻了过去。但究竟是忍不住,感觉到她睡着了,又翻身将她搂在怀中,她在梦中竟还有抽泣,我十分自责。 早上醒来,她竟有些抗拒我,本来想解释昨夜之事,一听她问“是不是真的想杀白抑非”,我的妒意便涌了上来,不知怎么的,便十分冲动,我有些用强了吧,好在,她没有计较,或许她也没那么在意白抑非? 我心中苦涩,却也说不出来。雾宝,一开始便说了只给我身子不给我心的,但随着她对我的温言软语,随的她的笑容,我想要的越来越多,纵然我再喜欢她的芬芳的身体,但还是更希望得到她的心。我以为我可以得到了,却原来还是差一点。 不能怪她,她也在努力。或许这一个月来,堆积的误会越来越多,而我不但解释得少,连话都要说错。 自从沐莺认了师门后,常去直拢村串门,便透露出雾宝受伤难孕之事。桂爷听闻有些着急了,便与我商议纳妾之事。又劝我道:“鬼宫之力,难以与各门派抗衡。能抗衡的唯有你的驸马身份,你不肯让公主卷入此事,也罢了,那潜在的影响总是在的。但是鬼宫也需要同盟和强有力的支持,联姻也是种方法,何况你真的需要有人替你生孩子。” 我的想法,寻找同盟未必要结亲,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吧。如果有财宝,可以分,无财宝,鬼宫收来的这些秘籍也是财富,现在虽说只给有秘籍的门派抄录,只要需要,以秘籍换同盟也不是不可以的。至于孩子,我说我只想让我喜欢的人生。我喜欢的人唯有雾宝而已,她虽说伤了,也未必不能治。但这话也许又说坏了,桂爷却是揣测我的意思,找了以为我会喜欢的沐莺。 那天与沐莺相认后,雾宝的表情就有些怪,或者是那天沐莺冲上来搂我胳膊的举动让她不快了? 但我没想到桂爷却是去和雾宝说,我既不喜欢房兰儿便纳了沐莺罢了。他以为沐莺既是我喜欢的,又与雾宝交好,自是最佳人选。并说是我应承了的。自那日与沐莺相认,沐莺便跟在我身边,帮我登记前来看武籍并记录下前来抄录的门派,那天,桂爷明明是问我:“沐莺就留在少主身边可好?”我以为是留她下来做做文书之事,这丫头做事还算是认真的,我便“嗯”了一声,算是应了,没承想桂爷想的却还是纳妾之事。 当雾宝质问我纳妾之事为何不与她商量,问是不是喜欢沐莺时,我有些傻了,我只是以为我既从来没想过要纳妾,自然就没有和她商量的必要。不知道她是怎样想到我是喜欢沐莺的,难不成就是因为她这两天跟在我身边吗?我以为雾宝不是一个气量窄小的女子,怎么会在意这个。还没等我想好如何回答,她却说:“好,我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只要你有了喜欢的人,告诉我,我会放你自由。你不用怕我没有面子,反正是我休离你。但你,为何要这般遮遮掩掩?你不敢承认你的感情么?” 我真的是被她问愣了,心中也有些痛泛上来,她说得好干脆啊,休离,果然是公主的作派吗?难道这几个月的情浓都是假的么?是,她身边有辛子布有并未死心的白抑非,我在她心中依然什么也不是? 我想说,我没有遮掩,为什么我如此爱你你却看不出来,问出口的却是:“你心中果然没有我么?”我的嘴是何其拙啊,我看到雾宝的脸色变了。 后来就是春满和贺兰姑娘斥责沐莺,我下去拦住了。虽然不是他们所谓的我喜欢沐莺,但她究竟是伐门之人,而且少年时我收留她的那两天也是我记忆深刻的,那时她与亲人失散了,那么可怜地哭着,我心中便有了慽慽同感,带着她的两天都有相依为命的感觉,自然也不想她无辜受责。可是我又做错了,当我回头看到雾宝惨白的脸时,才想起这个时候我下楼帮沐莺是怎样的表示,我就算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送沐莺回伐门的路上,我跟沐莺解释了,可她却说是喜欢我的,也对不起我,所以愿意替雾宝为我生孩子。我不想伤她,便说,这样太委屈她了,我不能亏欠她。 可惜话到了房兰儿嘴里竟又成了另外的意思,这是后来我和雾宝从地宫中出来后,沈怡眉学给我听的。 早晨雾宝从我面前经过时,我感觉到了绝望,有她的,也有我的。 沐莺竟然跟雾宝说她不要名份,但希望能为我生下孩子,可以给雾宝抚养。我看到她时,感觉她要崩溃了,这么多人面前,我无法说得更仔细,只能搂紧她,大声说:“我不会纳妾,我不要子嗣。”这话喊出来后我也轻松了一些,我想我的态度至少能让她安心了吧? 之前,欧阳大公子说,他拓下了那扇门的机关的模子,看起来却象是用钥匙开的,那是个锁孔,应该有个钥匙,让我去看看那个模子。所以那天我喊了那一句,将她带回房后,便紧着去横山村。看她眼肿脸色苍白的样子,真的心痛,想吻她,却被她躲了开去。 我心里一直隐隐地提防着欧阳家,因为那次西夷人的出现和大公子的被要挟实在是太过可疑,但一直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据桂爷说,鬼宫中原本擅长机关的大护法已在那一役中殁了,他不太清楚地宫的机关设置,欧阳家却是必须倚仗的。 那天,我问欧阳大公子要来了那模型,细细一看,我心里便有些波澜起伏了,那图形与娘留给我的那蓝宝石一模一样,但我皱眉不语,只佯装不识,说是要拿给桂爷与伐门门主看看,是否认识。 我拿给桂爷看,桂爷眉头一皱说,这不是我们鬼宫的图腾山鬼么?我给公主的见面礼上也刻了这个。那便没错了,娘留下的蓝宝石上刻的也是这个。如果那蓝宝石和桂爷给雾宝的那块蓝水晶上都有这个,是不是说,鬼宫的信物便是钥匙呢?可是现在这两样东西都在雾宝手中。 伐门的孙门主道,那还是跟公主商议一下,到底是鬼宫的信物,眼下要派用场了,还是先取出来为好。 如果我跟雾宝说,我给她的信物可能是开门的锁匙,她必定会跟着我一起进地宫开那道门,然而,我有直觉,这道门一开启,打开的恐怕会是血雨腥风的杀戮。我不想让她牵涉其内,如果我成功了,或许我能帮她找到逐虹,如果我挡不住那些贪婪的手,那么至少她是安全地在外的。 我已想好,找到钥匙的消息要严密封锁,可能的话,只欧阳家、伐门和我们鬼宫知道,再有扩散,只能扩至武林六大派。其他人虽不能入内,但最后能给酬谢的话,应该也能平息他们的情绪。 我先调来了伐门及原来为公主府建的暗卫,守在修罗殿、赤魅殿的各个入口,暗暗地许人出不许人进,表面上只说最近入地宫抄录的人太多,有些书缺失了,须得调查。然后才打算返回木屋,找雾宝要那蓝宝石,根据拓下的模型,那应该是长卵形的,正是那块蓝宝石的轮廓。 但一路上我在纠结着,要怎么说,既能拿到那蓝宝石,又不让雾宝跟着。 我在半路上便遇到了雾宝,看她的来处却是直垅村,她是去找我还是找沐莺?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只能这样了。 于是我便问孙门主是否已告诉她了,并含糊地要她将信物还我。她果然十分敏感地问,是不是要派别的用场,我也含糊地答是。听她缓缓地道了两个“好”字,我心被揪得发疼,但是,也只在今、明两日了,这事一定会了结,到时我一定好好地跟她把话说开。 我将她给我的那半块玉佩交还给了她,那是公主府暗卫的令牌。我让齐夷守地宫口,如果我出不来了,那么,暗卫由齐夷领着护在她左右。 她明显是误会了,伤心地扯过那玉佩就掠走了。我站在当下,恨不得追上去解释,但是,还是忍住了。 可是我没想到雾宝竟就此失踪了。 我也没想到欧阳家比我想象的要贪心得多。 当天下午,欧阳二公子找到我,对我说,他们已经知道我找到了钥匙,最好现在就去打开地宫,如若不然,我就见不到公主了,以藏宝换公主。 听闻此言,我心狂跳,但还是镇静了一下问他:“你怎么让我相信她在你们手中?” 他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放在我眼前。那是她生辰时我为她簪上的桃花簪,是我一刀一刀细致刻出来的桃花簪,今日遇见她时还插在她发上。 我压抑着自己的颤抖让人回木屋请公主,来的却是春满和小王爷,春满说:“”驸马,公主不是找你去了吗?不是说你们要去来春镇么? 我说:“公主并未说要去来春镇。” 倒是小王爷对着欧阳家说:“你们要确保公主的安全,驸马便可以带你们进去。但这事也不能全是你们说了算,大家不妨坐下来谈谈。” 在倚天岭,没有什么完全的秘密。我们还未进修罗殿,伐门与白马庄便赶到了,协议被推翻,孙门主道:“欧阳家未免太贪,说好了六派同进退的,我们又没有什么人在你手上,驸马同意带你,我们一定要跟着你又如何?” 那欧阳二公子忽然一笑道:“好啊,六派同进便同进,只是取到宝藏,分配权却在欧阳家手中。” 又对我说:“如果你出去了而我们都没出去,那你也不会见到公主的。” 对卑鄙的人也没什么好说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但是我坚信,我一定会活着出去见到雾宝的。 逐虹 第四十二章 寒玉 在后面叫我的是那小店铺的那位掌柜,我回头,发现他两眼紧盯着我的腰间,仿佛是我偷拿了他的货没给银子,我不由自主地往腰间摸了一把。他竟然也伸手往我腰间摸来,我大惊,迅速后退一步,堪堪躲过。他眼中精光大盛,出声问道:“敢问姑娘,你这只香木球是从何来?” 我心一松,原来也是和易戈当初一般是看中了这木球,却是摆出如此吓人的样子,想起他开的这个店,想来也是手艺人见到精品时的那种热切吧。 我道:“我买来的。” 他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失望。又问到:“敢问姑娘是何处买的?” 我道:“好几年之前,在郭城买的。” 他又追问:“是谁卖给你的?” 我道:“一个少年,但我记不得了。” 他又问:“怎样的少年?是连着球中的香丸一起卖的吗?” 我心情本就不好,被他问得烦了起来:“我都说了,我记不得那人怎么样了。香丸是我后面放进去的。” 说罢,有些不想理人,道:“你问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他却说:“不可以。” 怎么我都碰到这样的人啊?我恼怒地拔脚便走:“你说不可以就不可以么?” 我走得甚快,但没走出几步,却感觉到肩上搭上了一只手,我回头,他距我一臂,但双眼甚亮,仿佛找到猎物一般,这绝对不是一个寻常木器店掌柜的眼神,太过于凌厉,身上竟然也透出寒气来。 沉肩、扭身、回旋、退后,我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有些讶异地“咦”了一声,道:“小姑娘功夫不错。” 还小姑娘,我明明盘了发的。 我也冷了下来:“你究竟要做什么?” 他不言语,却是上下打量着我,忽冷不丁地说:“那你的香是怎么来的?”这语气,难道是我偷来的啊? 我也没好声气:“我相公给的。” “你相公在何处?” 我一咬牙:“死了,不行吗?” 他盯着我道:“你莫耍花腔,好好说,他在哪里?” 我决定不理这个神经病,跳起身来,使出千山飞雪便欲遁去。 背后有风声,不对,是掌风之声。我猛地在空中扭身,回了一掌秋风催叶。他又“咦”了一下,掌力劲吐。我只觉有股力如山移来,竟有泰山压顶的压迫感。心中一动,灵活地往旁边移去,顺手拔出了我的疾影。他内力浑厚强劲,我根本不能与他对掌,也来不及抖散了疾影,只得将疾影当短剑使,使的却又是美人爹教我的扇招。 他一挑眉,说了一句“小姑娘有些意思。”却是撤了掌,猛地从后面掣出一根黑乎乎的东西,仿佛是根细长的烧火棍,那头却是极细的,应该说是根被人削得跟根长钉子似的烧火棍。几乎没什么招式的,那根“钉子”便指向我咽喉。 我也恼了:“为了个木球,你要杀人哪!”便也不客气地抖散了疾影,全力攻去。 他却是不象方才那样急攻了,招式上放慢了节奏,倒象是美人爹和崐爹教我招式时喂招一般,又仿佛是要将我的招式看清,可是他的招式怎么那么熟?我沉香上了头,有些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缠斗了**十招,我看着自己也占不了便宜,也看出他应该无意杀我,便觑了个空往外就撤。我们在这里缠斗,原来还算热闹的街面霎时便空空荡荡了,只余一些人在窗后观望。这样,我跑起路来倒也方便。 可是他的轻功竟也是不错,缀得我紧紧的,跑出小镇之后,我气不过,将疾影凝成一股细绳,猛地往后抽去,他在我身后却是不徐不急地将那烧火棍往上一挑又平平递出,左右一旋,我的疾影便缠到了他的烧火棍上,发出“铮”声。这招式,我脑中灵光一现。几乎是同时的,我惊叫:“追光度蝶?”他讶异道:“天蚕丝?” 我问到:“你怎么会追光剑法?你究竟是谁?” 他却问:“丛颢崐是你什么人,谈子音又是你什么人?” 我不知他是友是敌,沉默了一会儿,旋即反问道:“你与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忽然笑出声:“呵呵,我瞧着你的功夫不象是偷学的,应该是他们两人悉心传授过的,在小辈中也算是佼佼了吧。这轻身功夫倒也俊,我追得也颇吃力,到底是老了。” 我看他态度一下子缓和下来,想来与崐爹和美人爹是友非敌,暗中松了一口气。 他又道:“小姑娘如何称呼?不如坐下好好谈谈,我有事要问你。” 我也道:“我是祁雾。我也想问你,你怎么会追光剑?” 他一笑:“这追光剑却是我创的。” 我吃惊得不知说什么好,好一会儿,才听得到自己仿佛是被惊吓过的声音:“难道你,你是……寒玉公子冷一苇?” 他的目光越发柔和了:“祁雾,你知道我?二十年没人提寒玉公子了。你,又如何识得追光剑法?” 如果不是易戈那天告诉我锁在地宫的那人是鬼宫老宫主,我一定会以为他已经死了,也决不会猜出他的身份。 当年的四玉公子,我今日是见全了。只是当年这个“一剑光寒十四州”的寒玉公子如今竟是隐在这样一个小镇上这许多年。这般沧桑模样,与崐爹美人爹沈大伯相去甚远。忽然便想起他或许与易戈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问起那香丸,易戈曾说是据他娘的方子制的香丸,他显然是识得那香丸的味道的。 我咬了咬唇道:“丛颢崐是我爹,谈子音是我义父。” 听了这话,他的唇角勾了一勾,眼睛却迸发出亮光。看着他眼中的这道光芒,我忽然心中一动,何其熟悉啊。 他又道:“你父亲和义父都跟你比划过追光剑法么?”这剑法却是易戈教的,但神差鬼使的我却点了点头,美人爹知道追光度蝶,我也不算撒谎吧? 他想了想又道:“那你这会儿可以告诉我这香丸的来历了么?” 我说:“我没骗你,是我相公制的,他说他是按了他娘给的方子制的。” 他忽然伸手握住我的肩,脸上又惊又喜:“你相公,他是谁?是岭南人吗?他娘,是不是长得高挑貌美,肤白如玉?不太象中原人?” 我心里早已将易戈娘与他的纠葛拿出来翻了一遍,此时照实说道:“我相公他是潜县人,至于他娘,我没有见过。我们成亲的时候,她已经过世了。” 他眼中的光一下便熄灭了,怔怔地退了几步:“她,原来还活着;她竟然已经过世了。”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的,难不成他以前认为她早就死了?那还问什么问? 天光渐暗,野外的风也大了起来,我看到他眼中悲伤弥漫,整个人也仿佛佝偻了起来,风掀起他的蓝布衣袖,我看到他小臂上有一道疤痕,看上去象是刀伤。他的手骨节粗大,青筋爆出,竟是十分的消瘦。 良久,他才问道:“你相公叫什么名字,今年贵庚?他娘又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我回道:“他叫易戈,今年二十一了。他娘在他十四岁时便去世了。” 他将头转了过来:“易戈?鬼宫少主?” 我一下子绷直了背:“冷叔叔,你,怎么知道?”或者我应该问:“怎么连你都知道?” 他忽然又上前几步,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遍,才问道:“你们是不是住在松溪村外的那座独屋?” 松溪村?啊,原来我们住的那个村子叫松溪村。 他自己点了点头又喃喃自语道:“果然是上天的安排,依依,没想到二十多年后,我们的儿子居然会住在我们的房子里。他没在那里生出,却依旧还是住在那里了。” 目瞪口呆也不能形容我现在这付样子,他说易戈是他与易五娘的儿子,可桂爷明明说他是鬼宫宫主与鬼宫圣女的儿子啊。 还有,他怎么知道我们住在松溪村那座独屋啊? 路边松下有石,我们俩各据一石坐了下来。 他说,之前,他见过我,就是在松溪村的独屋边,他也见过易戈,与我在一起。那屋子是他当初跟一个外出经商而后在外安家落户的村人买的,家中的物什基本就是自己动手一点一点置起来的。可是二十多年前那场灭宫之灾后,他也没有再回来住过,屋子也就圮了一些。他说:“人都不在了,我再回来,只是睹物思人,徒添悲伤罢了。”但习惯性地,他会隔一段时间回松溪村看看。他先是看到鬼宫旧址上有大队人马在挖掘,后来就看到那屋子里已被整修过并住了人。 我说,我知道易戈他娘是鬼宫的圣女,也听说鬼宫覆灭时她并没有在宫中。 他的神色时而柔和时而悲愤:“当时,她已经跟我走了,她已有身孕,我原本是打算和她在松溪村安静地呆一阵子的。这地方离鬼宫并不远,却是在山坳中,宫主也未必会想到她并没有远离。可是那天,她听说了武林众门派围剿鬼宫,不顾有身孕便要回宫。可那时,群豪已攻入了宫门。鬼宫地方隐蔽,倚天岭下还有两座小峰挡着,是天然屏障,且设了机关的,没有人带着很难入内。可是,群豪竟是绕过了那两座小峰,攻了进去。她便怀疑我是那细作,故意接近她,弄清了地形,又通了消息给了群豪,因此整了包裹,大骂我而去。 她方回到她的赤魅殿,那殿突然爆炸崩塌,继而起火。我在后面竟是赶不及救她。我连她的尸身也无法找到,后来只好等群豪退走后将那些梁木都堆到殿前,又放了一把火,只当将她火葬了。但我那时总存了侥幸,我听说鬼宫中地道纵横,希望她入了那逃生的地道,留得一条性命。起初我还逗留在鬼宫附近,但她一直没出现,就是松溪村的木屋也未回来过。我在山上等了五年,才死心下山到了来春镇。” 我静下心来听他说话,便也渐渐地明白了几件事。我问他:“你说你经常回鬼宫故地和松溪村,那你这一个多月来是不是回得更频繁?那么那些后崖上的死人,都与你相关?” 他很平静:“是,我杀了一些人,他们碰了赤魅殿,那是我为她砌的坟,我不想他们扰了她。” 果然,我猜对了一些,又猜错了一些。我以为他是守护财宝,他却是守护灵魂。 “有一个晚上,我和易戈也入了赤魅殿,曾听到一声叹息,是你吗?你为什么没对我们下手呢?” 他又点头:“我来的时候你们已在殿里了,我看到你们在安置那些尸骨。我猜你们与鬼宫有关,即便没有关系,肯善待她死去的门人,我不想杀你们。” “那他们现在早已挖开了赤魅殿,你怎么又不去阻止了呢?” “我对地道并不知情,而且我已知道鬼宫有后,便想到当初她也许并没有死。其实我也出过手。不过他们早已乱了,不知谁杀谁了。” 我现在终于知道哪些人是他杀的了,那深而狭小的喉间一点,来自于他现在手中的那根“烧火棍”——追光剑,它那钉子似的剑身才使得那些人象是被剌类的武器剌死的。 但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桂爷说的“易戈是鬼宫宫主与圣女之后”这句话来。 逐虹 第四十三章 伏兵 安心地睡了一个晚上,我果然有口福尝到来春镇丰富可口的早点,那个韮菜蛋包饼果然很香,还有那个条头糕,有许多种口味,有不同的馅的。自己吃完后,想着今天要回松溪村的,便又多买了一些。路经一个卤味店,有新出炉的烤鸡,经不住那个香味的诱惑,又买了一只,看到酒铺里的沉香酒,又觉得可以买回去给祁龙、倩倩一起喝。 于是我走到那个木器店时,手中已有了一个不算小的包裹。 今天,我要与冷叔叔一起回松溪村。 我的心情又转明媚了,觉得与易戈之间也并非是死结了,这却缘自冷叔叔的一句话。 昨天,我究竟是没忍住,告诉他,易戈是鬼宫宫主与圣女之后。 我以为他会大受打击,至少会沉默不语一阵,没曾想,他竟是笑了,笑得云淡风清。他笑的时候甚有光彩,有如月下飞瀑,清光湛湛。这才是我想象中的寒玉公子。他十分坚定地说:“不是,我知道,如果他是依依生的,那他一定是我儿子。” 我震惊于他那十分的自信。既而为他的自信欢欣鼓舞,因为如果易戈是他的儿子,那他就不是什么劳什子少宫主了,即便他娘是鬼宫圣女,他也只能算是鬼宫后人罢了。他不必要死要活的守着那啥宝藏吧?大不了,我不要那逐虹刀了。 我忽然十分悲哀地发现,我初出江湖时立下的大志,显见得是一个也完不成了。说是嫁英雄,却嫁了一个侍卫;说是觅知己,知己却从不当我是知己,还只是少年时的伙伴最为贴心;现在是连觅好刀也要放弃了。 但是立大志不能代替生活吧,还是生活得畅意更为重要吧。 那个小小的木器店,两扇门板才下了一扇,冷叔叔也已收拾停当。今日,他剃了胡须,梳齐整了头发,甚至还束了一个紫金冠,银灰色的袍子,深灰色的腰带,整个人完全不一样了。这会儿我才看出他的下巴眉毛与易戈十分相似,那站着的姿态也几乎完全一样,同样的挺拔又带了一些冷然。我忽然便相信他是易戈的生身父亲了。 或者我也该称他一声“公公”,然,到底是不好意思开口。 等他为店里上门板的时候,隔了两个铺子的一家寿材店老板过来开门,看见我们两人站在一起,愣了一下,走拢我,低声问道:“姑娘,你没事啊?” 我莫名其妙:“你认识我么?我能有什么事?” 他小心地瞥了正在关门的冷叔叔一眼,继续小声说道:“昨日,你不是与那个掌柜起了冲突,被他追着了么?申时左右,还有人来打听是否见着一个翠绿纱衣,白玉珠花北地口音的姑娘。我想了想,该是你吧?” 谁啊,我才到来春多久,就有人问?难不成是易戈派人来问了? 我忙问:“那你怎么说的?” 他回道:“我昨日没想起来是你,还是前面卖包子的刘大娘他们说你被那个掌柜抓了。” 我卟哧一笑:“我哪有被抓,怎么,你们都不认识木器店掌柜么?” 他缩了一下脖子:“十来年了,他脾气不好,也不爱跟人说话。我们确实不知他的姓氏。” 我不由腹诽:是易戈的爹没跑的了,多说一句就会死的主。 我们是走着回倚天岭的。我那借来的马,昨天与冷叔叔谈完天回客栈,竟被小二告知,说马跑了。唉,今天还是赔点银子给欧阳家算了。 他说,他认识一条捷径,翻山虽然辛苦些,却可以直接到赤魅殿的后崖。而他,那条路早已走熟,即便是夜里,也不会走岔。 这一路上他的话也不多,大部分也是我问他答。他说,那个香木球是他雕的,是选了整段的楠木,做了很久,也只做了两个,他将球送给了易戈他娘,却不知为什么是被别人卖了,也不知是她亡故前还是亡故后才流落出来的。我想了一下,我大约是七八年前买的这个球,那时候,易戈他娘亲是亡故了么?时间上似乎也对得上。想到这里,忽如醍醐贯顶:郭城,那个卖木球的少年,莫不是少年易戈?我与他竟是有一面之缘的么? 又有一灵光快速掠过,但却没被我抓住。可即便如此,我也是十分欣喜了,似乎是解开了好几个结。 远远地,能看到倚天岭上那块巨石了。这条路果然近,竟是与我骑马走官道差不了多少时间。 经过一个叫排云岭的地方,冷叔叔却忽然说:“我好象看到熟人了,我去瞧一眼。你且先去,顺着这条小路直下就是赤魅殿后崖了,我到时到松溪村那木屋找你们就行了。”我往他看的地方极目张望了一番,却是没看到什么人。 排云岭与倚天岭间也不过隔了二座山峰,那地势比倚天岭略高一些,其实倚天岭上也只有几座巨石,余下的还是比较平缓的。这峰树木要比倚天岭繁茂,起伏也比倚天岭要多一些。 快近午时了,太阳有些烈,林间十分安静,只听得我自己的脚步声和林下细流潺潺之声。我下到路边溪沟边掬水洗了把脸,转头间忽看到上面的山坡上有一条狭长的银色光亮一闪而过,似乎是兵器之光。我疑心顿起,这明显是出了鞘的武器。是什么人执了兵器在此处呢,难不成有私斗?但又不闻呼喝打斗之声。若不是离得太远听不见声音,便是有人埋伏于此了。 我轻轻一纵,上了一棵高大的杉树,手搭了一个凉蓬,向远处仔细瞧去。 林间只有蝉声,但远处却有几只鸟在一片小树林上空盘旋。看看树林茂密,枝枝相接,我起了念头,在林间如猿跳跃飞纵,向那厢而去。眼看着十分接近了,方伏于一棵栎树枝桠间,细瞧。 果然,又有兵器之光在阳光的折射中于林间一闪一闪,这下我却是看清楚了,银光集中,林中人只怕不在少数。不敢再在枝桠间跳跃,只怕有呼啸之音惊了林中之人。辨明方向后,我小心地下了树,在林间慢慢地穿行。这小树林倒正在去倚天岭的路边,其实我可以绕开他们,只不过是多花些时间。但是,好奇心总能战胜理智,我还是一步一步地走进林中去了。 有衣袂拂风的声音从我耳边过,我一个激凌,站了下来。再一打量,前面东北方与西北方各站了一个青衣人,正无声息地看着我。我忙打量四周,回身一望,身后东南方与西南方亦各站了一个青衣人,我竟是被他们围在中间了。 我按住心跳,脑子里迅速地考虑着从这里脱身的可能。我已看到,林间有铠甲之光,有头盔的红缨在林间轻晃,那林中竟是一队士兵。向前,肯定不行,只有后退,破了后面这两个青衣人才能脱身而走,林中不利于大部队行军,以我的轻功,应能甩掉他们。但是,这究竟是哪里来的士兵呢,我却无法再看得仔细一些。 我将疾影轻抖开来,往身后东南角那人扫去,同时纵身向后,那人避过,却有三把剑同时递了出来,疾影掠过,剑身都歪了一歪。他们四人竟又迅速地换了位置,最先避我疾影之人却是站在我的右侧。唉,此时我身处的是一片小空地,虽小,但树却都在他们身后,我身边唯灌木而已。 只是方才这一鞭,却教我试探出这四人轻功都不错,武功却说不上极好,我还有些胜算。只是打归打,却不能惊了林中的士兵。我又出了一鞭,横扫左面与前面青衣人双足,在他们躲避之时,往前扑去,只想上树,没曾想,他们换位速度竟是奇快,身后之人已换至左侧,而右侧之人却补了后位,执剑向我刺来。我不出声却也罢了,这四人也奇怪,竟也未发出呼喝声。 我使了力气,将疾影抖散,白影如网罩住身前之人,让他挪不了步,我自己却借机跃起。我身在半空,左右与身后之剑却同时向我递来,疾影轻转,天蚕丝分作几股,轻缠住两把剑,将它们引向一边,两剑相磕,发出轻脆的“呛啷”之声。我借了力,向最近的一棵树飞去。 这一声“呛啷”却是惊动了林中的兵士,有人呼喝道:“什么人?”有脚步向这方向而来。 我在树上,树下四人依旧分四角围着,林中出现一小队士兵,金盔金甲,里衣却是宝蓝的。那么鲜明的宝蓝色,那么熟悉。端州兵,那是怀义王府的府兵! 我的心放了下来,却依旧没有下树,那领前头的小校冲树下其中一人道:“刘护卫,怎么回事?” 那刘护卫朝我站立的方向一指,道:“有女子窥营。” 他这话一出,那小校一挥手,七八名士兵将树一围,搭弓上箭指着我。 我原本上树,是为了从树枝间跃走,如此一来,却是走不脱了,不过自家的府兵,也用不着走。 我从树上一跃而下,整了整衣服问那小校道:“端州怀义王府兵,你是谁的手下?” 小校一愣,打量了我一番,有疑色泛出,回道:“是王喜王将军手下。” 我淡淡道:“王将军可曾来?” 他回道:“王将军不在此处。” 我眉头一皱,我辨得出他们,他们不识我可也不妙,便问道:“那你可认识我?” 他脸上疑色更甚,稍一犹豫,忽然跪下道:“小人邵文见过霓虹公主。”又朝后将手一摆,那些士兵迅速地收起弓箭。 那四个青衣人俱惊讶,随即亦跪下道:“得罪公主了。” 我问道:“你们是……” 其中刘护卫似乎是领头者,叩头道:“小人刘云天,怀义王府暗卫,以前是驸马手下,只是未曾得见公主。” 林中竟有一百余人,领头的是个姓裘的参将,他是郁叔叔的手下,我原曾见过他。问过他,才知道,原来,这竟是北狄派出的第三批士兵了。 在我们出发南下时,北狄有支一百多人的禁军跟着我们,祁龙将他们另行安排,并未与我们同行。但裘参将说,一个多月前,端州王府接到王爷的飞鸽传书,让再遣一队人马来,王将军便也带了一百六七十人出发。一半走得快些,另一半作为后队,慢慢跟上,听候指令再进岭南。但在半个多月前,王爷又传书,让后队到岭南,呆在曲水东南方向。我推算了一下,祁龙第一次传书时,我们刚到曲水未久,而第二次传书,则是易戈说欧阳大公子被挟持得甚为可疑之时。 看来祁龙,早有准备了。那么,徐叔叔,最近这半个月常不在曲水,是不是也有些动作了呢? 等我来到倚天岭后崖时,不由被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逐虹 第四十四章 杀戮 等我来到倚天岭后崖时,不由被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我离开这里,不过是一天,这里怎么竟成了战场?只是战争,似乎还没开始。 四支军队寂静无声地环倚天岭而立。我呆在一棵树上,往前看,正对面是徐叔叔带领的云阳禁军,倚天岭左侧山峰处是墨绿衣袍的西夷士兵,右侧是祁龙的端王府兵,而我的前方,是红色半袖,藤甲藤盔的百来名士兵,看着那黧黑的面色,猜也猜得出是南旦士兵。虽猜得到,但看到和猜到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北狄禁军和端王府兵入境是知会过云阳的,而南旦军士与西夷人却是如何进来的呢?虽然相比之下,他们的人数偏少一些。 四**士占领的是倚天岭周围的小岭,居高临下,底下的武林众豪未必会发现他们。而四国俱是引而不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被他们围住的倚天岭鬼宫的那片焦土地,残垣断壁之间,横七竖八的都是一些尸身,已没有一个活人,这里,早已是修罗场了,难怪是一片寂静。 只是,这只是地面,却不知地下又是如何一番景象。 祁龙在那里,倩倩必定在松溪村,子布、子迁、春满、景公公必定是在一起的,那么易戈呢?怡眉呢?白马庄呢?掣玉庄、南风堡、欧阳家、素衣门、留和庄、伐门……这些人会在哪里?到底是隔了一段距离,我无法分辨倒下的人中有没有他们。但我相信,易戈,不会在这其间,他如果在,必然是在地宫。 穿过南旦的阵营是入地宫最近的一条道,但想了一想,我没有硬闯南旦的阵营,而是绕道右侧祁龙的营地。 费了小半个时辰,我绕了一座小坡,入了端州府兵阵营。方从树上下来,便被哨兵发现,我没时间跟他磨叽,直说道:“我是霓虹公主,带我去见王爷。” 祁龙见到我,眉梢眼角俱是惊喜:“雾儿,你是怎么出来的?我遣人寻你未着。” 我有些莫名其妙:“从哪儿出来?我方从来春镇回来啊。” 祁龙的眉纠结在一起:“你没有被欧阳家掳走?可是景公公去来春镇找过你,镇上人都说看到一个翠绿纱衣的姑娘被一中年男子追逐掳获。” 想起那寿材店掌柜的话,我恍然道:“是景公公找我吗?我是与人交手,但是那人却是寒玉公子,跟欧阳家有什么关系?再说,他也没有掳我,我只是去来春镇散心。” 祁龙以拳击掌道:“糟,易戈上当了。” “易戈,上什么当?” 祁龙道:“昨日午后,欧阳二公子拿了你的一支木簪来找易戈,说是你在他们手上,要易戈用地宫最后一道门的钥匙来交换。又怕地宫中有机关,要易戈与他们一起入内。后被其他五派人知晓,又要求同时入内,财宝分配方式重新制订。六大门派遣人入内后,其他小门派得知消息,又都聚到地宫前,结果又为人截杀,有多少人入了地宫却不知道。但到目前为止,已十个时辰了,重要的人都没有出来过,有出来的,被对面的西狄和南夷人射杀了。” 我一惊:“钥匙?易戈有地宫最后一道门的钥匙?” 祁龙点头:“就是你以前挂在颈中的那块蓝宝石。不是你给他的么?我倒是不知你如何又去了来春镇?欧阳家以你要挟时,我本不信,但我遣了景公公骑快马去来春镇,寻遍整个镇子也未曾见你,街市上的人又有这一说,便也信了。只是,不等景公公回来,易戈已入了地宫。” 原来如此,他根本不是要回那信物重新赠人,却是我小鸡肚肠想歪了。只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是开门之匙呢? 可是他进去已有十个时辰了啊,里面究竟在发生着什么事情?他是生还是死呢? 我急了起来,对祁龙道:“我要入地宫。” 祁龙道:“不行,里面不知是什么形势。你且等等,他如果活着,总会出来,若是一直没出来,只怕凶多吉少。你如果未出现,我本来预备再过一个时辰,便清理了对面的西夷人,再入地宫。” 我摇头:“我等不了,反正我回来了,欧阳家与西夷已无恃持。不如你在外面解决他们,我自入地宫探查。” 他沉吟了一下道:“那我派人跟你去。还有,给你一个时辰可好?找不到人就赶紧出来,不要管有没有宝藏了。我已找了霹雳堂的人来,让他们埋了雷,到时炸了一两处,总有些发现。” 我有些犹豫,我寻易戈是本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想法的。我还有许多事要告诉他呢,我要告诉他,他亲生的父亲是谁;要问他,当年是不是他卖给我的木球?要问他,他当年喜欢的小姑娘到底是谁?不,这个,我不问了,我就直接告诉他,我喜欢他,越来越喜欢他,我不在意他鬼宫少主的身份了不对,他其实不是鬼宫少主,大不了我就将雾令给阿延。我要告诉他,就算找不到逐虹刀也没关系,我现在最大的愿望不是找刀,而是想与他好好地找个地方相依而活。或许去独望村,或许就回雪峰山,反正娘和崐爹现在都在龙雾山了。 其实,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他能活着! 见我犹豫,祁龙道:“否则,你就不要去,我会让子布和子迁看着你。” 我一咬牙道:“依你便是。” 我纵身向自修罗殿掠去,我不担心自己成了活靶子,哥哥和徐叔叔自会掩护我的。 果然,我方起身,就听端州兵忽地发出一阵呐喊:“公主回来了,杀西夷贼人。” 战场总是如棋局,一子动而全盘动,倚天岭周围开始沸腾。 混乱的时候总是容易找到空隙,我有惊无险地接近了修罗殿。祁龙派了一小队士兵七八个人跟着我,领头一人轻功极好,我怀疑也是暗卫出身,却没空问他。 与岭上的热闹不同,修罗殿那地下入口却是一片死寂,入口是开着的。这个季节多雨,为防雨水灌入地下通道,陶庄主曾提醒大伙儿进出时这口子都得关上,赤魅殿后那个出口也是如此。 只是地道里很清净,有杂踏的脚印,却没有人。从修罗殿到赤魅殿的路上,每道门都是关着的,好在,开门的方法也是早就知道的。但当我走到赤魅殿深处的那个地下大厅时,却发现厅里倒了不少人,我一具具地去翻,大多数是小门派的,也有留和庄和素衣门的人,我所熟悉的都不在内,我暗暗地透了一口气。 正此时,却听到左面通往殿外人质居所的石阶上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身后那士兵首领“噌”地拔出佩刀喝问道:“什么人?!” 话声未落,有暗器破空的声音传来,直朝那小头领而去,我甩出疾影,觑那暗器来处抽去,那暗器失了准点,射向石壁,“叮”的一声,掉落在地,却是一把飞刀。 再看那石阶上下来几人,行动迅速,悄无声息。 我看到当先一人的脸,吃了一惊,却是认识的,正是跟在易戈身边的齐夷。 他看到我也是一惊,却有喜色泛出,道:“公主,你果然没事?是王爷找到你了么?” 我急道:“齐夷,你怎么在这里?你没有跟着易戈么?” 他点了点头:“进了那道门后,少主遣我出来,在此守着。不放人出来。” 我有些吃惊:“什么?为什么不放人出来?” 他道:“少主在昨日进地道前的布置是不放外人进地道,但后来却改了主意,进了那道门后将信物给我,托我今日午时后出来寻公主,将信物交还。但令我在午时前不要放任何人出去,有逃出来的便斩杀。”说着便递过来两样东西,果然是那颗蓝宝石和那块蓝水晶。 “那他呢?进最后一道门的有多少人?” “约略有三十余人,白马庄、南风堡、欧阳世家、伐门、留和庄、素衣门皆有人入内。” “那门里有什么?” “齐夷不知。但少主还有一句话要齐夷传给公主。”他看了我的腰一眼道:“那个玉佩是公主府暗卫的令牌,此后公主若用到,只需要举佩,自有人应。” 我顺着他的眼光往下看,那块玉佩,是刻着莲耦和鱼的那半圆形玉佩,那时从易戈手中扯过后我顺手塞在腰间,去来春的路上差点滑出来掉了,我便将它系在腰带上与香木球作了一处。 可是,听他传的话,怎么有那么一点不祥之感:“公主府暗卫不是驸马管着的么?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打算出来了?” 齐夷道:“少主未说,属下不知。” 我的心里有悲怆泛上来:“齐夷,不用守在这里了,我要进去寻他,你们愿意跟着便跟着,如果不愿意,可以在此等着,但不要出去,外面翻天了。” 齐夷道:“自然是跟着公主。” 我扭开了那桌腹内的机关,墙上的暗门轰然而开,冲鼻而来的是血腥之气。 夜明珠的光芒暗暗地照耀着阴森的通道,走过这个通道,方是那藏书库。然而这条走道上却是堆积了若干具尸体,有的头朝向藏书库,而有的则是头朝向通道,象是逃跑间被人从后面杀死。 那藏书库中亦是一片狼籍,架子七歪八倒,其上的书有大半被推到地上。而地下倒着几人,早已断了气。我走上前将仆倒在地的尸身翻了过来,都不认识。其中一人衣襟中还露出一本书,想来是抢了一本,但又与人争夺,结果被杀,而杀他之人想必也是死了。 我摇了摇头,继续朝里走。寻到了那堵墙,上下摸了一下,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凹陷。 那块蓝宝石一直握在我的手心,我将它塞了进去,恰巧填好那空,却不知如何开门。 齐夷道:“我瞧少主开门时,后面仿佛是有把手的。”我将墙上的夜明珠抠一颗下来,细细地去照,才发现那块蓝宝石背面刻着的草纹其实是活动的小手柄,将它抠出立起来后,小心地旋转,果然便听到墙上有轻脆的“喀啦”声,那墙无声地移了开去。 齐夷忽道:“入门的时候要快些,这门好象是会自动移拢来的。少主先前在门闭合前最后一刻才将属下推出。” 我一愣,再看那门,才开了一半。齐夷先闪身入了内,那里面黑乎乎的,他打亮了火折子,门后通道里方有些亮光。忽然,他喝了一声:“什么人?” 那门又往左移了一些,里面忽然倒出几个人来。 逐虹 第四十五章 相见 有微弱的声音应道:“来者何人?”声音带了几分威严,却是提不起中气。 这声音耳熟,我拔开方才护在我面前的端州兵,定睛一看,倒出来的四五个人却是白向龙、陶望、南聪等人。我大惊,蹲下来察看他们,却见他们身上血迹斑斑,面色暗黑,显见是中了毒。我忙着人将他们扶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要伤到这几位,却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白向龙喘了一口气道:“公主,是欧阳世家,只他们一家带齐了十人,带的人竟然全是西夷兵,开始时我们没有发现,进门后找到一间藏室,入内的人乱了起来,那些人方显端倪。” 我忙问:“那其他人呢?你们又是如何中的毒?” 他吃力地摇头道:“我们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可能是粉未状的漫撒毒,每人中的程度不同,正因为是中了毒,方才不敌。我们这几个门派各自只入了五个人。非儿,他去寻你去了,未曾跟进来,亏得未进来。” 我急道:“那易戈呢?” 陶望在一边答道:“他入内时身边只跟了二三个人,似乎也中了毒,但他们与欧阳家及其他门派的人却是往里去了。我们因为中毒较深,想想还是撤出来,但走到门边,却发现这进门出門都需要钥匙。只能暂时呆在门后。易戈,也是心思深沉的。” 我的心一跳,他也中了毒,那毒一定不是他下的,那他还能支撑多久啊? 我又问:“你们感觉怎样,可以自己出去吗?” 白向龙苦笑摇头:“发现中毒后,经过打斗,毒流经脉,我们虽凭功力将毒逼了一些出来,但清不干净。再加之一日未进食,有些虚脱了。” 我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四颗碧绿的丸子,递给他们:“不知你们中的是何毒,这是我娘制的凝雪丸,可解百毒,你们先压一下也好。不如我让他们扶你们到前面大厅,不那么逼仄烦闷,你们再吐纳一番,可好。只是外面已乱,四国交兵,就先不要出去了。 ” 我让齐夷等几人扶他们出去,齐夷脸色却不那么好看,想来他觉得那些人皆是觊觎鬼宫藏宝之人,救他们作甚。 我见此也不勉强,只唤过那一队士兵,让他们出四个人,将白向龙四人扶了出去。 这一会儿功夫,那门早就开到了底,却也未见移拢。我看了一下那插入墙的蓝宝石便明白了,如果钥匙留在其中,这门便不会合拢,拔了,却会自动关上。 我本欲将蓝宝石留在那里,齐夷却道:“不如拔了带入内,万一有不轨之人在我们入内后拔了钥匙,我们便出不来了。” 言之有理,我将蓝宝石拔了出来,那门果然缓缓合拢。 这门后明显是天然溶洞,两边再无任何照明之物,全凭我们手中的火折子。走出一阵子,我闻到血腥气渐浓,脚下也感觉有些粘腻,拿火折子一照,果然前面有细小的血线顺着地势向这边蛇形流来。让齐夷将火折子拿远一些,前面赫然有几人横卧在地。 他们身上有的插着箭,有的插了飞刀,地上也散落着几支箭、几把飞刀,还有算盘珠、飞针什么的。 这通道中竟是设了机关的,我不由住了脚。齐夷道:“机关已发动,未必会再有,否则刚才白庄主与陶庄主他们出来也逃不过。若要保险些,不如从尸身上踩过去。” 我只是从那些尸身中小心地穿过,周边与顶上都没什么动静,估计机关是已发动失效了。但再往前走了一截,我却是迫不得己从尸身上踩过了,那里通道窄小,而尸体却有些多了,那些人身上还软,我过去时提了脚尖,却总感觉仿佛尸堆中会有手伸出攫住我的脚。 走出尸堆才发现,那边上有一个石室,果真是个藏室,里面安放了些大型的玉雕,搬动不易,故而还健在。 再往前却是有了岔路,我却是只冲着血腥气浓郁之处而去。果然,这一路不断地出现尸身,我甚至看到了凤鸣派和留和庄弟子的尸体。虽然一再安慰自己没看到易戈的尸身就是好事,心中却是一分分地慌乱起来。 我往前的脚步有些匆忙,不知不觉中用上了千山飞雪。后面火折子的光芒离我渐渐地远了。 黑暗、血腥,这条通道中似乎只有我一个活人,而长长的通道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再走一段,我手上的火折子光线渐弱,眼看着是要燃尽了。方才一味往前,现在恐惧一点点地袭上心头,我不怕血,不怕打雷,不怕蛇虫鼠蚁,却是怕黑、怕静。 火折子终于喘了最后一口气,无奈地熄灭了。我站在通道中,五识异常敏感,我仿佛是听到了极轻微的脚步声,还有喘息的声音,离我有些近了。我的人有些僵了。 忽想起怀中适才顺来的夜明珠,忙取了出来,有些发颤地将它举起,除了通道边上的几具尸体,并没有任何人。背上有冷汗渐渐沁出,我下意识地喊了几声:“易戈,易戈!” 单薄的声音空洞地在石壁间辗转,听在自己耳中竟有一丝丝的哭音。 忽然,我听到了一阵加重的脚步声,鼻中也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我不由收了珠子抽出了疾影,暗自戒备着。黑暗中有风声袭向我的左臂,我往后退了一步,急甩疾影,有人闷啍了一声,想是被疾影扫中了,但是那人竟未后退,我的下一鞭尚未抽下,就听一个沙哑的声音急道:“雾宝,是你吗?” 我的疾影再无力举起,一只大手抓住我的右臂将我拉向一个凉凉的怀抱,血腥气中有淡淡的松香味传来,那声音在我头顶激动得有些发颤:“雾宝,真是你?是我呀!” 我的腿似乎支撑不住我的身体了,软软地倚着他。手却伸向他的脸,轻轻一触,粘腻发稠的,是血吧?我一下子挺直了背,却又被他死死地按在怀中,他的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将它放到自己唇上贴着,又小心地吻着,一边低声唤着:“雾宝,你没事?真好。” 我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我再也不管身在何处,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呜咽出声:“易戈,你有没有事啊?” 他也不言语,只管俯下身子来,不停地亲吻着我的脸,忽然道:“雾宝,我爱你。” 我的身子猛的一震,抬起头来,只是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这一天他经历了什么,才会方见我便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我伸手摸索着他的脸,捧住了,才小心地踮脚吻了上去,轻轻道:“易戈,我也爱你。” 我听得到他突然加快的心跳,旋即便感觉到他猛地吻住了我的唇,辗转反复。那么用力,用力得身子都有些微颤。 易戈忽然拥紧我往边上一闪,避入通道内一处突出的石壁后。 我方才的来处,亮起了火折子跃动的光线。有脚步声传来,虽轻,但在这空洞的洞穴中依然有着振人的回声。 来的是齐夷和剩下的那几个士兵,易戈牵了我的手走了出去。 齐夷见到易戈,万分激动,惊喜道:“少主,你没事?” 火折子的亮光中,易戈的脸有些疲惫,他说:“折了二个兄弟。我没事。” 我忽然想起白向龙说的他们都中了毒,可是易戈的脸色却不象是中了毒的,只是身上脸上都是血,不知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见我摸他身上,他轻摇头道:“皮肉伤,不碍的,待会我再上金创药便行。” 我的心略安了,疑问这才慢慢浮上来,问他道:“你,你没中毒?进去的这许多人中,只余你一人了么?” 他扶了我的肩道:“我得了解药了。跟进这道门来的三十余人中,跟我走到深处的只有六七人。方才,我听到你叫我,先奔了出来,后面应该还有几人。” “你得了解药了?那下毒的是欧阳家吧?” 他点了下头道:“是,我拿住了大公子要挟二公子,取了解药。” “那他们人呢?” “解药不多,余人中有抢夺拼杀而死的,那欧阳家的两兄弟怕别人追杀,自己入了歧路,情况不知。” 后来我才知道,那歧路并非什么好的去处。 我的手按在他扶我肩的那只手上,道:“那我们走吧。” 他却说:“逐虹尚未见到。”又说:“里面曲曲折折,也不知深几许,还有一个小藏室。” 我急摇头道:“不,我不要了。” 他还待说什么,他的身后却又传来一阵疲软的脚步声。我们警觉地转过身去,却是南清勇和凤鸣派的那个掌门走了出来。 齐夷上前拦住了他们,南清勇无奈地摇着头说:“我们未曾取任何物品。我们只是觉得没意思了,来这里,算是我这一生做的最糊涂的一件事了。” 通道中一阵静默。他们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尸身,默默地寻到本门人的尸身,背了往前走,脚步却有些踉跄。 回到那门口,拿火折子照了照,在粗糙的岩壁上寻到了一处凹处,□那钥匙,大门缓缓移开。看着他们将几具尸体慢慢地移了出去,我招呼齐夷道:“里面那些尸首,不如也搬些出来,堆在里面算是什么?” 里面那个藏室和通道里的那些尸首有二十来具,搬搬也很是费了些功夫,看看差不多了,我吩咐将这些尸首先集中到那藏书室,到时再遣人下来处理,到底是五月的天气了,不及时处理了,只怕这里面便真的成了坟茔,再没活人能进来。 我们在忙活这些时,易戈一直倚在门边不动,似乎有些脱力。我本有许多话要和他说,但看他疲倦的样子,便打算让他缓过力来再说。 眼见得门内的尸身都搬出去了,我回身拔了蓝宝石,打算扶了易戈出来,哥给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齐夷回身正打算过来帮我,我们却毫无预兆地听到一声震天的巨响,耳朵里一阵嗡声,竟是什么也听不见了。同时,一阵气浪袭来,将我和易戈推回了门中,一跤摔坐到了地上。头顶上大小石块纷飞,我看到齐夷一手护了自己的头,向我们冲过来,却被掉下的乱石阻了路。等我被易戈扶了站起,那道门仅留了一道拇指粗细的缝了,门外齐夷的脸一闪,大门轰然闭合,又晃动了几下。 我本欲立即插蓝宝石的,但却被易戈扯着蹲到了墙边,他依然在我头顶护着。他方才还是一付力竭的模样,扯我这一下却是力大无比,扯得我差点摔一跟头。头顶上依然轰隆有声,不断地有落石泥沙掉下。好象是火药,难道是时间到了,霹雳堡的人已动了手? 灰石散尽,我将蓝宝石插入锁孔,拧了拧,却是纹丝不动。这门,竟是被炸坏了。 我和易戈,被困在这里了。 逐虹 第四十六章 寻路 我们终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独处了,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开始时,易戈跟我说话,我却是什么也听不见,他只得拖着我的手往里走。走到那间藏玉雕的石室,我的耳朵才找回了声音。 我问他:“还有别的出路吗?” 他说:“我们往里走,还没走到头呢?” 我又问:“你怎么知道怎么走?” 他放开我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道:“我们有图。” 我接过一看,竟是那日我从通达功后页上拓下来连点的图。 我惊问:“你怎么知道这图是路线图?” 他搂着我席地而坐道:“我从你手里要过钥匙后,曾到这里试开过,我对地图类的东西一向强记,走了几步后便直觉这地形恐怕就是图中所绘。你看我们现在所处之处,完全是天然的溶洞,只怕不是人工挖掘出来,而是利用了现成的地形。那些圈圈代表石室,叉叉代表断头路,圈圈里有叉叉的就可能是门或者机关。你看这图,底端就是一个楕圆形加叉叉,就代表着那道石门。再看通道左右两侧画了些小的圆圈和叉叉,但那里没有门,所以推测应该是有机关,不能走两边只能走中间。再看这个石室,在路的右侧,这里不就有个圈么。还有我前面找到一个小石室,你看,在这边。”他手指点了那图上粗黑线的左侧的一个圈圈。 我不由抽了一口冷气:“可这图上的路线也太复杂了,根本不是直线,还有许多的岔道,即便没有机关也会让人晕头转向啊。” 他点了点头:“是啊,有直线,但在直线上的却未必是主路,还得循着那粗黑的线走。” 我不由后怕,方才我找他亏得是靠鼻子闻的,要不然一径向前直走,也得走到岔路上去。 他的手指在图上那粗黑线条上轻划而过:这深处,有好几个圈圈,不知是什么地方,那里还有一个圈圈加叉叉的,或许就是另外一个门? 我有些兴奋起来:“那我们往里走走,现在?” 他坐在地上却没有起来,他的脸上有微笑,但那笑容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竟有些发白。我一下子便想起他方才那付样子似乎不太正常,还有他身上的伤也未曾上药啊。 我真的没有为人、妻子的自觉啊,也不会照顾人。 我有些愧疚地朝他尴尬一笑:“易戈,我,还是先给你上药吧。可是你的脸怎么……”他的脸上竟淡淡地浮上一层黑气。 我一惊:“你不是吃过解药了吗?难道他们给的是假药?” 他轻轻摇了摇头:“解药不够,为了让活着人不必再争夺,每人吃了一半,南堡主他们也是一样的。” 我急忙伸手在怀中拿瓷瓶,心急之下,竟是取不出来。还好,我还随身带着凝雪丸,还好,这瓶中十五粒只在前面给了别人四粒。 看着他咽下,看着他调息,但过了一会儿,他竟还没能起身。我有些慌了,扶着他道:“还不行吗?” 他轻声说:“雾宝,我身上有金创药,帮我在后背处上些药好吗?” 唉,我竟是慌神至此,连给他上药都忘了。原来我竟是如此不能经事,人都傻了么? 我解开他的衣服,背后是有几道伤,虽长了些但都不深,但血却还在慢慢地渗出。腿上胳膊上也有一些,倒都是极轻的。上好药,他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倚在一架玉屏风上望着我笑。 他的笑很难得,也笑得好看,但我此刻却无心花痴了,急道:“你现在感觉怎样了?” 他看着我道:“雾宝,没什么,只是有些饿了。我一天水米未进了。” 说起饿,我陡然想起,我身上一直是背着一个包袱来着。到了倚天岭后,急着要进地道,竟忘了解包袱,现在还真能派上用场了。 我急急地解开包袱取出韮菜蛋包饼,递了过去。 他倒是诧异地睁大了眼:“雾宝,你这是哪里来的?莫非你知道我们要困在此处么?” 我又好笑又好气,他心情倒是挺好,还能开玩笑了。 我说,昨日是你生辰,我本想邀你同去来春镇的,后来你那样子……我就自己去了,这些都是今天早晨在镇里买的。 他轻轻地握住我的手,道:“雾宝,昨日,对不起了。我有心瞒你钥匙一事,我只怕你知道了,会跟着我,而这道门一开,这倚天岭就不会平静,我不想让你搅进来。” 我恨道:“房兰儿说我图你们鬼宫的藏宝呢,我不想搅也搅进来了,不如落实了呢” 他的眼神倒是认真起来:“雾宝,前些日子,让你委屈了。我是想要跟你解释来着,只是嘴拙,说不清楚。什么房兰儿,什么沐莺,都与我无关。我想要的,一直是你。今天,这地道中的人越来越少时,我忽然便很想你,雾宝,我还没跟你好好说过话了吧?” 我的眼中酸意泛滥,嘴里却不饶人地道:“你这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之前你从来没有说过你想我,你爱我。” 说完才想起,我还真是个乌鸦嘴,眼下这形势,真有些绝地的意味呀!外面那道石门无论如何是打不开了,它那般严丝合缝,就算进了藏书库,要找到门也不容易,更何况外面还不知被炸成了什么样,说不定还有石头堵住了门呢。 易戈却又郑重道:“雾宝,我们不会死。方进地宫时我便想过,无何如何我也要出去,我要见到你,解释清楚。现在,有你在我身边,我更是不能让你死。我们一定会找到出口的。” 他那样镇静,语气灼灼,我忽然便安心了。 看着他吃完两个韮菜蛋包饼,又细心地系好包袱,背在自己身上,牵着我站起身来道:“果然要吃了东西才有力气,我们走吧。” 长长的溶洞通道依旧寂静,黑暗,我却没那么紧张了。 我们没有点火折子,而是各自取了一个夜明珠在手里,缓缓前行。 路上我询问他那欧阳两兄弟的去向,问他:“你怎么会被他们诈进来的呢?” 他侧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关心则乱。我当时看到那枝桃花簪就慌了,再加上,他们确实找不着你。后来我入了地宫,方有些回神。心想你或许是赌气跑哪儿去了,那簪子在他们手中又或者是你生我气扔了的。” 我撅嘴道:“我才没有!咦,我怎么没想到要把它扔了?其实,它什么时候掉的我都不知道。” 他轻笑了一下又继续说到:“所以后来我便想着不如关门打狗了。反正我有钥匙这一消息迟早会被透露出去,这一趟总是要走的。而你,王爷一定会在外面全力打探你的消息的。哪怕你真的在他们手中,我只要拿住了欧阳大公子,也可用来交换。其实他们也有准备的,知道诈只是一时的,所以才有下毒的后招吧。” 我剌他道:“这么说,你还是舍不得用宝藏来换我的?” 他苦笑道:“我总要多做些准备,如果这地宫中没有他们想要的什么宝藏呢?雾宝,当时只怕他跟我说交出钥匙,我也立即便交了,没想到倒是他们自己不放心,不敢私自入内。” 原来,他也会些甜言蜜语的么?我又道:“你若真交了钥匙,只怕桂爷要失望死了。你倒不怕对不起鬼宫吗?” 他清清淡淡地说:“这钥匙,我总有机会夺回来的吧?” 我不知说什么好了。 提到桂爷,忽想起:“桂爷,没进地宫么?没有看到他。” 他不答,却忽然回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没看到伐门的人吧?” 我细细回想:“有一两个,却不是什么人物。从门主到大小徒弟,都没看到。”想了一想又问:“怎么,因为你不肯娶那二师姐小师妹,闹翻了?” 他忽然拥紧了我一些,道:“不是。孙门主只在欧阳家要挟鬼宫时出现商讨了分配宝藏之事。进地宫时,孙敬是跟着我们的,后来到了藏书库,有人开始抢书,便乱成了一团。那时,孙敬似乎返身往外走了,桂爷心里怀疑,跟了出去,后来便不见踪影。” 脑中忽闪过一个念头,不由便说了出来:“我从来春回来时,在倚天岭周围群岭中看到了伏兵,四国都有。北狄与云阳不说了,是跟着我们来的,西夷,现在也清楚了,应该是跟着欧阳家来的,那么南旦兵,是不是跟着伐门来的呢?” 他的身子住了住,慢慢说道:“原来如此,真是到了摊牌的时候了。” 是啊,孙门主不入地宫,孙敬入了地宫又走了,想起他也探过赤魅殿前那右侧通道,知道它是通往哪里的,估计是走了这条通道了。这伐门,只怕打算也不小呢,与欧阳家不过是一个明抢,一个暗夺罢了。 我又道:“鬼宫到底有什么宝藏,引来四国的关注?” 他道:“我曾听传言说,鬼宫宫主有堪敌南旦国库的财富,因为他的人隐匿不见,故而怀疑他将财富转入了鬼宫。这堪比国库,可要得多大地方才能存放呢?除非这整座山都是空的。” 我盯着他手中的那张图喃喃道:“这可不就是整座山都是空的,只怕这已不是倚天岭了。” 他却指着图上那几个圈说:“可是这么多条道道,却只有几个圈圈。能放多少东西呢?还有,这里似乎也有圈里有叉的,却不知是门还是机关。” 说些这话的时候,我们已顺着那条主路拐了几个弯,走得有些深了。易戈忽然说:“雾宝,这儿有个小岔路,标了一个圏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那岔路迈出了脚步。 走了不久又有几个分岔,易戈看了一眼道:“中间是打了叉的路,两边大约可走,不过看圈的位置,应在右侧。” 我一时好奇心起,不知那打叉的路如何不能走法,又看那中间路短,便道:“去中间看看吧,只去探一下下。” 或许是我的语气中有了些娇嗔,他有些宠溺地轻吻了一下我的颊:“只去看一眼,别乱走。” 我一手举了夜明珠,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着了,前面的岩壁有些象门洞,但路倒还真是挺平的,我一脚迈入门洞,一边转身朝他笑道:“这倒是象个圆洞门。”另一只方要往前跨,忽见他脸色一变,将我的腰往后一扯,说道:“小心脚下”。我吓了一跳,细看脚下,吓得差点魂飞魄散,那门内地下赫然是个大洞,其下幽黑,深不知凡几。 我慌忙退了出来,他摇头道:“这整座山都是这样洞连洞的,有上下洞也有左右洞,先人既是标好了,还是不要探的好。” 我按了按胸口,心还在乱跳,便伸了下舌头道:“好险。”忽想起一事,问他:“那欧阳兄弟,是不是……” 他点了下头,面无表情地道:“在之前那第二个藏室,我是带他们往岔道上走了走,又贴壁返回,当时,他们的火折子也是灭了的,只靠先前取的夜明珠。” 那兄弟俩到现在为止还没出现过,不是绕迷了路,就是失了足了。 我们又返回,走了右侧之路。前面又是一个洞,看上去比较狭小,两侧半弯的石壁形如拱门。这下,我下脚格外的小心,但是这洞似乎格外亮堂一些。易戈将夜明珠举高一些,我往那洞壁上一瞧,不由惊叫出声。 逐虹 第四十七章 探宝 夜明珠不太犀利的光芒却是照出了一个璀璨的世界,那洞壁上或白或紫或红,晶晶莹莹地反射着亮光。 这竟然是个天然的水晶洞。 这水晶洞也只比我略高一些,易戈若是进来,只能将腰弯得很低。也不深,看上去不超过五丈,可是洞壁上那各色水晶有序排列着,真如彩虹一般。也曾听闻有水晶洞存在的,只怕有比这规模大的,但只是单色,而这个洞内竟是七彩的,甚至有黑得照得见人影的黑水晶。 这才是鬼宫真正的藏宝吧。 我都有些不敢再往里走,只怕用力便踏碎了这美好的水晶世界。 易戈看着我,微勾了唇:“那还有二、三个藏室,不如去看看。” 我们俩竟真的象是探宝之人,全然忘了如今糟糕的境地了。 我们按图索骥,寻到了二个藏室,却发现只是空的石室,或者说是象石室的天然洞窟,地势平整,有天然的石桌石椅,墙上有油灯,但别的却是没有了。 易戈喃喃道:“看来没有藏品,那逐虹真不知下落了。”又道:“还剩最后一个圆圈了,只是看样子,略有些远,还去吗?” 我被那水晶矿洞激得有些亢奋起来,用力点头道:“去看吧。” 旋即想起他方才的状态,又有些犹豫:“不过,你还好么,你若不能支撑,我们便在这里歇一会儿。” 他含笑看着我:“我方才只是一夜未睡,又未吃东西,加之中了毒才有些疲乏。现在却是缓过劲来了。” 我的手落在他宽厚的掌中,感觉他的包容和支撑,心里便十分踏实。边走,边笑道:“若是我一人,肯定是不敢再往里的。我一向不怕人,却只怕没有人。” 他轻轻地捏了捏我的手,道:“我以后,一直会在你身边。” 我谑道:“你不是要留在此处做少主的么?我可要回北方。”话出口,方想起我之前想跟他通报的他的身世——他不是鬼宫少主。 他看着我道:“雾宝,请你相信我,我是笨了一些,但会处理好这边的事,等理顺了,就让桂爷管着,我回上京陪你,再怎样,我究竟还是有职在身的。” 我想了想,慢慢问道:“易戈,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不是鬼宫少主呢?你想想你娘传你的忘恩负义剑,是鬼宫之学么?” 他点头:“我想过,这不是鬼宫武学,但桂爷,应该不会搞错的吧?我想会这剑的人或许与我娘有深刻的纠缠。” 我不知道桂爷为什么认定易戈是宫主与圣女之子,但是寒玉公子无疑更坚定,他肯定与易戈娘同住过一段时间,直到她有孕。 于是我继续说道:“我去来春镇,遇见一个人,是二十多年前与崐爹、美人爹、沈大伯齐名的寒玉公子冷一苇,他看到我身上的香木球,闻到里面的香丸的味道,跟我追究它们的来历。他说,这香木球是他雕给他的妻子,也就是鬼宫圣女的,整段楠木只雕了两个。” 易戈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我。 我又道:“可是,这木球却是我小时候从一个卖艺少年手里买来的,香丸是你做了送我的。他问你的年岁生辰,说,你就是他的儿子。你信吗?我昨日听说此事,今天急急赶回来,其实还想问你,易戈,你是不是当年那个卖给我木球的少年” 先前他听我说他的身世时,眼神甚平静,听到这最后一句,却是火花一闪:“雾宝,你终于想起来了。” 如果不是知道他身上有伤,我真想给他一脚。我嗔怒道:“原来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我们见过面,你却什么也不说!” 他伸手将我揽到怀里:“我知道,想跟你说,我何止是见过你一面,我见了你一面便喜欢上你了。可是我试过你,你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这样的单相思,究竟是没有勇气说,怕你嘲笑我。” 我在他怀中抬起头来:“那后来呢,我不相信你没看出我也喜欢你。你为何又不说?” 他轻吻我的额头:“我是笨了些,好在没有笨死,你的情谊我自然知道。就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既然你那时根本对我没印象,那我的那段情也没必要说出来。再说少年时的那种喜欢总是浮浅的,现在我爱你才是真切的,我也感受到的现在你对我的情份,心满意足。” “可是,你不说,我以为你十三四岁时喜欢的女孩儿是沐莺,你现在虽然有些喜欢我,只怕这喜欢不及沐莺。我们又是那样成的亲,我昨天没想到这香木球这点时,还打算,如果你真喜欢她,我便依诺放了你。我再喜欢你,也不愿和别人分享,也不愿你含了对别人的情留在我身边。”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的眼睛,忽然大力拥紧了我:“我没想到你竟会这么想,早知道,成亲第二日我就告诉你了。那时候,我见到小王爷,看到他有和你一样的玉锁,心里便活动了,但你长大了,我不能确定那是你,直到看到你那美人爹,我觉得真是撞大运了。沐莺是遇见你半年后遇到的,她那时与亲人走散,说实话,看到她我也联想到你,那时我头天刚遇到莫师傅,他招了我们,让我们回家打点。当时娘亲去逝,我无需打点什么,便留在郭城。遇见她收留了她后,倒觉得照顾这个小妹妹,有些相依为命的感觉。我对她,真的毫无非份之想,你要相信我。” 我重重地“嗯”了一下,又道:“说起来,也是我疑心大了,小心眼了。” 他轻啄我的唇道:“不是你,是我不好。你虽然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细腻,有些脆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段情的原故。” 我忽然一拍脑袋道:“呀,我原本是想告诉你你不是少主,可以不必管鬼宫的,怎么又转到这上面来了?” 他笑了:“陷入了,抽身也难。我娘总是鬼宫圣女。但既然知道这个身份了,我也要交接一下方稳妥。” 我有些沮丧了:“我们在这里想这些有的没有的,有什么用,还不知能不能出去呢说不定我们两个便要埋身于此了。不过这样我也不怕,有你陪着。” 他却轻捏了一下我的脸颊:“别这样,雾宝,我喜欢你笑起来时脸上的酒窝。我们不会死的,我进洞时便没有想过死,现在和你在一起了,更不会让你死。我们一定有办法的,而且我想王爷也一定会在外面想办法。” 眼前的通道竟是有些不一样起来,这两壁的石色似乎与先前不同。我问易戈:“你看到了没有?这地方是那个石室么?” 他看了看手中的图:“按这图上的标记,一分大约是实际上的一丈左右,看着似乎也应该到了。怎么还是通道?” 我让他看岩壁,夜明珠照耀下,这石壁上闪着点点金光,我方才就是看到金光,还以为头上有洞口,有阳光洒下来映的,还特地仰头看了看,结果发现头顶黑乎乎的,严实得很。但现在我拿夜明珠去头顶上晃了晃,却发现头顶上竟也有星星点点的光芒。 我疑惑地看着易戈,道:“你没觉得这石壁奇怪?” 他伸手去触了一触道:“就是石壁吧,只是有金色和银色的光芒,难道是人为涂上去的?这里很重要么?” 我也去摸了一下:“就是石头,只是这金芒和银芒好象是自然嵌在其中的。” 这一路再往下却始终是这样的岩色,只是金芒和银芒有多有少,直到我们进了一个略大的石室,也是空的,但地上却有些碎石,我看着虽不如前面的水晶洞好看,但看上去也别致,便捡了二三块小碎石放进腰间荷包。 这最后一个石室也没什么好看的,易戈看了看图道,从这里右折,有条路通向一个圈内有叉的地方,不知是门还是机关。 其实是右折后还曲曲折折地往回走了好一段才遇到一扇门,是门,还好不是机关。 只是开门,还是要开机关。 易戈举了那夜明珠上前细瞧,我却只管着手东摸西摸,他拦了我:“这不是石室上的门,小心伤了手。” 忽然,他说:“将我娘留下那信物拿来试一下。”我凑过去一瞧,他正盯着一处洞壁,拿夜明珠一照,可不,就跟前面那道被堵得严严实实的门一样,有一个凹坑,大小形状也与先前的一样,细瞧,有凹凸的花纹。 我将那蓝宝石递了过去,他将那蓝宝石往里一按,竟比先前那门要来得深,那凹坑里还有一块没有填满,即便是将那后面的草纹竖起来也转不动。我看到那蓝宝石的背面有两道十字交叉的浅槽,再看看那草纹柄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想起桂爷给我的那枚紫水晶来,那紫水晶是十字形的,也颇纤巧,但中间却有一个矩形的小洞。我将那紫水晶掏出来,往那凹坑处合去。 真的严丝合缝,那草纹小手柄从水晶中心穿出,只留了个头,再拿它转动是不行的,我顺手便掐着那十字的紫水晶一拧,果然便感到了底下的蓝宝石转动了。 那门移得很快,细看只是一块石板。然而等门一开,我们俩却对视了一眼,我有些失望,而他眼中更多的是惊讶。 逐虹 第四十八章 石室 门一开,有一股细风吹来。但门后不是外面的世界,不是通道,只是一个石室。我们有些失望,但这样的深幽的洞中有如此齐整的一个石室,总是令人吃惊的。 况且它还不是一个普通的石室。细看去,竟有些低调的奢华。 它高阔而空旷,看似天然,却处处是人工的痕迹,有一架石床,磨得颇细致,泛着玉色,床架上有淡黄的帐幔,床上铺着锦被,不同色调的绿,看上去还有些鲜亮。床边有梳妆台,虽是石头的,却也有木头的柜门抽屉,有几张椅子,稍远一些是个石桌,还有简单的书架,书架上却只有零散的几本书,倒是有许多瓶瓶罐罐齐整地摆放着。还有一面墙,安置着一个衣柜。 不知是不是洞深的缘故,这些东西上面竟然还没有积上许多灰尘。 更让我吃惊的是靠里侧洞壁的地方竟然还有一个汉白玉砌的浴池,被红绡的帐幔半围着若隐若现,有几级台阶通向池中。我走拢过去瞧瞧,水竟然十分的清澈,下了两步,伸手撩水,水居然是暖的。 “是个天然温泉,易戈。” 易戈走拢来,也伸手探了探:“这泉是活水。” 我们两人现在模样都有些狼狈,被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弄得灰头土脸的,正好,可以做一番清洗。 池边放置有布巾,我取了来擦拭了桌椅石床,与易戈一起将那被子提起抖了抖灰,下面的褥子倒还是干净的。 我将包裹放了,从中抽出一条布条,去池中浸湿了,拧了半干,为易戈净面。这才注意到他额头上有一处伤痕,血迹干涸了,如蚯蚓从额角爬到耳后,看上去有些狰狞。 他乖乖地站在那里,不移不动,只眼中有浅浅的笑意。 脸、脖颈、手都清洗干净了,我却看着他那身衣服直摇头,破烂倒也罢了,却是浸染了血迹,结成一块一块的,血腥气浓郁,看着着实不适。 也不知这里之前都住过谁,总之是二十年未有人了。 我走到那墙角的衣柜,打开了门。 那里面有女装也有男装,皆华丽,叠放得颇整齐。我取出一领青纱袍,抖了抖,竟然没有灰,便将它递给易戈道:“将你的外衣换了吧,太脏了。” 他听话地脱了衣服,换了,那袍子穿在他身上竟然不肥不瘦,不长不短。我戏道:“莫不是先前那人知道我们迟早有一天要被困在这里,安置好了的?” 他笑着来牵我的手:“你不烦心了?那便好,我看我们还是在此处歇息,养养精神吧。” 洞中不知时辰,我入地宫时大约是午时刚过,现在兜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几时了。 他说:“我觉得,太阳应该落山了。” 这室内四角都有灯台,亦有烛台,但当中垂吊而下的却是一个由四五颗夜明珠攒成的球,那石床边上牵了一根线,一拉,上方的黑布落下罩上那明珠球,便算是熄了灯了吧。 易戈忽然微笑道:“这样也好。” 我困惑看着他,不知其所云。他忽然凑近我,在我耳边轻语道:“此地绮旎。我曾许愿,想要与你行三天三夜之事,如今只有我们两人了,可不正好行事。” 我脸一红,但也皮厚地回到:“那我们这算是及时行乐么?” 他说:“不,是既来之,则安之。” “你不累么?又有伤?” 他笑笑:“皮肉伤而已,又不深。我少时卖艺自己割的都比这深。” 我将那包裹打开,亦笑道:“我算是有先见之明么,竟买了这许多吃食,还有酒有肉有鸡。” 他看我将那些东西一样一样地摊在桌上,始终浅浅地笑着:“雾宝,又叫我想起你那日来独望村,带来的那许多东西,也是象今天一样,只是我们没有杯子。” 我笑:“我买了两壶沉香,全灌在皮囊中了。”又指着那包了鸡的油纸道:“这个,我在镇上没尝过,可今天早上经过时,闻得好香,忍不住就买了,放入包裹中时还是烫的,现在凉了,不知味道如何。” 他将皮囊取了过去,道:“鸡很香啊,方才我背着这包裹时便闻到了。”一边又拔了皮囊的塞子,酒的香洌在石室中飘散开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算是米酒吧?甜香。其实我也会做米酒,等以后闲了,做给你尝尝。” 一只酒囊在我们手中传递着,一人一口。看着他望着我的神情,我的心暖暖的,即便是成亲当日的那杯合卺酒都没有什么感觉,可今天喝这口酒,却直觉得心跳加快。 虽然易戈只说是皮肉伤,我却究竟不敢给他多喝。略喝了几口,便将塞子旋紧了。 他站起身来将我抱坐在他腿上,将鸡腿撕下来递给我:“你也饿了一天了,快吃吧。” 他一说,我还真觉得饿了,先前那般紧张,就是他说自己因打斗和未进食而脱力,我取食物给他时都没有觉得饿,现在却听到腹内的饥号。他一眼不眨地看着我将那鸡腿撕成一条条的,慢慢地咽下。我轻嗔道:“还不快吃,看着我作甚?”他道:“除了在村里,我们还没有单独两人吃过饭。可在村里时,我还跟做梦似的,不太敢看你。你做什么都好看,看不够。” 我差点被一根鸡骨头卡着,吃惊地张嘴道:“易戈,你怎么了?你被什么附体了不成?”他一见着我时便抱着我说爱我,我以为是他太过激动,可现在该平静些儿了,这举动却真有些意外了。 他以前,哪里肯说这些情话。 他伸手抺去我唇边后点鸡肉末,不顾油腻吻了上来,良久才道:“没有,我现在清醒得很,我只是在这洞中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说,当初一听说我落在了欧阳家手中,就十分后悔,还不如当时就让我知道那蓝宝石就是钥匙,两人一起进入,哪怕一起面对未知的危险,也比看不着却牵心挂肚要好。后来心神了,想明白我未必落在他们手中,又担心我一生气乱跑出危险。欧阳家也知道诈术未必能维持多久,故而才会在入了门后撒毒。他原本也没想过要对欧阳家赶尽杀绝,但这一中毒,他却只想杀了这两人夺了解药。 “我想,他们竟然狠到连留我见你一面的机会都不肯给。心中就有无限恨意。虽说他们是说只要我带他们找到其他的藏宝便给我解药,但其他的人却一点给解药的意思也没有,我也可以想到找到其他宝藏之时,便是我丧命之时。而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解释。情之一事,你已伤过一次,我不能让你带着误解和恨意过下半生。我答应过娘,我决不离开你的。 但最后取到解药后,看余下之人为解药而拼命,我又想也有家人在等着他们回去,只要出了地宫,总有一线生机的,故而将那两粒解药分半而食了。雾宝,当我看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想见你的念头就越来越强烈,所以后来听到你在叫我时,我以为自己因毒而产生了幻觉,或是想你想疯了。但即便是幻觉,我也想向你靠拢一些,连火折子也不点便朝那里奔过去了。当时我们在那小藏室附近,嗯,离那个水晶洞不是很远。雾宝,那时我闻到你身上那香丸的味道了,在一片血腥气中那么卓然,但我还是觉得不真切,不摸到你都是不真实的,却是吓到你了?” 我的泪水在眼睛中越蓄越满,终于滚落,我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颈道:“要是你以前也象现在这样肯说这么多话,我就不会想离开了。” 他又轻声说道:“雾宝,原谅我一向少言,习惯于将自己的感情憋在心里。我小的时候,娘和我说的话便不太多,传授武功也只讲清要点,便让我自己练,要不就是喂招,实在不行才指点。娘走了,我也没什么人可说话。当了影卫,更是长时间地沉默,所以已经习惯了不说话了。” 我鼻子塞了,说话嗡嗡作响:“我知道,是我不该苛责于你。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闷在心里了。我愿意听你说话。” 洞中不知时辰,但我想应该是过了一夜了。 昨夜,我们那只鸡还是没有吃完。 他的情话虽则没有任何华丽修辞,听在耳中却是格外令我脸红心跳,反是一向喜欢饶舌的我再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不由自主地去亲吻他的颊他的唇。 这是我那日第二次主动吻他,坐在他身上,渐渐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他的身体越来越热,搂着我的胳膊从柔软到坚硬,箍得我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隔着极薄的衣服,都能感觉到他身体某处勃勃的跃动。 他抱着我起身,原就有些哑的嗓子更是有些粗嘎:“雾宝,不吃了,我想要。” 我想提醒他身上有伤,可却被自己巨大的心跳声震得噎了一下,出口的却是:“我也想。” 逐虹 第四十九章 秘密 他将我抱到床上,一边吻我,一边开始脱自己的衣服,那件青纱袍飘落了下去,中衣亦被甩开,他健硕修长的身躯裸在我面前,淡金色的肌肤在明珠球的照耀下闪着诱人的光泽。我喉咙干得发声困难。虽然,因为美人爹的关系,我知道“美色”一词不仅仅用在女人身上,可是现在竟不是从易戈的脸,而是从他的身体中得出这词,我果然是美人爹教出来的色女。这会儿,我才想起,我与他行事也不少,但却是从未好好地看过彼此的身体。 我双眼盯着他,一只手不自觉地摸上他的胸口,指下的肌肤硬,但弹性真好。只是他身上胳膊上有不少的疤痕,我的指尖轻轻划过,便感觉到他肌肤上起了密密的栗子。他轻笑道:“雾宝,你还满意吗?你看得我浑身起火,只怕不易扑灭。” 我嘿嘿一笑:“我有时看人是直了些,不过易戈,美人爹说得对,你长得真是好看的,不仅仅是脸。不过就是皮肤不够光滑,你身上的伤忒多了些吧。”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勾住的我的衣带慢慢地扯着:“哪有这么说男人的。这伤也没什么的,只是以前卖跌打丸金创药时自己割的。有一个小姑娘以前不是还提醒我,再不上药血就补不回来了么?” 我傻傻道:“啊?难道是我啊?嗯,当然这些也不重要啦。重要的不是你的皮肤,而是你的身子,嗯,也不是,是你的技巧。你看过美人爹送我的那些春宫没?好象对男子要求高些?”我在说些什么呀?不过似乎也是应景的。 他又好笑又好气地扔开我的腰带,道:“雾宝,你还真是个活宝。以前王爷说你爱跑偏,还真是的。” 我正想说什么,随着腰带落下来的一物却是砸在他脚上,他俯身拾起,微微一愣,旋即神色愈发激动,一手捏着那物,一手搂定我的腰身,语气激动地问道:“这是给我的?你早就绣完的?” 我仔细一看,是那只黑色绣了并蒂榴花的荷包。 我点了点头:“是在你生辰前绣好了的。那天我带了它来找你,想邀你去来春镇庆生,只我与你两人。可是,先是听到房兰儿说你被我逼不纳妾,又说会取回信物什么的,后来便是你果然要来取回信物,我……” 我未曾说完,他的唇便堵了上来,一只手迅速地褪下我的外衣,又有些粗暴地扯开我的中衣,我半裸的胸口便贴到了他火热的身上。他吻得又凶又狠,按在我背上的手插入半褪的中衣,一边游走一边将中衣剥至我的腰间,另一只手撩起我的肚兜,抚上我的双峰。他粗糙的指腹在那樱红上反复搓揉,我低叫了一声,几乎坐不住了。 他的动作却又轻柔起来,慢慢地卸去我的武装,握着我光洁的肩膊道:“让我好好看看你,我还没有好好看过你的身子呢,我的小公主。” 那日,算是我们进入主题最慢的一次了吧,两人傻傻地看了彼此很久,才开始轻轻地彼此抚摸亲吻。 不知时间流逝了多少,反正现在时间对我们来说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肉、欲,那被蓝嬷嬷鄙视至极的原始的律动。 他进入时十分地轻柔,深深浅浅,缓缓地推进着。我一直看着他的眼,看着他眼中泛滥的爱意,如水般将我慢慢浸透,感受他一点一点地将我充满,比起以前他狂热的那次令我更动情。他缓慢有力地进出每一次都让我难以自禁。我不由轻叫出来,他停了停,问道:“雾宝,我弄痛你了?” 我摇了摇头,原来,青楼中那些姑娘□不是手段的一种,真的会想叫,而不是只是呻吟。 他仿佛知道我想些什么,换了姿态将我抱坐他腿上,附在我耳边道:“雾宝,你叫出来,我想听你叫。”有热血冲至头顶,我微摇了下头,似乎叫出来太过放荡?wωw奇Qìsuu書còm网 他不再言语,却是狠狠地将我往下一按。感觉他在我体内的扰动,那么强烈的刺激让大叫一声,往前一扑,一口咬在他的肩膊处。他律动着,一手狠狠地将我往他怀中按着,一边说道:“雾宝,只有你我两人。你叫吧。我还想听你说你爱我。” 我溃败了,只要他略退出去一点,我都会觉得空虚,竭力向他迎去。随着他的进攻,不自觉地夹紧他健硕的腰身,伏在他怀中泪流满面地叫道:“易戈,易戈,我爱你。” 我的声音刚出口,就感觉他加大了力度,他的呼吸灼烧着我的侧脸,他亦回应道:“雾宝,雾儿宝贝,我也爱你,一直爱你。”他的声音本已嘶哑,这会儿更是有些象兽吼,我却感觉到无比动听,有强烈的爱意滚滚而来,终于我已觉得自己柔软轻盈如羽毛,飘飘欲舞。是他,将我送上了仙境。 我想我们有些疯了,从床上到桌上,又到那口温泉池中,平静的时间少而疯狂的时间多。真的象他之前说的那样,爱了就做,累了就憩,憩过了再要。 他背上有伤,不宜泡在温泉中,却都是盘腿坐在台阶上,为我清理,却又忍受不住,总以两人粘到一起为结束。 疯过了,睡得便也格外香甜。 洞中无日夜,醒了,两人便略吃点东西,以这石室为中心,探寻周围的路径。 这石室并不算是最里面的,但是我们后来都感觉到这石室有通风口。比起通道和别的石室,虽然室中有泉,也要比别的地方干爽一些,这也是为什么这床上的褥子被子未有多少灰,而柜中衣物也还干净的缘故吧。 有风,自然应该是离出口不远啊,可是,我们竟然怎么找都没有找到出口。 再不出去,我们虽然不会被闷死,却是会被饿死的。 石室中的所有物事,我们自是探察过了的。那天在翻那些瓶瓶罐罐时,易戈忽道:“这似乎应该是娘亲呆过的地方。这瓶里的装的是香丸的原料,你闻闻。” 我早就闻到了,只是与易戈为我制的不是同一种。易戈娘善做香丸,还有那女装,我也曾拿来更换过,也是不长不短,挺合身的,就如那次在独望村中穿那些蓝布衣服。如果是易戈娘的居所,那男袍是谁的?肯定不会是寒玉公子的。 有次探路回来,我在温泉中洗了浴,让易戈帮我擦干头发后,便去那梳妆台下的抽屉里取梳子,这里有好几把梳子呢,有玉梳、有角梳,还有桃花木的梳子,我独爱那把玉梳,莹洁光亮,十分趁手。梳通了头发将梳子放回时,一不小心,却是将梳子塞过了头,滑出了抽屉之外。可是我没有听到玉梳击碰石头的声音。 好奇心起,我将那木抽屉整个拉了出来,手在梳妆台腹中一探,却是触到了软软的纸质东西,再一探竟是有厚厚的一叠,我将它们捞出来一看,是一叠书本大小的宣纸,已有些发黄,总有二三十张,并不甚整齐,似乎是一张一张塞进来的,因空间狭小,那叠东西倒自然地堆叠在一起。 那些纸上有些写得密密麻麻的,有的却只有廖廖数行,笔迹有些凌乱,似乎是在心情不好或是比较匆忙的时候写就的,故而我一时也没辨清,但翻到最后两页,却是再清楚不过,因为写来写去就只有两个字“疯子疯子”。 让易戈看,他看了一会儿皱了眉道:“有些象娘的字,但太草了,不太认得出来,放到包裹里吧,以后出去了有时间慢慢认。” 两人略吃了点东西后,易戈又痴缠上来,似乎要将之前在松溪村不方便行之事都补回来。这两天我们活得也跟神仙似的,饿了也吃,但吃却吃不多。倒显得我的那个包裹象个聚宝盆似的,竟然还没有吃空。 云收雨散之后,易戈抱着我轻吻,片刻便睡去了,而我,却有些睡不着了。 我取了一页纸,趴在床上,拿一颗夜明珠照着,一字一句地慢慢认着,还真被我认出了不少字,连起来读了一读,却有些惊了,背上不自觉地有些微湿。 那似乎是易戈娘的日记。 这一篇记的,大意是,荻今日总算肯让我见父亲一面,我前往赤魅殿下地宫,父亲还是被锁在那个铁栅栏中,已开始养蛊了,有细小管脉入父亲之臂,胸口的蛊王一鼓一鼓的,看起来还未入心脏。荻说,若我要走,他便不再供血给父亲。他好狠,蛊缺食,以宿主为食,父亲必死。 原来那具白骨,真的是老宫主。鬼宫毁,自然无人喂血食,于是蛊王反噬宿主,宿主死了,蛊王亦活不成。那白骨胸前那团干瘪的黑团原来竟是蛊尸。 只是那叫荻的人是谁?是宫主吗? 那老宫主岂不是他父亲,他又是何等的恨他父亲才会做出此等事来啊。 我收了那纸,没有告诉易戈。 ******* 易戈的祖传金创药很灵,这两天他的后背的伤都结了痂了,这伤竟是欧阳二公子的铁扇造成的,幸亏他未在扇沿上撒毒。 又一次,四探无路后,我们回到石至。易戈忽道:“这室内有风,我总觉得这室后应该有通道,可能找路,还得着落在这石室内。” 我抱着胳膊在石室中转圈圈,转着转着便磕到了那石桌。撞到自己的胯骨上,疼得我“咝咝”有声,易戈走过来帮我揉,揉着揉着便偏了。我嗔道:“你往哪里摸呢?”他嘿嘿一笑,却不回答,只一手抱定我,一手便开始解宽带。我已有些习惯于他的随性的爱抚,他揉得我也有些兴起,便随他。 他这回却有些急,只将我顶在石桌边便边亲吻边进来了,我的后腰硌在石桌边缘有些疼,便不自觉抬身离开,又左右地扭动,这一扭,却使他越发用力,我感觉他压过来的力量连石桌都移动了。很快我便觉得魂飞魄散,几乎要被他弄晕过去。他吻着我汗湿的发鬓,一边叫着:“雾儿宝贝,小公主”一边拼力冲刺着。蓦地,他不动,也不言语了。我感觉到他在我身体深处的释放,以为他力竭,便睁开眼道:“嗯,放我起来,我们去床上歇会儿可好?” 这一看,却发现,他的眼睛并未看我,而是盯着我背后那浴池方向,眼睛中尽是惊色。 我一骇,不由扭头看去,却发现那浴池后的石壁,不知何时开了一个洞口。 逐虹 第五十章 生机 脑子方空白过,所以我十分呆滞地问易戈:“是因为我叫得天崩地裂么?”我曾听说有一种门的机关是靠声音控制的。 他哭笑不得地将我抱离桌边:“你看看这石桌。” 象我这样的脑袋是想不出在这貌似天然的石洞中,是怎样设计了让那桌子控制丈许之外的那石洞门的。如果我们不是恰巧在桌边行事,或许永远不知道这样的秘密。 我是清理过后,定了好一会儿的神才跟着易戈走近那个洞口的。 洞口也只能容纳两人进出而已。洞中有油灯,但我们因为有了夜明珠了,便也未曾点。 依然是通道,却有了向上的台阶,不多,七八级而已。 台阶的尽头是一道天然的拱门,不宽。易戈走在我前头,细细的探看过地面及顶方示意我跟上。 过门之后当先的却是一根巨大的石笋,顶天立地的将后面的空间隔成了两半,而每一半都有些石钟乳石笋交叉着,似是天然的屏风。 我们先是往左绕过那几枝细小些的石笋,方发现后面是个小石室,地面凹凸不平,但似乎是有东西的。我们俩不约而同地将夜明珠凑在了一起,看清室内的情形,沿着粗糙的石壁,那里垒着一些大大小小的陈旧的木箱子,有的挂着锁,而有的则什么也没有。我们走过去,随手打开一个如铺地方砖般大小的木箱,一掀开箱盖便觉有华光闪现,细细一瞧,竟是大半箱圆润的珍珠,有的已串成链子,而那些大的,异色的则散放在中间。 还真有传说中的藏宝?但我们似乎没有想象中的兴奋了。 我又掀开边上一个半大的箱子,里面却是成锭的白银。我侧头看易戈,却在他黝黑的瞳仁里看到自己圆睁双眼唇开不合的模样。 他说:“再看看。” 上锁的我们自然不会去动,但那些没上锁的,打开来后果然便是珠翠华宝之物,有上等的软玉和玛瑙。还有一个大箱子,里面是整箱的绸缎,我却认得那是南郡方家的天锦缎,薄而韧,一年也织不了多少,是纯粹的贡品,入了云阳的皇宫,有时也会被当作国礼,赠于邻国。这似乎真的是证实了鬼宫宫主的身份,即便是一般的富商也是见不着天锦缎的,只有权贵才有可能接触到。因为手工太难,织这缎的传人日少,手艺渐失,现在一年也织不了一匹了,而这里却有这么一大箱。 管中窥豹,观一斑而知全身。这其他箱子中也不知藏了多少珍宝,虽然这里不过是二十来个箱子,但其价值远远超过了一般的金银。 富可敌国果然不是以数取胜而以质取胜的。 易戈对我道:“对面应该也是一间小室,过去瞧瞧。” 对面的小室却是修整了一番的,安置了一些架子,搁置的箱子都很小巧,最大的也不过是如方砖大小,但里面的东西却是格外精致的,我虽也常在皇宫混着,对珠宝却只欣赏其美,没有深入探究其价值何许。我想,若是美人爹在,必定能说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其中有一顶凤冠,尤其华美,当中的金凤是金丝打造,一点点的绕出来的,形象生动。身上的却是嵌了些绿松石与红宝石,嘴里衔了一颗红珊瑚,小指大小,滴溜滚圆。凤冠的其他部分,皆嵌了珍珠与翡翠,一层层的,每一层的珠玉之物必是大小一致,光泽相似,要挑齐这样的,得花多少的精力与金钱。便是北狄宫中皇后的凤冠,亦不能至如此之精细奢华。 我看了许久,易戈却只是粗粗掠过,他走到了另一边,我这才注意到那一边的架子与这边不同,却是兵器架。易戈在那里细细地看,我忽然便知道他在找什么,心里有些感动。 但那里,除了剑便是剑,竟然没有刀。 我叹了一口气:或许逐虹真的只是一个传说。 易戈道:“雾宝,没有刀,你喜欢什么东西,不如拿上一些?”【奇书网﹕www.bookben.cn】 我摇了摇头:“拿它作甚?我宁愿这里藏着的是一屉包子呢。” 因为今天,我们的聚宝盆终于见底。沉香是还有,但沉香喝多了,我们还如何走出去呢? 他轻揽了我道:“我们会找到包子的。前面还有路,再走走?” 前面的通道一路向上,偶尔还有几个台阶,而且也不那么宽敞。但是,我忽然感觉有风吹在我头顶,而且渐渐地有些亮了,及到走到一处,前面地上忽然有一个白亮的圆圈。仔细看去,是光影,我们抬头,洞顶形态各异的钟乳石中有一个小小的洞隙,拳头大小,却似开了一个小窗,风或许也是从这里来的。 虽然从这里出去是不可能的,但我却得到了一个小小的鼓励。 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又遇到了向上的台阶,大概有十来级,到顶却是岩壁了。易戈拿夜明珠照了,道:“不是岩壁,是门。” 这道门的机关却是好找,与赤魅殿前的地下厅的那些门一样,在门前的地上我们找到了一个石椎,却不是象以往那样左三右四,左,拧不开,右却是拧不完,易戈握着它往右一直拧,直到拧不动,我们便听到了石门开启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却是十分的艰涩,想来这机关也是不知有多少年没有打开过了。 门一开,外面的阳光和风一起涌了进来。光线太亮,我们不由地眯了眼睛。然而再睁开时却发现我们眼前是交缠的藤萝,有些已经十分粗壮了。易戈拔出那把割鹿刀砍削了一番,我们方才发现外面也是一个洞穴,只是浅而阔,洞中长了些草和小灌木,多数的却是藤蔓。我们出来的那道门便是隐在藤蔓之中。 等我们钻出缠人的藤蔓,却听到后面石门轧轧有声,回头一瞧,它正在慢慢地合拢,想来又是一道只能出不能进的門。附近找找,果然没有找到可开的机关。 我们终于走出了地宫,阳光正炽,看起是象是正午,只是不知过去了几天。 重见天日的感觉让我们一下子轻松起来,可惜等我们看清所处的位置时却是轻松不起来了。 这是个浅洞没错,所处的位置是个山谷也没错,还可以望得见对面蓊郁的山峰。 可是,这个浅洞却是处于一处悬崖的高处,上不容易,下,往下看得头晕。 易戈说,以我们两人现在的体力,还是往下容易一些。 好在,岭南这地方多的便是树木,山峰再高,也是树木茂密的,虽说是悬崖,壁立的崖上也不乏高大的松树,距离虽然不甚近,但我们俩提口气,应该也能借树而下。 易戈揽住我的腰道:“两人一起,借了割鹿刀与你的疾影之力,我们必定可以做到。” 我坚定地朝他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 他向洞外岩石掷出了割鹿刀,一个回旋,那刀嵌入了下方的岩缝。我们两人觑准那刀柄的位置一跃而出,他的脚在刀柄上略一点,缓了下坠之势,经过那刀时,我甩出了疾影缠住了刀柄,借着疾影之力缓坠,顺便找了附近崖壁上的一棵松树,向那里落去,将落未落之时,疾影大力卷住了割鹿刀,往后一扯,那刀飞出,被易戈一把抄到了手中。 第一步甚默契,我们信心大涨。看到两树间间距长的,易戈索性接过疾影,大力将刀甩插入岩壁,下跃时脚点刀柄略加重些,疾影拔刀时就省力一些。遇到大些的松树时我们便在树冠上歇歇。这样下下停停,花了约摸一个多时辰,我们终于下到了谷底。 下到谷底时,两人都有些脱力了,其实方才一路往下一直是提着精气的,如今一下到底,便有些泄了,我一屁股坐在一棵树下,一步也不想动。 谷底的风有些凉爽,易戈担心我着凉,背转身将我紧拥在怀中。 休息了一会儿,他道,这山中应该有些可吃的果子,你坐着,我去找些水和果子。 我却不想离开他,勉力站起身来道:“我似乎听到流水声响,附近应该就有,不如同去。” 他怜惜地看着我,却也没再说什么,只将胳膊支在我胁下,扶持着我前行。 循着水声在密林中穿行了一阵子,我们竟走到了一处瀑布,瀑布下有一个小潭,潭边有浅滩,有溪石阔而平,我恨不得便躺下来了。 以手掬水喝过以后,总算觉得精力有所恢复,两人互相靠着在树荫下略眯了会儿。 只一会儿,易戈便道:“我看到前面有种野果,似乎是可以吃的。你且等着。” 他取回来的野果我从未见过,却是红得可爱,入嘴倒是酸甜。洗了吃完一个,我才问:“不会有毒吧?” 他微微一笑:“不会,我选了些有虫疤的,有鸟啄痕的。这些东西可灵了,有毒的才不会吃。我适才还看着一只鸟吃完一个方才摘的。” 又道:“方才潭边洗果子时看到水中有鱼,我去捉些回来,亏得还有一个火折子还能生火。” 野果下肚,我已有了些力气,便点头道:“我去拾些枯枝,好生火。” 他去边上砍下一根树枝来,随便几下便削出一把鱼叉来,慢慢地走入浅水中叉鱼去了,我在那附近收罗枯枝,一会儿便收了一大堆,架好了柴火,抱膝坐在石上看他卷起裤腿专注地盯着水中,忽然鱼叉飞速出手,一捺一拎,木叉上便插了一条肥大的鱼,我不由小小地欢呼了一声。他回头看我,眼中俱是笑意。 看来此中鱼颇呆,一会儿功夫,他便叉了四五条上来。 我厨中之事不在行,但帮忙却是会的,以前也常帮梅婆杀鸡剖鱼,此时见他叉上鱼来,便接过割鹿刀就着小潭剖起鱼来。 等我剖腹刮鳞洗净鱼,易戈已将柴火点了起来,亦劈了些树枝下来将鱼串上,便去那火上烤。刀在我手,易戈以掌劈的树枝断口却颇齐整利落,看来这通达掌颇好用。 烤鱼这活却是易戈独立承担的,只在半中间时我让我拿了一会儿说是去寻个作料,片刻便摘了些叶子回来,告诉我说是紫苏,与鱼一起烤了去些腥气。我大为佩服:“怎么这些你都知道?”他笑笑,一个人生活久了,多少总知道一些。 两人悠然地将鱼吃了,看看日头略已偏斜,便打算着沿着谷底走出去。 正商量间,忽听身后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回头,却见林中慢慢走出一个人来。 逐虹 第五十一章 相见 那林中走出的人也有几分狼狈,似是被人追杀,所以我们一时也没认出来,但等他走近来细瞧,我们却是吓了一跳,那人竟是伐门的孙门主。 他的发髻有些凌乱,身上的衣服也有几条被撕脱垂落,他的脸也有些憔悴,竟也象是被困几天的我们似的,只剩一双眼睛却还是精光四射。 看到我们,他也十分意外。眼睛盯着易戈道:“少主,你从地宫出来了?公主,你也没事。你们在一起?” 易戈往前略跨一步,将我挡在身后,淡淡道:“孙门主怎么一人在此?” 我看到他却是暗底下提了心的,此时不由在后面握住了易戈的手。 孙门主打了个哈哈道:“少主从地宫中全身而退,看来是有所准备,在那地宫中也是收获颇丰吧,只是不知进地宫时定下的协议如何兑现?” 易戈冷冷道:“进地宫前说过各门派入地宫者,凡活着便有一份。但伐门并无人入地宫,即便地宫中有宝物,亦与伐门无碍。” 孙门主道:“地宫中无宝,这我却是如何也不信。我听说前几日,南风堡的南堡主为人救出,曾言及地宫藏玉,不方便搬。更何况,之前老宫主亦将在南旦的财物带入,要不然四国也不会陈兵小小的倚天岭。” 我道:“你都知道,那么南旦兵是你引入的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道:“南旦引兵,只是追回原本被窃的财物。” 他这口气,却恰似鬼宫与他并无半分关系。我不由回道:“可里面没有什么被窃的财物。即便有,你又如何证明是南旦的,不是云阳的,不是西夷的,不是北狄的?要不然为何四国皆陈兵于此呢?” 他冷然道:“公主,你这便是强辩了,鬼宫宫主是南旦人,窃的自然是南旦之物。至于说到里面没有财宝,我却也是不信的,两位说不定也携了些出来,不妨拿出来瞧瞧。” 易戈却是冷冷地瞧着他:“孙门主,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也冷道:“不要说我们没有拿到任何东西,即便有,难道是你想搜便搜的么?不管它从哪里来,现在是鬼宫之物,孙门主强要,却有些强盗行径了吧?” 他的神色分明是不信的,故道:“这般说来,老夫倒是要跟你们重走一趟地宫了。原先的协议中也提到六派皆可跟鬼宫入内的,老夫先前有事,未曾跟随,小徒不智,但伐门的一份总是不该少的吧。” 他想重回地宫? 我瞧了一眼易戈,道:“好啊,我们正不知如何回倚天岭,孙门主既从那厢来,我们跟你回去便行。” 那孙门主倒沉吟了:“那边有兵士把守,不易入。再说,不是听说那入口被毁了么?还是,跟着少主和公主从出路回去妥些。” 他心中有鬼,这般模样只怕也是为武林中人追杀。 我显出十分真诚的样子说:“我们出来这条路却是只能出不能进的。兵士把守?不用怕,有本公主带着,还能不让进吗?入口被毁?这都好几天了吧,我哥哥见我被困在内必会挖出通道的,孙门主不用顾虑。” 这些,也是实话,半分都没有假的。 但孙门主的脸色却是有些变了:“公主,只能出不能进,这话老夫却是不信。再说,此处距倚天岭颇有些路程,重返地宫,自然是你们的来路更近些。公主这般推托,竟是不愿。那地宫藏宝果然是吸引力大。” 哼,他想指责我贪财么,果然有其徒必有其师。 易戈此时冷冷道:“公主说的自然是实情,那条路,我们无法再回去。” 孙门主的眼中突然精光暴涨,道:“这回不回得去,也不由你们说了算。少主,莫要怪老夫无礼了。” 他这么说是想动手了?我的脑子里飞速地转开了念头。 我们从未看过他动手,并不知他的武功高到什么程度。但他的徒弟孙敬,我却知道功力在白抑非与南聪之间。我的功夫应该与南聪差不多,现在若与白抑非相比,无胜算,与孙敬,力拼未必成,取巧或可行。而易戈,上次虽说被白抑非刺了两剑,内力与轻功上却是胜上一筹。再说我们方才从那崖上往下,虽说下跃时我们互相借力,但掷刀入岩的那份功夫,和后面甩疾影掷刀的那力,都看得出他其实修为颇高,只怕也不在白抑非之下。 如果不是方从洞中下来,体力耗得颇多,以二对一,未必落败。可是现在……好在,我们遇见他的时候,不是最疲弱之时。 我这边脑子还在乱转,易戈却是已稳稳地拉开了一个防御的架式。 好吧,不客气便不客气了,打架不是请客吃饭。我上前一步,站到易戈边上,抽出了疾影。 那孙门主果然也是个实在人,没云阳武林其他人这般多虚礼,他已迅速地抽出一把奇怪的兵刃,直直地指向易戈,看着是剑,却带了一个倒勾。易戈却是只凭了肉掌的,我有些后悔当时没从那兵器架上取把剑下来,鬼宫的收藏必不是凡品啊,我怎么那么死心眼只要逐虹呢? 孙门主笑道:“好,还没请教过少主和公主的功夫,便让刺天领教一下吧。” 原来他那怪物叫刺天,原来还算英俊的这个男人笑起来是如此难看,或者因为他并不算是好好的笑,我能说他是奸笑么? 还不待我找出一个笑的形容词,他那刺天却是直奔易戈而去了。 疾影够长,我的动作够快,所以那剌天便被我抽歪了。刺天滑开的时候,孙门主“咦”了一声,有些惊诧。我是颇使了些力气,虽然我现在的力气剩得并不多。 易戈手无寸铁,而我是长兵器,其实与他配合颇不易,起先总怕疾影误伤他,后来倒是纯熟起来,他身形本就快,他贴身近攻我便远距离骚扰,逼得孙门主只能以刺天应对我,而以掌对易戈。 但是我知道我们都不能持久,我若气力一泄,他的刺天便会有机会对付易戈。而现在我也只能咬牙坚持着了。有一回,疾影绞到刺天的倒勾,那孙门主本欲断疾影,奈何疾影柔韧,断之不得,便欲凭气力将我拖近,我便也借了千山飞雪的轻巧与其周旋,倒将疾影解了开来。 但事实上我还是一步步地被孙门主带近,被带近了,易戈便会攻得狠一些,好让我有时间遁远一些再战。渐渐的,三人便有些胶着了,都有些气喘,或许不是武功的高下,而是谁能坚持到最后便会赢吧。 就在我咬牙坚持最后一丝力气时,我后面忽然又响起了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人。我心里一惊,不知是否是伐门其他人赶到,如果是孙敬,我们一点胜算都没有了。死,应该是不会的,但我只怕真的会落到人质的下场。 来人的声音从容响起,我一听泪水差点掉下来。那人说道:“什么人,敢欺侮我女儿?” 孙门主听到这声音,猛地一掌挥开易戈,又将他的刺天斜对我的胸口而来,我回鞭格挡,他却突然撤了刺天,跃出战圈。我知道该追的,但我实在是没力气了,撑着膝盖弯了腰。易戈稍一犹豫,还是回身扶住了我。 我回身冲来人叫了一声:“美人爹。” 美人爹几步上前,扶了我上下打量一番,道:“雾宝,我想你也没这般命短。很好,一个伤口也没有。” 我有些急道:“别让孙门主走,他有问题。” 美人爹安慰我道:“放心,他走不掉,你看看。” 我这才回头,看到那孙门主已被人点了穴,站在他身后的竟是寒玉公子冷一苇。 奇~!我又惊又喜,推了易戈一把道:“易戈,冷叔叔,便是你父亲。” 书~!易戈的眼中风云激荡,但他却依旧一声不吭。 网~!倒是美人爹冲冷叔叔笑道:“我女婿,就是不爱讲话。一苇,他果然是你儿子?这脾气有些象的。” 后面陆陆续续地又来了一队人,我看看竟是徐叔叔的手下。 美人爹解释说:“一部分人还在那里挖前面被炸的通道呢。我是想到这周围碰碰运气,果然还是有些运气的。” 我道:“那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巧啊,我们也刚从那通道中出来没多久。” 他笑道:“我们在搜寻时,有人看到对面悬崖上有人直降而下,便过来察看,从峰上下来又绕路,耽搁了不少时间。” 回到松溪村,早已入了夜。自是早有人先回去飞报了,春满眼睛通红地迎了上来,拉着我哭道:“公主,四天多了,春满以为见不到公主了。” 景公公斥她道:“胡说,公主是多福多寿之人,怎么会有意外?” 我却是没力气安慰他们了,无力道:“春满,有包子没有,饿死我了。” ****** 缩在易戈怀里昏天黑地地睡了够,醒来时已是午时了,易戈并不在身边。 我在洗漱时,房门口忽然冲进一人来,猛地上来抱住我,力气大得令我差点摔倒,定神一看,不由惊喜交加:“阿延,你怎么在这儿?” 他脸上有泪却是笑着道:“阿姐,我是跟着谈伯伯来的,一来就听说你陷到地宫里出不来了,我以为,我以为要见不着你了。我来的这三天都在地宫那里跟他们一起挖。昨天夜里他们来报讯说阿姐和姐夫已经回来时,我都高兴傻了。不过我和大哥回来时你们已睡了。” “啊,那哥呢?” “在楼下和姐夫说话。姐夫说你还没醒,我实在忍不住,上来看看。” 我牵着阿延的手下楼。楼下倒是十分热闹,易戈、祁龙、倩倩、子迁、子布、徐叔叔、冷叔叔、美人爹一个不落,甚至还有那个脸色十分难看的孙门主。 昨天冷叔叔将他带回来后就封了他的穴,说是要寻个证人,求得一个二十年前就该得到的解释。 易戈看到我下楼,走过来揽了我的腰让我靠他而坐。这一举动却让端粥上来给我春满差点扔了手中的托盘。在我吃饭的时候还不停地看易戈,仿佛在确定回来的究竟是不是他。我不由卟哧一笑,这反应倒与我在洞中的反应一样啊,看惯了易戈的清冷的模样,他这般的亲热举动果然让人措手不及。 分别三四日,我却是觉得离开他们好久了,现在终于有力气叙叙这洞中几日了。 我有些幽怨地问祁龙:“哥,你好守时啊,还真是时辰一到便爆了么?” 祁龙脸红了一下,却又叹了一口气:“我怎么知道霹雳堂里有蠢人,安好雷后,居然会自己不小心绊到,又没曾想他按的位置还真巧就在这最后一道门的顶端。反正那人自己也炸死了,无从去追究。但是这一炸啊,倒让我们收拾西夷南旦利落了些。” 逐虹 第五十二章 揭秘 说到西夷南旦,我们的目光自然是投向一隅的孙门主。 易戈皱着眉头道:“孙门主,我一直想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所做之事都是为了南旦么?” 孙门主的神情有些漠然,但神色却也带了分倨傲。 他点了点头道:“没错,我是为了南旦,因为我是南旦人。” 鬼宫之人大多都是南旦人,我真想不出他何必强调这一点。我道:“可你也是鬼宫人,难不成前宫主对你不住么?你想拿了鬼宫藏宝向南旦邀功?” 他一愣:“宫主并未对我不住,但我有自己的使命,作为一个南旦人,替南旦取回流落在外的珍宝,难道不应该么?你说是吧,逍遥王?”这最后一句,他却是冲着美人爹爹说的。 美人爹凝视了他一会儿,方慢慢道:“你是为一国取珍宝,还是为一人取珍宝?何况,那人现已不在了,你说这话又何用?你既认得我,必是他手下得力之人,让我猜猜,你是摄政王手下暗魅的人吧?或者,你就是孙直人?” 孙门主的表情十分震惊,说话便有些不利落:“逍遥王知道暗魅?知道孙某?” 美人爹风情万种地一笑:“确实,摄政王手底下有暗魅,知道的人不多,知道暗魅首领的更是不多。只我恰恰是知道的人之一。我这人,有时是会知道些别人以为不会知道的事情。但我仅仅是知道,并不想改变什么。我只是好奇,他为何会让你这么重要的人到鬼宫来?” 孙门主道:“也罢。当年我也不过十八,从师傅手中接过暗魅的统领权,便被派了一个任务,去寻找王爷的侧王妃和小郡主,其时,侧王妃和小郡主失踪已有好些年了。但师傅有些线索,我便来到了这里。等我真正确定宫主夫人和小姐的身份正是侧王妃和小郡主时,王爷已驾鹤而去,而且侧王妃也故去了。我便一直未动,但心里却有些想为王爷做些什么。” 冷叔叔在一边冷冷地接口道:“所以二十多年前你引云阳武林人士破了鬼宫的机关,毁了鬼宫?” 孙门主默然。 冷叔叔道:“你毁了鬼宫也不要紧,但你却让依依误会我,毁了我们两人的一辈子。”他的声音听在我耳中简直就是咝咝地在往外冒白气。 阿延在一边道:“还真有这么忠心的手下么?主子死了好几年了,还掀起这些风浪,我瞧着也不光是为了主子吧,只怕鬼宫有别的东西更吸引人。” 我点头:“说得对,人为财死么。” 孙门主的脸色慢慢地泛出红色,直至紫涨,但却仍是未出声。 易戈叹了口气道:“你一直是冲着那藏宝来的吧?那为何最后时刻却没有跟我入地宫呢?” 他透了一口长气道:“此番寻宝,亦不是我的私事,是南旦遣人来约的,所以南旦暗底下派了兵士过来。我原本也不太想利用兵士,所以想让你纳了房兰儿,让房兰儿想方取了鬼宫的信物,可你又不愿纳。后来总算又有了个沐莺,可惜,还是未成。” 倩倩在一旁哂笑道:“敢情你想用女徒儿换宝藏哪,可惜不够份量。再说,即便他们都被姐夫纳了,你怎么就能保证这信物会到了他们的手中呢,好不好一直在阿雾那里。” 孙门主抬头看了我一眼道:“我知道公主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哪里肯与人共侍一夫。如果少主纳妾,必休离,那信物什么的也不会留恋。也只桂爷会认为公主身在皇家,见多了三妻四妾,必会大度接受。要知道,如果皇室之人都这般想,当年谈其云郡主便不会与鬼宫老宫主私奔。” 我不由倒抽了口气,这人,倒还真是一针见血啊。 一室的人都沉默了,感觉到易戈揽我腰的手紧了几分。 过了一会儿,祁龙又问:“那纳妾之事黄了,凭易戈对你的信任,若真有财宝总也有你一份,你后面这些举动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孙门主又抬眼道:“一份?南旦要的是全部。我之所以不入地宫,是因为发现欧阳家与西夷有染,且手中有公主作质,难免少主会偏向他们一些。我只是去军中与人商议,早些在外做些布置罢了。” 易戈道:“那孙敬呢?” 孙门主道:“他原本是该跟着你,借机行事的,但后来出来却是因为发现跟着欧阳的十来个人是西夷的士兵。他出来通报,其实在我看来也是不智的。” 孙敬眼下下落不明,大约是想到了这一点,他的脸上出现了颓败之色,闭了嘴不再开口。美人爹朝徐叔叔示意道:“徐将军将他安置了吧。” 徐叔叔起身将孙门主带了出去。云阳与北狄的驻兵就在这附近,想必是带去军营,让人看好了。 房内的气氛松动了一些。我问祁龙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入地宫去挖通道的?” 他道:“爆炸后一个时辰吧。当时一炸,交战的四国有些乱了。再说炸的那地方又恰巧是南旦人多些的地方,所以倒也给我们行了些方便。我让徐叔叔清扫战场,便带人进了地宫,原来还抱了一些侥幸的。在赤魅殿大厅那里见到了白庄主和陶庄主,他们说你们还在里面。再进去,就发现那藏书室被炸塌一个角,南堡主南公子被压在下面,还看到了我的影卫,将他们拖出来后才知道就你们两个没有出来,而那道门竟是堵得严严实实的了。 其实光凭挖是挖不动的,我在外面又喊又叫,里面毫无动静,我想你们大概是走远了。再加上南堡主说,里面跟迷宫似的,深不知凡几。唉,后面还是让霹雳堡的人取了点火药,将那门炸开一个缺口,再让兵士挖的。那里面窄小,又容纳不了许多人,挖得着实慢,实在上火。” 倩倩在一边插话道:“是啊,我真是跳脚了,想,依这么个速度挖下去,找得着人只怕也饿死了。” 我嘿嘿一笑道:“我倒是在来春镇上买了些吃食在身边的,原来是想带给你们吃的,亏得当时忘了放下了。” 祁龙又道:“第二日,谈伯伯带着阿延到了,阿延急哭了。后来挖了一天多些,那门总算被我们刨开了个大口子,阿延人小,先钻了过去,我们又叫了几个瘦小的士兵钻过去跟着他。南堡主说里面象个迷宫似的,我便让他带了很长的一卷细绳进去,寻一个时辰便出来,歇了再去寻。结果,还是没有找到你们。直到后来那门刨大了,能进更多的人,才放心在里面多找一阵子。” 阿延道:“第三天,我们还真在里面找着一个人呐,只是疯疯颠颠的了,而且快饿死了。” 祁龙点头道:“你知道是谁?竟是那欧阳大公子。我们前两天寻人也没看到他,第三天竟发现他在离出【奇】口不远的地方,只是神志【书】不清了,看上去跟个【网】鬼似的一只。带出来让他吃了饭,定了神,过了很久再问他,说是二公子落到什么洞里了,而且他说这地宫中有鬼,他这几日隐隐约约地都听到有女鬼“啊啊”号叫的声音,问他的时候他还在那里哆嗦。” 什么女鬼,我怎么没听到?但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一下子便涨红了,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易戈似乎也想到了,瞟过来的眼神含了笑意。 美人爹对我道:“雾宝,说说你们是怎么出来的吧,那里面有东西么?” 我就势将话题转开了。我倒是不遗余力地将洞中看到的东西都说了出来,说到那个水晶洞时,倩倩和春满眼睛睁得老大,啧啧道:“这鬼宫宫主还挺能找地方的?你说是先找好地方才发现有这个洞的呢还是知道有这么个洞才找了这么个地方的呢?” 我白了她们一眼:“那我怎么知道?” 我还是提到了那个布满了金芒和银芒的岩洞和那个真正藏宝的石室。在众人一片啧啧称奇中,美人爹忽问:“那个你说有金芒和银芒的岩洞,你说你拣了石头?” 我点头。 美人爹道:“可否取来一瞧?” 我唤春满将我房内桌上搁的一个小荷包取来。 美人爹手中摩娑着那两块石头许久,又取出一个达鲁国来的放大镜看了许久。忽笑道:“姚祯,果然是个思虑周全的人呐。雾宝,鬼宫的真正宝藏从来不是那收纳宝物的石洞,那个水晶洞虽然价值连城,也不及你所到过那个闪星芒的岩洞,如果我没看错,那是个金银共生矿。那姚祯,曾管着南旦的矿业,那些年也颇寻访过一些矿,这金矿只怕是他那些年中发现的却一直瞒而未报。只怕这金矿的矿脉是通向南旦的。而南旦的目光却是放在他早先贪了的那些国宝级宝物上,其实这些也只不过是姚祯的烟雾而已。” 我没理由不相信美人爹的判断,所以“哇”了一声后便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震惊。 过了好久,祁龙才道:“不说这矿,只怕那藏室内的东西也是巨值。西夷近段时间常扰北狄边境,我听说似乎是与南旦结了盟,南旦国小但也算富有,但兵力一直不强,想来南旦是跟西夷许了什么东西的。可能就是许的鬼宫藏宝,那财富也足够武装几支军队了。所以才会引来两国暗地里出兵,想来辕哥和表叔的判断都是对的。” 众人正在那里说着话,忽听人有扣门。门其实是开着的,进来的是齐夷。 齐夷的眼中惊喜交加:“少主,你果然没事,太好了,桂爷一直担心,这回可好了。只是,少主,桂爷伤了,伤得挺重。” 易戈脸上的微笑凝住了:“桂爷伤了?” 逐虹 第五十三章 前尘 易戈坐不住了,对我道,你且先在屋内再休息一下,我去看看桂爷便回来。 他走后,我回了房,却也是有些心神不定的。 桂爷最后的行踪应是追孙敬而去,怎么会受了重伤的呢? 虽然因为他那么积极地要为易戈纳妾让我有些膈应,但他究竟是鬼宫中最年长的人,我也该去看看他。 四天的时间,倚天岭已被云阳及北狄的兵士所控,而附近的村庄中,在这场浩劫中活下来的武林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桂爷他们住在离松溪村不远的一个小村中,我去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除了易戈,冷叔叔也在那里,旁边还有一个黑纱蒙面的人,看着,应该是个女人。 易戈见我来,眼神中有惊喜,只是情绪却有些低落,低声道:“雾宝,你来了,来看看桂爷吧,不太好呢。” 冷叔叔亦道:“雾儿也来了,来,认识一下琴姨。” 琴姨,是易戈娘当年的侍女,正是冷叔叔在排云岭上看到的那个熟人,而她那时,也正在追踪一个人,那人正是伐门孙厉,也就是美人爹口中的孙直人。 据说琴姨找孙门主找了二十年了,却也是在这两个月中方发现他的踪迹。在她看来,他就是当年引敌入侵灭了鬼宫的罪魁。当时圣女已离宫出走,但她作为圣女的侍女却一直留在鬼宫,直到鬼宫覆灭。当时赤魅殿被毁,火起,她被烧伤,醒来时已在排云岭下的农家了。她是被一个护卫救出来的,但那个护卫最后还是远走他乡了。 琴姨看着易戈道:“人人都道是武林正道灭了鬼宫,其实灭鬼宫的是宫主自己。他得知圣女再不会回来时,早已崩溃,根本不是他们所说的练功到了瓶颈,功力大失。他只是想自我毁灭而已。所以他才会在赤魅殿引爆了旱天雷,即便是死,他也想死在赤魅殿。 我对圣女,亦是又同情又有点怨。如今方听桂护法说圣女在最后时刻回宫,却是赶之不及,宫主已葬身旱天雷及火海中。至于引贼入宫的那奸人孙厉……”她停顿了一下说道:“当时宫主已有些众叛亲离,田护卫以为孙厉引贼入宫是为了圣女,其实我知道他必是另有所图,可惜混乱中失了他的踪迹,我一直相信他会活着,后来果然被我发现,我蹑得他,却发现了后面南旦的伏兵,后来便是冷公子赶到了,可惜还是被他遁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终究还是要为鬼宫还债的。” 如此说来,孙门主,他一直是为了鬼宫的宝藏,肖想了二十来年了呢。 躺在床上的桂爷稍稍抬起了身子,易戈忙在他身下垫了几个枕头。我也转了过去,小心地探问桂爷是如何伤的。桂爷叹了一口气道:“也是伤在孙厉手下。当时我追踪孙敬出去,初时也没多大怀疑,只是怕少主在地宫内少了帮手,想留他一留,结果一跟便跟出了地宫,看到他往一座小岭后赶去,本来想出声叫他,结果却发现了南旦兵的踪迹,想起欧阳家与西夷的关系,便也一下子明白,只怕伐门的背后是南旦。再联想当初鬼宫有宝藏这一消息也来源于岭南,开始时他们还以为是南风堡放出的消息,毕竟他们当初也曾参加过灭宫战。可现在想来,这般了解鬼宫的,莫不是就是伐门放出的口讯,只因他一门没有能力撬开地宫,只希望借了武林之势,凭借南旦的支持,乱中取胜。” 桂爷又道,他在等孙敬出来后,又跟了上去,想问清情况。没曾想却又撞上了孙厉,真正交手后,发现孙厉功夫之高超过他想象。因此交手下来,他便被那古怪的刺天伤了胸口与下腹,勉强逃出,藏于林间,却昏死在一个山洞中。如果不是冷公子和琴娘搜寻孙厉时找到他,只怕是没命回来了。不过当时倚天岭已杀声阵阵,估计是开战了。孙厉是三十五六年前来投靠鬼宫的,当时便说自己是岭南兰田人。入门时宫主探过他武功,修为是高的,但鉴于年资,便也只升作护卫。当年,护法尚且不是人人能进地宫深处,护卫自是不易接近地宫,故此虽说他知道有地宫却不知地宫中有什么东西吧。 桂爷咳了一阵子又道:“我只是不知道冷公子与琴娘是如何知道他底细的,恰好在那时救了我。” 琴娘道:“当年宫主斩杀了袭宫的一些人后入了赤魅殿,我却看到本该在外防守的孙护卫转入了修罗殿。当时宫人来报,说是防守不住那些武林人,最外围的兄弟几乎被屠尽,那么他又是如何得活的,我当时遣了人去修罗殿通知他撤至赤魅殿,护着宫主,因为活着的人中除了宫主便数他功夫最好,那人却是一去不回,也不见孙厉前来,我方走到大殿口上去张望,宫主就已经引了那旱天雷,火起得快,我也没想逃,只想为宫主与鬼宫陪葬算了。没曾想,倒是被田护卫所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与田护卫都在想是谁出卖了鬼宫,越想他越可疑。再说他本也不是老鬼宫人,是鬼宫迁至云阳后来投靠的。” 冷叔叔亦道:“那时我以为依依葬身赤魅殿的大火之中,想起她竟是对我抱恨而终,心中总是不甘,我一直留在此处,一来是想守着她,二来便是想找出那个元凶,在依依坟前还我清白。可惜造化弄人。这二十年间,除了失踪的人,凡是我知道的鬼宫活的人我都私底下探过了。其他人都是躲躲藏藏,要么远走他乡,只有他一人虽说是回到了故乡,却是大鸣大放地收徒成立了伐门,而且我知道他当时算是毫发未伤的,所以便起了疑心,但却一直没有证据,便按住了未动。直到那日见了雾儿,想跟着她回松溪村与戈儿父子相认,半路上却看到琴娘的身影,便追了过去,没曾想她也是怀疑那孙厉的,又恰巧看到那孙厉与南旦统帅相会,故此一路追杀。这人倒也滑溜,我们追了三四天才抓住了他。” 桂爷惊疑道:“冷公子说什么?父子相认?少主他,不是圣女与宫主之子吗?琴娘?” 琴娘抬起头来,在黑面纱中我只看到一双凌凌美目,她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圣女怀的这个孩子,应该不是宫主的。我知道圣女真正喜欢的人,从来就不是宫主。”她的眼望向了冷叔叔。 桂爷震惊地看着室中的每一个人,易戈坐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手:“桂爷,我也是刚知道。或许你以前弄错了。” 桂爷喃喃道:“可是,宫主是在众人面前宠幸了圣女,而且有一段时间将她囚在地宫,不得见人,琴娘,便是你,一直侍奉宫主与圣女的,也不得见吧?再说在赤魅殿被毁前,是宫主将那代表宫主的十字水晶星芒交给我,要我去寻圣女,还说圣女有孕了,希望我找到后好好照顾。我以为,我以为……还真是巧,赤魅殿将塌未塌时我便在侧殿看到了圣女,她当时十分焦急地问我宫主在哪里,那份关心也不会是装出来的。所以我从未怀疑她腹中的孩子不是宫主的骨血。”他又抬头看冷叔叔:“冷公子,你是在鬼宫出现过一次,你说是来拜访老宫主的,却是没见着,不是吗?又怎会和圣女……咳,难怪,她一直不肯接受那水晶十字星芒,还不许少主接受,所以我后来只好将它当作贺礼赠给了公主。” 我的手不由伸入腰间,取出那两枚信物,原来一枚是宫主令,一枚只怕就是圣女令了。 我取出那枚水晶十字星芒,递给了桂爷:“桂爷,原来它意义重大。易戈身份既清,我便不能再拿着它了。” 桂爷的目光从我手中的星芒慢慢地转向我的脸,目光有些迷茫。但静了一会儿,他忽然摇头道:“不,你还是拿着。就算少主不是宫主的骨血,他也是圣女之子。要知道,在鬼宫中,宫主之下便是圣女,圣女这下才是护法。再说圣女也是老宫主之义女,少主他还是少主。” 我转头看易戈,他也正向我看来。旋即,走过来,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也许是因为得了令他震惊的消息,又或许是因为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话,桂爷喘得有些气接不上来,脸色霎时白如纸。易戈慌忙坐到他身后,伸掌抵住他背心,往里输内力。 冷叔叔此时上前道:“戈儿,你这几天也未好好休息,还是我来吧。” 易戈默默地退了开来。冷叔叔的内力淳厚,桂爷很快便缓了过来。 他望着易戈道:“少主,鬼宫好歹也剩了些人,他们也指望着你的。我只怕这回是逃不过去,无法再帮你了。你既在地宫中寻到了些东西,便好自为之吧。” 他又转向我:“公主,桂爷老昏,先前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少主对你一片痴心,你就看在他那一片心意上帮衬他些。我知道公主不想与鬼宫扯上关系,如此说是难为公主。可他自小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能体谅老人的一份舐犊之情吗?” 我望着了望易戈,慢慢地点了点头。他忽然伸臂揽住了我,再看他的眼睛,也有些水雾迷漫开来。 桂爷请了大夫的,大夫看过后摇了摇头,说是伤得重,还没及时救治,能拖这些天已算是好的了。 冷叔叔也给桂爷把过脉,暗底下跟易戈说:“当年,桂爷虽在四护法中排第四,但武功依然是出类拔萃的,怎么会不敌孙厉?伤得这么重,是因为老伤加新伤,想来当年他护着有孕的你娘出鬼宫一定也是拼了命的,现在是心脉断了,当时救他时是给他输了些内力,当时他不知你的情况,吊了一口气等你的消息,现在等到了,恐怕真是难以为继了。” 逐虹 第五十四章 赠宝 回村的路上,我们都有些沉默。 回了房,易戈便将我狠狠地搂在怀中,我任由他搂着,默默等着他的决定。 他低头抬起我的下颏,迅速地吻了上来,他吻得投入,我差点窒息,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点他的不安与无奈。 良久,他放开我道:“雾宝,自你跟我说谁是我的生父,我便盘算着,将洞中的东西清点完毕后移交桂爷,让他处理,我就跟着你回上京。一年中只消去看他几回便成。可现在,桂爷他眼见得是不行了,却真的是将鬼宫托给了我。我只怕又要食言,雾宝,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算了。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权不是为了财。我没道理让你扔了整个鬼宫跟我走,没责任感的男人我也不要。” 他叫了声:“雾宝”,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扔到床上,覆身上来狂吻。 楼梯口响起一串轻快的脚步声,春满的声音欢快响起:“公主,净个面,就可以下楼吃……”最后几个字被她吞在口中,却听到“咣当”一声响,一盆水被她打翻在地。 我坐起身来,看到她红着脸道:“我什么也没看到,只是不小心,我……我再打盆水去。”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易戈无奈地拢好我半散的衣襟,在我唇上轻啄了一下道:“雾宝,等将洞中之事置好了,我想回独望村将房子修缉一下,你肯再与我回去住一段么?” 我莞尔一笑:“反正我这公主也没什么事好操心的,自然是嫁鸡随鸡了。” 他伸手捋了捋我垂下的发,道:“不过,经此一事,鬼宫只怕又要面对天下武林的口诛笔伐了。雾宝,要牵连你了。可我不会再为任何理由放开你了。” 我将头伏在他怀中,闷闷道:“牵吧,我也不会逃了。这事我想了这么久,也想明白了。再说他们为财死,也未必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大张旗鼓地来对付鬼宫。说到不待见么,鬼宫何时被他们待见过呢?” 他的胸腔有些小小的震动,我抬头,看到他嘴角噙了笑意看着我。我忍不住凑上去在他唇角轻吻一下。哎,我越来越色了。 他的眸色转暗,手在我的背上一捺,忽又顿住道:“呃,算了,快下楼吧,我只怕再这样下去我们吃不上饭了。” 我也不指望春满再打水上来了,便打算自己去厨下掬水抹把脸,转到厨房外的水缸处,却听到春满在厨房中对景公公道:“驸马从洞中回来后跟换了个人似的,方才,房门未关便与公主亲热,驸马原来也这般热情如火的,好生猛哪。” 景公公低声笑了起来:“我原只怕公主小女儿心态在驸马跟前会被打击。这般,倒好啦。” 晚饭的时候,却是少了子迁。坐定后,子布轻咳了一声道:“雾儿,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我扬眉等他话音,他略一迟疑道:“子迁,他去直垅村找沐莺了,等会儿会带她过来。那伐门,现在只剩沐莺等两三个无关紧要的弟子了。子迁,他,其实喜欢沐莺。” 我还未开口,倩倩先自跳了起来:“什么?阿雾好歹是你们的表妹好不好?那沐莺这般伤了她,你们还要带她回来。这倚天岭周围有这么多江湖女儿,子迁喜欢谁不好,要喜欢她?还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回报呢?再退一步,子迁喜欢她便自喜欢去,还带回来做什么?” 子布低头道:“其实前几日,伐门提亲,让易戈纳沐莺时,子迁也是很痛苦的。这几日,这边乱成了一锅粥,子迁自己将这事理了一下。我想沐莺也不是不喜欢子迁,只是当时昏了头,一来是比较听她师傅的话,二来,也是报恩心切。那时,她是说她欠了易戈的也欠了你的,便糊涂到想用这种方式。现在,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雾儿,子迁也是不敢随便带她回来,所以先让我问问你。但有此事,你们总有一天是会相遇的,不如早解决。如果你心里不痛快,我自会去跟他们说。” 我抬手轻轻制止了他:“你方才说,伐门只剩沐莺等几个无关紧要的弟子了?孙敬下落不明,那房兰儿呢,不是大师姐么?” 子布道:“那日众人入地宫,那房兰儿是被派在外围的,你后来也该看到了,凡在外围的武林人,十之**都被射杀了,房兰儿也在其内,我们事后收拾地宫口的尸身时发现的。” 我本想问,房兰儿既被派了外围,那沐莺应该也会跟在一边,怎么反倒没事?但这话问出来总是有欠厚道,终究没张嘴。倒是子布自己解释道:“那天,得知你被欧阳家所扣,倩姑娘去直垅村大闹,打了沐莺,她跑走了,子迁去追,去……安抚她,所以便没有跟着房兰儿去倚天岭。” 倩倩轻哼了一声道:“这样倒也捡一条命,真不知算是子迁救的她还是我救的她?” 我不由笑出声:“还有你这种救人方式?” 倩倩道:“如果算在我头上,倒还不如算在你头上,我也是为了你。你看你看,你又救她一回。” 我低头想了一回,抬头道:“子布,你去叫他们回来好了。我也没什么好原谅不原谅的,反正也没成事。只希望她以后对得起子迁。”我看了一眼身边的易戈,却正和他投来的目光交汇。易戈又无心于她,我有什么好别扭的。 话音方落,原本开了一道缝的屋门被推开了,子迁月白色的身影和沐莺淡黄的身影并肩而立,沐莺几步走到我跟前,哽咽道:“祁姐姐,谢谢你肯原谅我。是我糊涂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是子迁让我清醒过来的,我以后决不会对不起子迁的。” 我们这拉拉杂杂的寻宝十人组,现在倒又团团圆圆了。也许算是寻宝的门派中唯一没有减员的。 那晚,当着美人爹的面,我将手中的雾令递给了阿延。 阿延不解道:“阿姐,你这是做什么?娘给你的,就是你拿着嘛。” 我的心境很平和,淡淡道:“阿延,你姐夫是鬼宫少主。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嗯,你姐我现在跟邪派挂上勾了,再拿着雾令不合适了。你也慢慢长大了,你才是嫡嫡正的龙雾派传人,你拿着最合适。” 美人爹一直斜着眼看我们这番交接仪式,最终撇嘴道:“雾宝,你现在真是越来越象你娘。如果换做是你崐爹,一定是手中捏紧了再说,管你是什么派呢。不过你娘呢,确实会计较,嘴上不说,心里也会犯嘀咕。” 我转头笑道:“其实我也不在乎,但是我总要让我娘安心吧。再说这劳什子在我手里跟个烫手山芋一样的,不是逼得我要不断练功么。你说过的,女人不要把功夫练得太好,要不然要成孤家寡人的。还是让阿延去练吧。” 阿延抽了一口气道:“阿姐,你害我!” 我大笑,窜出门去。 ******* 桂爷没能拖过七日,我们将他葬在倚天岭右侧的山岙里,与易戈那次移出来的老宫主及赤魅殿中说不清的骨殖在一起。 那天,我们带着鬼宫旧人在那背山面水的地方垒起了几座新坟。易戈跪在那些新坟前安静地烧着纸,看着他因悲伤而略有些塌陷的后背,我走上前去,跪在了他身边,他沉默地伸手从后面环过来握着我的手,那么紧,不过一会儿,便有汗浸出。 回到松溪村后不久,易戈差人让南风堡、白马庄、掣玉庄、留和庄、素衣门等还有活人的门派的当家人去刚刚清理干净的地宫相见。 倚天岭是安静了下来,各门派其实也走得差不多了。即便有些不甘心的,碍着岭下的驻军,也没有敢放肆的。倒是一些大的门派,如南风堡、白马庄因为死的人多些,还在收敛。接到传信,他们竟然带着剩下的人全都到齐了,一向只在观望的怡眉和之前只喜欢挑拨的南雅也来了。只是他们不肯进地宫,大多数人脸上带着警惕之色,只待在地宫口沉默着。 看着他们脸上带着的慷慨就义的神色,我差点就要笑出来。 易戈朗声道:“鬼宫今日请各位来,是来兑现之前定的约定的。诸位进入地宫的应记得那个小藏室,那里的收藏允许各派各取一件,留作纪念。” 人群中有了些小小的骚动。有人小声说,鬼宫又该不是以此为诱,骗我们入内吧? 易戈清清冷冷道:“这位仁兄太看得起易某了,我还没那个能力称霸武林。若是不放心,那也可不入,就由鬼宫随选一件给你们作纪念好了。” 倒是陶庄主斥了声:“胡说。易少主如有此心,前几日也不必将解药相让,更不必放我们出来。” 白向龙叹了声道:“鬼宫这情,我们承大了。” 那天易戈跟我说这事时,我初时是惊讶的,后来便了解他的想法了。 一则是他一诺千金的秉性,二则,这么做,也是将事态迅速平息的简单易行的方法。美人爹和冷叔叔听说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除了我们自己,并没有再向外透露那个石室的秘密。 其实,宝藏倒也好处置,只这金矿,便有些儿犯难,依律,这矿若是发现了便是官府的,只可由官府处置开采权,却是没有私藏的。况且美人爹也说了,这矿脉只怕也是延伸到南旦境内的,毕竟倚天岭离边境并不远。 我想了想,还是写了封信,让徐叔叔八百里加急送给了表叔。 逐虹 第五十五章 宫主 等待圣旨的时间里,得到藏宝的门派陆陆续续前来跟我们道别,子迁将沐莺送回了沐家,便和子布前来告别。他们走的时候,子布于我说道:“雾儿,你以后就留在岭南了么?也好,离南郡也近,多回来看看爷爷。” 我微怔了一下,真的要一直留在岭南了么?那距离爹娘哥哥,将是何其遥远。 人走得差不多了,倚天岭彻底地清静了下来。 冷叔叔除了与美人爹叙旧,多数的时光常会在廊下站着发呆。 那一日午后,阳光颇炽,只廊下那丛高大的芭蕉下颇荫凉,且芭蕉背后便是溪水,风吹来时甚是惬意,我便想着要去那边做些针线。自从我绣的那荷包被春满和易戈夸奖后,自信心暴涨,便想着再替易戈绣条腰带。刚成亲时我送他的那条虽则精美,到底是别人捉刀的。我端着那只小竹筐想去廊下坐着,却看到冷叔叔已背对着大门坐在廊下小几旁,不知在忙活着什么,那背影有些寂廖。 我走过去一瞧,他竟是将屋内堆于一角的那个做了一半的盆架端了出来,正在那里细细地刻着,旁边还放着一根已做好的洗衣槌。那根洗衣槌我看到过,以前在柄上不过浅浅地刻了几条纹线,而现在却是将槌柄雕成了一个可爱的猫头。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见是我,微点了点头,道:“以前做了一半的家什,如今做做完。”见我在看那根洗衣槌,他淡淡道:“依依以前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所以一根棒槌我也想做得精致些,可惜当时却没有完成,她也没用上。或许可以给你。”言罢,忽然又想什么,自己摇头道:“我糊涂了,你用不上。” 我伸手抚过那根洗衣槌光滑的表面,微笑道:“冷叔叔,不要小看我,难不成我连衣服也不会洗么?我也不是什么正经公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与易戈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了,怎么用不上?” 他的目光却是落在我左手端着的那个小竹筐上。良久才道:“依依当初也是被人侍候惯了,其实并不太会这些。你手中的这个竹筐,是当年她有孕后说是要给孩子做些小衣服什么的,要做针线,我砍了溪边的小竹编的,究竟也是,没用上。” 呃,我倒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两人正相对无言,忽听房前又传来脚步声,似乎挺急,我们两人回头,来的却是琴姨。 琴姨自桂爷离世后,便与齐夷一起接手桂爷原先的旧职,协助易戈做些日常之事。 她看到我们站在廊下,便住了脚步,她的目光忽然落在冷叔叔挽起袖子的手臂上,仿佛是怔了一下,才带了些犹疑地对冷叔叔说:“冷公子,这几日,我想了以前的一些旧事,想求证一下。” 冷叔叔点了头,她又转向我道:“不知公主是否可以去叫一声少主,这旧事其实有些关乎他的身份。” 这话说得我心中一跳,难不成,易戈究竟还是鬼宫宫主之子? 易戈在房中画图,说是要将那迷宫一般的图画得清晰些,方便以后入内整理东西。听我一说,眼中也带了些疑问。 我们下楼时,琴姨和冷叔叔却已不在廊下了,东头冷叔叔的房内却是有了谈话之声。 只听她问冷叔叔道:“敢问冷公子,二十多年前你第一次来鬼宫,究竟是所为何来?” 冷叔叔的回答干脆利落:“为姚祯。” 琴姨又道:“你认识老宫主吗?” 冷叔叔又道:“不识。” 琴姨道:“那你为何来找,是为人寻仇么?” 冷叔叔道:“不是,只想求一个答案,想知道姚祯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可惜当时你们跟我说他死了。” 琴姨道:“是宫主跟你说他死了,对吧。你知道吗,当时宫主做了一件让我们非常惊讶的事。你是闯宫进来的,对于闯宫的人,鬼宫从不手软。但那次,你是平平安安地离开的。只是因为你对宫主说或许你母亲认识这个叫姚祯的人,又或许这个姚祯并不是你要找的人。” 冷叔叔“嗯”了一下,道:“那又如何?” 琴姨道:“那时我没想明白,但也未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圣女出走,其实后来宫主知道她在松溪村,曾想让大护法将圣女抓回来,但后来问清圣女与谁在一起后,却撤回了命令。只是当晚,修罗殿中宫主寝室中的物品被砸了一地,随侍的宫人都挨了打。我才存了疑心,可是还未等我得解,鬼宫便被灭了。当时听说云阳武林人突破岭下机关进入时,我也曾怀疑是不是你引他们进入的,直到我后来看到了孙厉的作为。” 冷叔叔忽然道:“戈儿和雾儿来了?进来吧。” 易戈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叫他一声“爹”,两人间话也不多,有些淡淡的尴尬。或许是因为他们从未见过面,又或者,是因为两人都是少言的性格。 我觉得我是应该改口的,但易戈不出声,我似乎言不正名不顺。跟美人爹提到此事,他道:“顺其自然吧,一苇他有的是耐心,会给易戈时间的。” 但冷叔叔叫他“戈儿”,易戈是默认的,或许他目前,只能做到这一点。 琴姨见我们进来,眼神闪了闪,对着易戈道:“少主,即便你是冷公子与圣女之子,或许也是名正言顺的鬼宫少主,而不必象现在似的只为了桂护法的嘱托。我认为你应该叫做姚易戈。” 我有些惊疑,但易戈却是甚冷静,一句未说,只静静地等着。 琴姨静默下来,仿佛是在想从哪儿开始说起。 片刻之后,她缓缓道:“我是家生奴,生在姚家。我与宫主是同年的,所以还记得幼时的一些事。那时,老宫主还在南旦的户部任尚书,当时的夫人姓冷,是云阳人,据说是个有名的侠女。夫人与老宫主其实感情一直不错的,但是,后来,老宫主不知怎么的,便喜欢上了呼达王爷的侧妃,她是个达鲁国的美人,夫人知道后,伤心离去。那时老宫主有两个孩子,一个便是宫主,那时七岁,还有一个幼子,当时方周岁,却是被冷夫人抱着走了。大约二年之后,宫主便携了呼达王侧妃私奔,来到了曲水,那侧妃便是后来的宫主夫人,当时夫人还带着她与达呼王爷生的小郡主,便是圣女。 二十年前冷公子你前来鬼宫寻姚祯,其实老宫主并未死,而是在一次宫变中被宫主制住,成了养蛊的人瓮。除了我和大护法及圣女,无人知道他还活着,因为没有人知道血蛊是如何炼出来的。因为母亲,宫主对老宫主恨了二十年。我前面说过了,你闯宫进来,却让你平安离去,直到那天宫主知道圣女下落毁了修罗殿自己寝室内的物品,我方想起这桩旧事,猜测也许自你露面的那一次,宫主便猜出你的身份,但不知为何没有相认,或者是因为无法跟你交待老宫主的去处,又或者他心里另有想法。如果换了其他人与圣女在一起,被他知道,早就被他抓回来喂了血玉蛊了,但因为是你,他下不了决心。” 我已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了,但房内的两个男人似乎都很冷静,或者是天性冷静。 只听冷叔叔道:“那么,你如何确定老宫主的幼子便是在下?仅凭猜测么?” 琴姨道:“以往圣女与你来往,我见你也这许多回,却没有什么疑心。是因为对幼时的记忆到底还是有些模糊的。但自我起了疑心后,我想起旧时主母的面容,越看你越象。而且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叫冷一苇,而宫主却是叫做姚一荻。确实如你所说,以前都是猜测,可就在方才,我有些确定了。” 冷叔叔眉道:“哦?” 琴姨继续道:“你的右小臂有一个暗红胎记,是水滴形的是吧?” 我的眼睛不由向冷叔叔的右臂觑去,他方才是挽着袖的,现在放下了,琴姨如此一说,又见我和易戈的目光都转了过来,他便又将袖子挽了上去,那指拇大小的水滴状暗红胎记果然显眼。我说呢,刚才琴姨在看什么。 琴姨又道:“其实,这也不是胎记,是你五个月时,有一回侍女烧了热水原本是给你洗浴的,却不小心溅到了你的臂上,被烫伤了。后来老宫主和冷夫人想了很多方法给你敷药,疤痕是平了,却成了那个样子,看上去倒象是胎记了。我从那时便跟在宫主身边了。他那时十分喜欢新生的小弟弟,常来冷夫人房中看你,所以我便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室内一片静,这事真是太出乎意外了。 又过了一会儿,琴姨又问冷叔叔:“你当初为什么要来寻老宫主呢,冷夫人就没有跟你提过你的父亲么?” 冷叔叔的声音十分地清冷:“我母亲确实姓冷。我母亲从未跟我提起父亲及哥哥,包括我的舅舅、外祖他们也没有提及。但是我十八岁那年,母亲去世,临去前,我听她喃喃自语‘姚祯,你负我。’但我不知道姚祯是谁,我化了两年的时间方打探到鬼宫的宫主似乎是叫姚祯。又化了一年时间了探到了鬼宫的所在,才来的岭南。没曾想,却是碰上了武林众豪灭鬼宫。” 如此,如此,我便明白琴姨的意思了。老宫主宫主都不在了,冷叔叔是老宫主次子,所以他才该是现任的鬼宫宫主,易戈确实是少宫主。 我心里忽然便有了一丝窃喜。我颇不厚道,我忽然便想到,易戈可以将事儿推到冷叔叔头上去了。嗯,也不错嘛,如果交接什么的,两人不是得多说说话么? 那晚,易戈搂着我却是长时未眠。他睡不着,我也睡不着。 他忽然道:“雾宝,如果我把鬼宫的事推到爹爹头上,会不会不厚道?” 我心里一阵暗笑,嘴里却说:“不会吧,按顺序本就该是他当宫主。如果你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何不找他商量商量?”他总算在我面前称冷叔叔为爹爹了啊。 逐虹 第五十六章 剌心 我和易戈带着美人爹、冷叔叔、琴姨、祁龙一起去了那地宫深处。 火把将石室照得通亮,让那些陈旧的箱笼也反射出暗暗的光芒。 打开那些尘封二十多年的箱笼,看着那些光华耀目的珠宝金银,美人爹摇头叹息:“那姚祯当年可真能收罗啊,可惜,东西倒是在,人却没了,还是死在自己儿子手中。”看到那顶凤冠,他轻轻地抚了抚,对我道:“这凤冠倒是在他手中,想来是谈其云郡主带出来的。这个呀,是摄政王当初娶谈其云时为了表示对达鲁国的尊重,特地遣人打造的。我估摸着这里面也有一些摄政王府的东西,这两人私奔得倒是一点亏都没吃。” 大部分的箱子是上锁的,可是锁在冷叔叔手中却是形同无物,果然是美人爹说得对,他确实也是工机窍的。打开的箱子里还有一些珊瑚玛瑙等珠玉之物,但也有整箱的金银。琴娘对冷叔叔道:“不知宫主如何处置这些?” 冷叔叔道:“金银可取出一部分用以重建鬼宫,其余珍宝暂且封存在此吧。” 那天,易戈径直去找冷叔叔谈了半天。 美人爹来跟我说,雾宝,女婿今天终于管一苇叫爹了。结果,一苇就被套进鬼宫了。 我没掩住笑意。 美人爹弹了一下我的额头:“你以为他那么容易被套进啊?还不是为了能让易戈能轻松几年。或者说是能让易戈能讨好你。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我低下了头。 晚些时候我见到了冷叔叔,也随着易戈叫了“爹。”他沧桑的眼中有了笑意,暖暖地应了。我脑子里转了半天,还是呐呐地对他道:“爹,对不起,我们自私了些,将鬼宫推给你了。” 他笑着摇头:“我也只是尽一份自己的责任罢了。我在江湖上飘了半辈子,从今往后也算是定下来了。也不全是为了你们,这里有我的父兄。我只希望,今年,你们是否可以将你娘的遗骨迁来,我还是在此处守着她比较好。” 易戈揽紧我,郑重地点了头。 我又问道:“那么,爹想在原址重建鬼宫么?” 他道:“差不多就在附近吧。我只想将几个老人收拢一起,那些年轻一辈的,戈儿不是已纳入公主府的暗卫了么?” 我诧异地转向易戈,他笑着点头:“我原本就想着我或许不会在此处久呆,因此,将这些人慢慢地转出去,既是分化也是重建。” 原来,即便是以后接了宫主之位,易戈也早就想好双全之策了。 一个月后,表叔的圣旨到了,对鬼宫没提一词,却是说将水晶矿与金矿五十年的开采权赐给了我,但每年需交二成的税,又道若金矿地脉涉及南旦,可全权代表云阳与南旦协商。 美人爹看后一笑道:“不错,挺大方的。那南旦么,雾宝不如派我去协商啊。” 他协商什么呀,了不得是他回南旦去争取那边矿脉的开采权。反正这边开矿一事我是不懂的,左右还是要倚仗了美人爹打理。 我只是有些歉意地对祁龙道:“哥,这回有些对不住你,逐虹没找到,也不知辕哥派人来有些什么意图。要不这矿我也交些税给北狄算了。” 祁龙切了一声:“逐虹可能就是个传说,太虚无了。至于宝藏,你还以为辕哥派人真的是为宝藏吗?他不过是不想让西夷人得好处,让南旦西夷联盟结成罢了。” 易戈在一边道:“我听说云阳境内有一个著名的铸剑师叫顾九,善制玄铁剑,我想拿那洞中的藏宝求他打一把刀应也可以。只这玄铁却是可遇不可求的,但据说北地多玄冰玄铁,我们以后慢慢访便成。” ***** 时日过得快,转眼已到七月末了。这个天气出行,只能在清晨或是傍晚了。 晨风吹拂,翠意横流的倚天岭倒也有那么几分凉意。景公公驾了马车站在路边,我与易戈跟冷叔叔及琴姨、齐夷他们一一告别。临上马车时,我忽然想起一事,寻出了那宫主令与圣女令交到了冷叔叔手中,这可是那石室的开门之钥。虽说自上次进去探过一次,搬了些金银箱笼出来后便没有再入那里,但以后,冷叔叔必定是会进去的。 鬼宫的重建已慢慢地进入正轨,冷叔叔甚至还有些空继续雕他那盆架子了。所以,我们也可以离开了。 阿延早就跟着子迁和子布回了外祖家。美人爹回南旦了,祁龙带着倩倩领着那些北狄的兵士也出发北上了,我便打算与易戈重回独望村。先将娘的骨殖迁到岭南,然后或者在村中再住一阵,或者去龙雾山见见爹娘,转眼又将是一年了呢。 三月中旬到这里时是热闹的十个人,四个月过去了,却是各散东西了。 我胳膊支在马车内的小桌上,又有些神游天外了。 春满忽然推我道:“公主公主,驸马叫你呐。” 我猛地醒了神:“嗯?” 这才发现马车已停了下来,易戈正勒了马缰绳站在车窗外,含了一抹笑意看我。 见我回了神,他方沉声道:“雾宝,坐得累了吧,和我跑一阵马如何?” 也是,坐了几个时辰,人都麻了。我跳下马车,还未站稳,便被他一把拎上马背,搂在胸前。看看双目炯炯的春满和景公公,我的脸有些发烧,倒是易戈毫不在乎冲他俩道:“我们在前面的益州城等你们,你们慢慢来好了。” 言罢,一提缰绳,一声轻喝,那黑马便飞奔起来。 我靠在他宽厚坚实的胸前,鼻端闻到的是他那混和了松树清香和汗味的气息。他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控马,低沉的声音自我耳边传来:“想跑得快一些么?” 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急驰过了,奔到益州城虽说有已有些大汗淋漓了,但却又有大汗过后的凉爽。时间还早,估计着景公公和春满总还要过个把时辰才能到,我们索性牵了马,慢慢地在城里闲逛。 益州地处南郡和岭南间,卖的东西倒相当有特色,都是交界处的夷人手工制成,多的是石雕玉雕木雕什么的,易戈喜欢这些,自是看得相当仔细。经过一摊卖玉石刻件的小摊,看了看那些拙朴的东西,他忽然回头跟我说:“或许我可以学着刻玉,我看到那石室里还有一些仔料。”我摇头道:“我可不要那些笨重的东西,瞧着是好看,可是只能是摆设。没用。”他微微一笑:“我自是刻些有用的给你,玉簪玉佩玉镯什么的,总有用吧。” 这个,我倒有些小小的期待。 正想从摊前走开,无意中一回头,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站在马后,正欲伸手摸马腿。那就是一个两、三岁的奶娃娃,南方的马都矮小,他估计没看过如此高大的马儿,故而十分好奇。可是,他站的那个位置,若是易戈的黑马一蹶蹄,这娃娃不就没命了?我浑身的肌肉不由地绷紧了。易戈一直牵着我的手,此时敏感地感觉到了我的异样,也顺着我的眼光看了过去。 见此,他猛地将大黑马往前一拉,马是往前走了,可那娃娃竟然还不死心,捣着小脚,跟了上来。我好气又好笑,轻跃到马后将他抱了起来。他见摸不着马,竟然大哭起来,我忙将他抱至马前面,让他伸小手摸摸马脖子,他方止了哭,含着泪咧开小嘴笑了。 听到哭声,旁边的铁铺中奔出一个妇人,十分惊疑地看着我们道:“你们,还我娃娃。” 呃,还当我们抢孩子啊? 幸好那卖玉的大娘替我们解释:“你这娃娃也得看好了,方才站在马后,差点就挨了踢,多亏了公子和小姐细心,给抱起来了。” 那妇人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谢谢两位,是我误会了。平儿,来,娘抱。” 那娃娃在我怀中已安静了下来,此时正睁了溜溜的大眼看我们说话,见母亲伸手来抱,竟是扭了一下、身。 卖玉的大娘笑道:“哟,这娃娃,是和小姐有缘呐。我说你们俩是兄妹吧?” 我愕然,大娘哎,你那啥眼神,我们两个怎么会象兄妹嘛? 易戈道:“不是。” 那平儿的娘倒是说:“那一定是夫妻啊,一看就有夫妻相啊。” 原来,我们竟然是有夫妻相的么? 那大娘笑道:“倒是,是有长得象兄妹的夫妻的。家中是不是也有娃娃啊?小娃娃是闻着气味的,喜欢有奶香的人。” 我一怔,心里却象是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 旋即僵笑道:“我没娃娃。他喜欢我或许是有缘吧。” 再有缘,也是要还人家孩子的。当那妇人从我手中接过那奶娃时,我忽觉一空。 走出一段路,我还在为方才那奇特的感觉发呆。 易戈问道:“雾宝,你怎么了?你别多想。” 我轻摇了下头,道:“方才抱那小娃娃,轻轻的,软软的,抱着都舍不得松手。他,好可爱啊。” 这话原本是挺正常的,但我说完,忽然便起了一阵难过。 易戈站了下来,轻轻地拢住了我的肩:“我们回云城了,就跟你表叔要求请御医吧,反正徐叔叔知道怎么回事。” 我有些沉闷道:“如果,还是不行呢?” 他道:“那个何大夫也没说不能治啊。如果真不行,你又那么喜欢的话,去抱养一个好了。这天底下,出生便丧了父母的孩子,有多少。” 我叹道:“我是说你呀?” 他将头一侧:“我?我有什么关系?你想说姚家无后么?那我爹爹也还正值壮年,若要后,他也可以再娶了生么。” 我不由“卟哧”一笑,这人就是这样,有时说的话明明一本正经,却总是让人想笑。 笑过,我却又正色道:“我觉得让你爹爹续弦,似乎是不可能的,你看你爹回那座木屋时的眼神,还有他摸着那些家什时的神情,全是写着怀念啊。再说,他似乎也固执呢。哎,如果以后我比你先走,你会为了留后续弦么?” 他的脸色略沉了沉:“雾宝,你想什么呢?要走也是我们一起走,没有先后。留后,也要看是留谁的后啊。” 我笑着拍了拍他:“我只是说如果嘛,又不是真的。其实我也没反对你续弦,只是反对纳妾罢了。呃,我或许有些自私?” 他低头轻轻地吻了吻我的脸:“谢谢你的自私,让我知道你真的爱我。只有我们两人相伴到老,我也会觉得幸福的。我娘那时有我,可我并不觉得她快乐。” 我依偎在他怀中,不想再说话。我真是幸运,虽则是胡乱指的易戈。 逐虹 第五十七章 刀现 晨曦微露,我在鸟鸣声中醒来,夏日天亮得早,一向睡得多的我倒也醒得早了。 睁着眼睛百无聊赖了看了一会儿房顶,我还是打了个哈欠想起床了,回到村中,天天都是易戈早起做饭,今天我也起早一回吧。 正欲起来,易戈忽翻了个身,一条腿便压在了我身上,真重。正想轻轻地推开他的腿,一只长胳膊毫无预警地压住了我的胳膊。我转头过去,盯了他一会儿,发现他长长的睫毛在轻轻抖动着。 这家伙早醒了,装睡。 我猛地起身掀开了他的 胳膊,还没等我直起腰,就听他轻笑一声,猛地将我重又扑倒在炕上。他的唇擦过我的耳垂:“雾宝,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呃,这么暧昧,不过我也习惯了他的这份暧昧了,不怀好意地伸手下去一摸,果然,某处蓬勃得很。手还未来得及撤退,就被他一把按在那又热又硬之处。我挑眉看他,他低声道:“昨晚只要了一回,不够。你睡着了我不想扰你,好不容易等你醒了……”我身上一阵酥麻,甚至麻进了心里,我越来越受不了他这低沉的声音,他一在我耳边这般说话,我总忍不住要将身子偎过去。 他折腾了我许久,直弄得我瘫软如泥,语不成调,他自己也是气喘如牛。事毕,他坐起身来,替我清理完后盘腿坐在炕上,我疲倦地趴在他腿上有气无力地道:“易戈,你真不嫌累,也不怕没有收获。” 他轻抚着我光祼的肩背道:“你是不是听村里人说什么了?” 我摇了摇头:“不是,前两天不是吃东西吃坏了,吐了一回么?有大婶就问是不是怀了?哎,可惜她们不知道这地是荒的,种不出东西来。亏你还浇地浇得勤。” 他手指轻卷我的发:“唔,我爱好浇地,不行么?我只管浇,不管收获。” 我笑着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地要淹了,涝死了。” 他的手顺着我肩背的线条一路下滑:“你不喜欢么?可我看到你便忍不住可怎么好?亏得你不能怀,要不然我要旱死了。” 我又掐了他一下:“你现在可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了。” 他轻笑不语,只依旧抚我的发,忽蹦出一句:“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说的就是你这般模样吧?我瞧着便心动。” 我跳起身来:“啊,易戈,你还会诗啊?换作刚成亲那阵子,我真想不出你会说这番话。” 他低声地笑了起来:“我也会变,不过只向你喜欢的方向变。” 他拥紧我:“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快活就好,也希望你跟我在一起是快活的。你不知道,刚与你成亲那阵子,我就总想着有一天能象现在这样,你趴在我膝上,我能抚着你丝般的发与肌肤和你说说话。” 我眼眶一热,扑进他怀中。 有大志他们帮忙,婆婆的骨殖很快便取出来了。 易戈道:“我们也不耽搁了,直接走吧。” 我们回到岭南已是八月末了,鬼宫的恢复在井井有条地进行着。美人爹果然取是了南旦的那部分的金矿开采权,而且在短时间内便找到与这边的金矿相通的矿脉。 婆婆的坟垒在了老宫主及宫主的坟边,砌好的那日,我的公公在那里坐了一整天。 隔了几日,我们去与他告别,他的脸上却是带上了笑:“去吧,你们还有几年可游历的。我已经满足了。” 出了曲水,我方问易戈:“我们去哪儿?” 他毫不犹豫道:“先回独望村。” 我虽有些诧异,但想着无论他想去哪里,我陪着也行。只是奇怪他以往都会问我的意思,此次却独下了决定。 我不问,他倒自己说了:“昨天我不死心,又去问了一下琴姨,知不知道鬼宫的收藏中有没有逐虹?她说,她不知道有什么逐虹,但是知道圣女及笄时,老宫主曾以刀相赠,圣女出走后,就放在赤魅殿侧殿的。但是前番整理旧址,赤魅殿已全翻开了,我们却都没有看到刀。宫灭那天,圣女进的就是赤魅殿侧殿,那时围在殿外的江湖人也多,只怕是圣女顺手拿来做武器了。我又问她,那刀什么样子的,她说,刀身青灰色的,两尺多些,刀柄也有三尺左右。我想,如果娘拿的是逐虹的话,应该会在村中旧屋里。” 我有点疑惑道:“旧屋总共也就这么点大,屋里我们不都是整理过了吗?并没有什么兵器嘛。如果真是在娘那里,那你当初学武,她有没有教你刀呢?” 他摇了摇头:“教是教了一些的,当初练追光剑,用的是木头剑,也曾教过一路刀法,却是用砍柴刀教的。还说削木头刀太费事了,柴刀也是刀。” 片刻之后,他又道:“或许还有地方是我们没找过的,比如炕洞什么的,所以我们还是先回村再说好么?” 我们回了独望村,易戈跟村人说要修整旧屋,于是我们俩整天就在屋里敲打拆弄的。炕也掏过,修整过了,屋顶梁上也擦过灰了。易戈还索性真的开始修房子了,屋顶的瓦重新铺过,不好的梁也换了。村四周都是山,要砍根梁木还是容易的。只是我们想找的刀却是毫无影子。 灶中的火燃得很旺,易戈炒菜我在添柴。 易戈炒完一盘鸡蛋将它放在灶台上,一边道:“找不着刀倒是修缉了房,也好,只剩这灶间了,要不明天也拆拆弄弄?” 我塞了根长条的柴入了灶洞,看看太长,顺手拿起旁边的柴刀一砍两段,将两根柴都扔进灶洞后,我吹了吹手上的柴刀:“这柴刀看着锈了,倒是挺快的,我都不用使劲。” 易戈一边接着炒口蘑一边接口道:“是挺快的,这刀总有二十来年了吧,砍柴都很利索。我没磨过,好象也没见我娘磨过。这刀没生锈前也是黑沉沉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便停住了手,愣了一会儿,忽然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一盘口蘑炒好,他走到我身边道:“雾宝,让我瞧瞧这刀。” 他这么一说,我也低头看刀。似乎跟一般的柴刀是有些不一样,要略大一些,而且那刀背的弧度和弯勾处的弧度似乎也要大一些。刀把接柄的地方似铁非铁,是青灰色的,两头都有十分精细的云纹,有这般精细的砍柴刀么? 易戈不发一言地在灶间找了起来,在水缸边上寻到一块磨刀石,又用葫芦勺舀了一勺水就坐在我身边,我默默地将刀递了过去。他卷起袖子用力磨了起来。 灶间里安静得很,只余他磨刀的“霍霍”之声。 有锈迹洇了出来,我往刀上泼了点水,被易戈磨去锈迹的地方,露出一小片青灰色。 等这把柴刀完全露出真身,我睁大了眼睛。刀其实是雪青色的,可以看出刀刃阔而极薄,一点小缺口也没有,刀背倒有二分阔,由刀把手处向刀头依次渐渐薄下去。可是这刀柄不过是一尺多点,哪有琴姨说的三尺左右呢? 易戈站起身来,眼睛往我身后贮柴的地方看去,墙角立了一些铁锨棍子什么的。他忽然伸手拿起一根烧火棍,往刀柄处比了比。唇角勾了一下,道:“我怎么会没注意到我们家的烧火棍竟是根花梨木呢?”这烧火棍总有三尺多长,一头已是黑乎乎的了,但未被熏黑的地方倒是淡淡的金色,有些象易戈的皮肤。尤其是头上,格外圆润一些。 易戈将那短木柄取了下来,把那烧火棍修削了一番,将它插入刀把,果然合适。他又将那把手处的金属略敲打了一番,便严丝合缝了。 它果然便不象一把砍柴刀了。 可它会是逐虹么?上面似乎什么标记也没有啊。 易戈将刀细细看来,忽道,刀背上似乎有铭记,只是看不清楚。 我说道:“有铭记啊?那我们拓下来看不就行了?” 一张纸,一块石头,便很容易地将那铭记拓了下来,辨认了半天,易戈的脸上忽现兴奋之色:“雾宝,真的是。”我方才便凑过去看了,字是龙飞凤舞了一些,也不大,但却看得出来,正是“逐虹”两字。 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什么叫做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们算是都领教了。喜悦、震惊?我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笑意掩不住,跳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狠狠地亲了他一口。 他顺势将我搂进怀中,吻了下来。 吻着吻着乱了心跳,他在我耳边道:“我又想给地浇水了。”我的那句“还没吃饭”便被他吞入腹中。 第二日醒来,却看到易戈在那里整理行囊,我支起身子,问:“你干吗呢?要出门吗?” 他转过身来:“对啊,我们今天就走,回上京。刀给王爷。” 我披衣道:“你这么急?” 他走过来轻吻了我一下:“回上京,让御医看看。” 我脸色微阴:“其实你还是想要孩子的。” 他将我抱坐身上道:“我是怕你急。昨夜要你,你后来哭了,说这地里不知能长出什么苗。雾宝,我见不得你流泪。” 昨夜,太过兴奋,两人**了几回,我早忘了说过什么。可他,却都记在心啊。 村道无人,易戈为我紧了紧披风:“入秋了,我们一路往北,可要冷了。” 我放松地往后一靠,在马背上倚着他,心中却是暖得和得很。 我憧憬着,回了上京,会另有别样的人生。 易戈抖缰,马小步跑了起来,越来越快,我的发在秋风中与他交错,纠缠。我不由微笑,结发啊,夫妻就象这发,就是这样缠绕一生的吧。 <完> 逐虹 易戈番外 携子之手 方走到公主府的大门口,就听到门内一阵喧哗,景公公的尖细的声音尤其突出:“小姐呀小姐,慢点慢点。这是你爹爹的剑啊,可不能拿。你拿不动啊。”一个稚嫩的声音毫不示弱道:“纤儿能拿,能拿。”又有女子的声音道:“小姐,小心呀小心。”景公公又道:“方勇,将侧门关上,别让小姐出去。” 我不由摇头微笑,可以想见那大门背后的混乱,只要有她在,这府里啥时不乱。 侧门并未栓上,所以即便是闭了,我一推也就开了。随着门“吱呀”一声,门内的混乱算是暂时停歇了。旋即,一声欢快而尖利的叫声响起来:“爹爹!”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向我跌跌撞撞地冲来,即便是这样,她身后还不忘拖了一根东西,一路喫喫哐哐而来,仔细一看,却是我那佩剑。这就是我那三岁的宝贝女儿,姚易纤。 谈伯伯说,就没见过这么淘的女孩儿。但他这么说的时候,却是一脸的宠溺。 爹也说,这女儿,甚活泼,太可爱了。这性子不象我的,应该象了雾宝。但是岳母与泰山也都说了雾宝小时候可不淘。 其实她这么淘,还不是这些爷爷辈的人宠着的。也就是见了我才收敛一些。 我俯身将她抱起,她长得象我,还好皮肤却是传了雾宝的,十分白晰。 她小手搂着我的脖颈,软软的小身子紧贴着我:“爹爹,爹爹你回来了。纤儿好想你。” 我将她往上抛了抛,惹来她银铃般的笑声。 只是我扫了一遍,却没看到那熟悉的苗条身影。我传讯给她过了,她应该知道我今儿能回来。 “纤儿,你娘呢?” “娘亲病了,要睡觉。” 她娇软的声音传来,我心中却是一跳:“怎么会病了?什么病?” 轿厅里走出春满:“哎哟,小姐。公主不是病了,是害喜。驸马,公主昨日刚诊出又有喜了。” 我的脸上一定是春光灿烂的,因为我看到厅里面的人脸上都是笑意。 只有纤儿还在问我:“爹爹,什么叫害喜?把喜害死了,不就要哭了吗?” 所有的人都笑出了声,春满从我手中将她接过:“小姐,这个害喜却是件好事呢。就是说,你就会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啦。你是喜欢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 纤儿歪头道:“由我选的么?” 春满语噎:“那倒不是,现在选都来不及了。” 纤儿撅嘴道:“那干吗要问我?不管弟弟妹妹都可以吧。不过下一次可要先告诉我,让我提前选一选。” 大家又都笑。 哎,宝贝儿,这即便是爹爹我,也没办法选啊。即便是你,对爹爹和娘亲来说也是个意外的惊喜。 四年前,我们从独望村找到了逐虹返回上京。因为心急,途径云城时,雾宝就说要找那里的御医先看看。顺便也跟她表叔汇报一下这新找到的逐虹。相传,这是云阳作为礼物赠给南旦的啊。 这一看却看出了两个惊喜。 关于雾宝的伤病,御医说,公主的底子很好,伤的也不算太重,也不是正中,医治起来并不难。而且探脉看出,此前应该也是服了些调理的药的,开点药继续便行,少则半年,多则两年,公主必能正常怀胎。我这才想起,那个何大夫是也给开了一些调理的药的,起先一个多月,雾宝在我的监督下喝汤药,可后来鬼宫事一多,我回来得晚便没有监督她,她必是跟春满说自己好了不必喝了。 还有这刀,表叔竟让人翻以前宫中的记录,原来这刀并不是寻常意义上武林人用的刀,它曾是云阳最勇猛的辅国大将军乔西丁在战场上用的刀,难怪加上刀柄如此之长。但煅刀之人是却是绝世名匠周一墨,他善铸剑,刀却只留下这一把。因此也可以算得上是国宝,乔西丁逝后,后人并未从军,后乔家因贪墨获罪,这刀便入了国库,直到后来被作为礼物赠给了南旦当时以勇猛善战著名的靖明帝。 雾宝曾有些犹豫,说,这刀原来是战刀而不是武林之刀,再送给哥哥不知合适否。我却道,合适,怀义王眼下正统领着北狄四分之一的兵力,眼见有名将之风范,以此刀赠,只怕再合适不过。 果然,怀义王拿到此刀后欣喜非常,道,前不久刚被封为西北兵马大元帅,想着马战需要什么兵器,这倒是最称手的,也可将武功融于马战上。 宫中御医大约也是了解雾宝的脾性的,竟在她离开云城前为她制好了几十剂丸药,这下她没有偷懒不吃药的理由了。其实,喂她吃汤药,我也是喜欢的,我喜欢看她双目微瞌,羽睫微颤的样子。 我回了北狄,依旧做我的右千牛卫将军,偶尔也被陛下派到西北去传个话什么的。 纤儿的到来确实出人意外。 次年的四月初八,雾宝十九岁的生辰,我决定带她去踏青,只我们两人,宿在野外。春满和景公公没跟着,但东西却是给我们预备得十分齐全。雾宝贪玩,看到林间野藤上有新结的覆盆子,定要去采了来,那覆盆子鲜红润泽看得十分可人,味也甚甜,她当时摘了吃了很多。当晚,却是有些干呕,看她呕得酸水都吐出来了,我着实有些着急了,只怕她吃坏了。背着她连夜闯了小镇上一个郞中的家,命他给雾宝诊脉。那人哆嗦了半天才敢搭脉,搭了半晌却又不敢出声,我催问了好几遍,他才慌张说:“似乎、似乎不是病,是有喜了。” 我当时便怔在了那里,原来巨大的喜悦也是会将人击打傻了的。 我们后来连踏青都不踏了,直接回了上京。但我却不敢带她骑马了,在镇上雇了马车,压了自己的急切,慢慢地赶回上京。 回了府,立即便召了御医给雾宝看诊,她果然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距我们在云城看诊,半年都未到。看来我浇地浇得勤果然是有回报的。 纤儿六个多月时,我们回了一趟曲水,将她抱给爹爹和谈伯伯看看。鬼宫已重修完毕了,依旧是原址,但入口变了,设了阵法,便隐在了曲水的群山中。即便是上回一起来挖宝的武林人估计也再难找到入口。谈伯伯常夸爹爹聪慧善机窍,果然是真的。我要学的东西还有许多。 我回了霁虹阁。 自四年前回府,我与雾宝便不再分居两处了。她自己喜欢霁虹阁,我便随她。 闻涛轩便成了我的书房,而现在,则成了纤儿的居处。但纤儿尚幼,大部分时间还是随在我们身边的。 我不喜侍候的人多,霁虹阁便也只剩下了春满和夏盈,只是一般的侍奉,夜来都不再让她们值夜,大家都睡个好觉。 我进房的时候,雾宝还在熟睡。上回怀纤儿时也那样,十分贪睡,虽吐了几回却不严重,我听说有人害喜严重的会吐上三四个月,纤儿没那样折腾她娘,希望这个,也不要难为了雾宝。 我在她身边坐下,看她的脸有些苍白,不由有些心痛,俯身轻吻她的额头。 或许是我的触碰还是重了一点,她醒了过来。看见是我,颊上梨涡顿现,笑道:“我本想去迎你来着,又睡着了。他们一定是报告过你了吧,我又有了。” 我伸手轻抚她略显淡白的樱唇:“嗯,他们告诉我了。你又要受苦了。” 她一勾唇角:“还好啊,我没觉得受苦啊。多生几个,纤儿有伴,府里也热闹些。只不知这胎是男是女。” 见她要起来,我将她抱坐起来:“是男是女都没有关系啊。” 她又道:“你回来得正好,过两日,哥哥那二小子抓周,发了贴子来。我想着要去置办着什么,又有些乏,本想让春满去买,可纤儿只喜欢缠着她,不好走出去,不如你想想送什么好。” 怀义王成亲比我们晚,却已经生了两个小子了,大的跟纤儿差不多,两人真是一对顽童,碰到一起便是争吵不休,雾宝曾说:“怎么不象我们小时候,基本上就不争。” 我从怀里掏出一对儿小匕首,道:“你猜我这回去云阳遇着了谁?无意间倒是救了那顾九,他赠了我这一对儿匕首,是他打造玄铁剑剩下的边角料制成的,我试过了,吹毛立断。正好,一把便给了二少爷,另一把么……”我轻轻地抚上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如果是个男娃,就留给他,可好? 她点头:“这样可遇不可求的礼物自然是好了。” 雾宝生纬儿时是冬日。 原本我们的打算,夏秋两季是留在北狄的,春天和冬天可以去岭南过冬,去看看爹爹,也顺带了解一下金矿和水晶矿的情况。但因为还承了千牛卫之职,我便又食言了。不过,一年之中总也有段时间回岭南去看看。有了这两个矿的支撑,鬼宫无论如何都会过得好的,也不至于象二十几年前那样接些杀人下盅的活。相反,我倒有兴趣在鬼宫中挑选人,培养暗卫,就象当初莫爷做的事那样,但规模却要大一些。并不光是公主府所用,只要北狄云阳南旦三国的王公贵族需要,都可以替他们承担暗中护卫之事,这倒也成了眼下鬼宫的正经生意。 谈伯伯和岳父大人同来的上京,此番算是第一次陪雾宝生产。雾宝的产程并不长,但我看岳父和谈伯伯却都有些坐立不安,谈伯伯点着我说:“你小子倒镇静。”岳父摇头道:“真是冷性子啊,这会儿雾宝生产,我倒想起暮儿当初生阿延,我也紧张啊。” 我颇严肃地回道:“因为已是第二次了,我可以经受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了。” 谈伯伯拍了拍我,没再说什么。 其实我的紧张,丝毫不下于雾儿生纤儿那次,都说女人生孩子是从鬼门关上走一圈,这却是要她独自面对的,我即便可以给她鼓励,却也是一点帮不上忙。倒是前面雾宝阵痛发作入产室之前还安慰我说:“反正鬼门关已去过一回了,有经验了,我轻功那么好,一定跑得过黑白无常。”我一听此话,却是有泪意上涌,她总是这样一个洒脱而善解人意的女子啊,叫我怎能不爱她。 只有天真的纤儿还拍手道:“娘,我在外面给你加油啊。” 谈伯伯逗她:“纤儿,你给你娘加的是什么油啊?” 她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说:“娘去打鬼,鬼怕火吧,我给娘加火油。” 外面一干大人紧张的心情松快了一些。 我想进产室去的,但被春满和接生婆挡了。我只好贴着房门口站着,听着房内铜盆剪子什么的叮叮当当乱响。她曾说过她最怕的就两件事,一怕痛二怕苦药,偏偏每生一次孩子,这两样都要遇到。我心里已打算好在外面听她的惨叫,没曾想,这回她却只是轻轻哼哼。我一直提着心,直到纬儿的哭声响亮地响起。产婆包好纬儿抱给我看,道:“恭喜驸马,是个公子。”不知谈伯伯怎么想的,居然想法儿将纬儿称了一下,夸了一句:“这小子壮,八斤八两啊。”我听了却是更揪心,这么大的孩子,雾宝生他不知要受多少罪。如此想着,便也不管里面是否将她安置好,先进去瞧她了。 她脸色惨白,见我进来,极为虚弱地笑了一下,道:“你看过纬儿没,他似乎很大啊。” 我握住她的手:“最后一个了,我不要你生了。你方才怎么没叫?” 她咧了一下嘴:“上次生完纤儿,娘说,你有力气叫还不如留着用力将她早点生下来呢。所以这回我力气使别的地方去了。而且,我鬼叫鬼叫的也怕吓到你。上次生纤儿,你脸比我还白。” 我俯身下来拥紧她,轻轻地吻了她汗湿的额角和毫无血色的唇。她有些无力地推了推我:“我身上脏,别蹭你衣服上了。” 我摇了摇头,无声地将她拥在怀中,疲倦至极的她很快便睡去了。 我后来是跟御医要了避孕的丸药,却都被雾宝扔了,嗔我道:“我都不怕生孩子了,你怕什么?敢情是你没生过,所以怕得紧。” 我憋了半天,蹦出一句:“我倒想替你生呢。”把她给逗得哈哈大笑。 纬儿五岁那年,我辞去了千牛卫右将的职位,带着雾宝和纤儿纬儿回到了鬼宫。爹爹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我想,这付担子总是该落到我身上了。 我一向知道雾宝不怎么喜欢岭南这地方,所以这几年来,我已渐渐地在云阳、北狄和南旦都设了鬼宫的分坛,慢慢地将势力分散出去,也是为了更好地在当地训练适合地情的暗卫。至于总坛,我和雾宝在哪里,哪里便是总坛吧。 逐虹 南雅番外(一) 夜渐渐沉寂下来,那个院子的声音也渐渐低下去了。 我的房内,烛光有些黯淡了。可我知道那个院子那个房内必然是烛光明亮的,他与她今日新婚,他对着那张有几分肖似她的脸又会有什么样的殷殷之情呢? 他对我,也算是仁至义尽的吧,成亲五年,才纳的这一个妾。只是这个曾经是玉绮楼花魁的女子,有着一张肖似她的脸,却没有她那份漫不经心的坚强与独立。她和我一样会用倾慕的眼神看着他,叫他:“白大哥,有些走不动了,可能搀我一把?”哦,对了,她现在不会叫他“白大哥”了,而是叫他“抑非”,那个她曾用过的称呼,虽然她比我还要小上那么两三岁。 我的若儿早已睡了吧,长夜难眠,让我有一个长长的时间来回想之前的点点滴滴。 第一次见他,是跟着哥哥去龙城迎亲。他和她在一起,一对金童玉女。他玉面俊目,英姿勃发;她,修眉杏目,亲和活泼。我一眼便喜欢上了他俩。后来才慢慢地知道,她虽看上去亲和也活泼,内心里却是高傲恬淡的,有时候看她的神情,总带了那么一些超脱的淡然。 任谁的看得出来,他们互相喜欢。 但是哥哥却微皱了眉说,那个白抑非是白马庄的少庄主,小雅,他就是爹爹想你嫁的那个人,南风堡想与白马庄结亲。他既是有喜欢的人,那就有些不好办了。旋即又道:“不过,也不妨。听说白马庄主有三子,他如果不想娶你,还有其他。反正南风堡只是要和白马庄结亲,是哪两个人成亲倒是不论的。” 我略撅了嘴道:“我要嫁自是要嫁有地位的,选那二、三位的有什么意思,还不是跟堡内的二叔三叔似的,蹦跶了半天还是被爹爹压着。不过,他既是有喜欢的人,我也不要嫁,南风堡中也不只我一个小姐,你让四妹嫁好了。” 大哥清清淡淡地说:“我是无所谓你嫁不嫁,不过若是四妹嫁了白马庄中的少爷,三叔在堡中必定有些得意。” 或许是因为年纪相仿,我与祁雾走得很近,倒比我嫂子还近些,我总觉得我嫂子看我有些审视的眼光,而她,则完全是没有心防的,或者是说是不屑于设心防。 与祁雾走得近,与白抑非便也渐渐熟了起来,我虽然渐渐地被他那种天然的侠气和少年英雄的气质所吸引,但他与我的关系却是因祁雾而似有若无地连接的,如果某天祁雾没有找我,那么我也不会看见白抑非。 我们的关系却在送亲路上有了转折。 大哥娶了百言堂的大小姐,我又或者会嫁白马庄的少庄主,堡里有些人坐不住了,于是便有了抢亲这一出戏,说起来也是忒愚蠢。但却是选在大哥和白抑非都不在的时候,那天若不是祁雾,还真有可能被他们得逞。也就是那一战,让我知道祁雾身手不在白抑非和大哥之下。 这一战也换来了我的一场病,换来了我借机的发泄,换来了祁雾的同情白抑非的怜惜。我感觉到他的怜惜,也感觉到他对女子的那种君子风范,心不由便动了。我也终于知道,能打动白抑非的是什么,即便他不会那么快地喜欢上我,但我知道他的心中渐渐地也会有我的身影。 我第一次觉得嫁去白马庄,嫁给白抑非或许真的是我的出路。 但是,祁雾,也算是我的朋友了吧。我有些彷徨了。 回到堡里,大哥成亲,二叔三叔说的明明是贺辞,听上去却是酸溜溜的。堡内我们一房的地位随着大嫂的嫁入更加稳固,但同时,我也有些厌倦了堡中无休止的明争暗斗,或者,我真的该嫁人离开这里了。⑤①中文网祁雾和白抑非他们无疑是看清了堡中的情形的,这我从他们平常对我说话的那种同情的语气便可以听出,他的那份同情让我感动,我忽然觉得唯有他是可依靠的了。 娘生病了,爹依旧是那样,来看望过便算是有些恩情了,至于治不治得好,如何治,他从不关心。他漫不经心,下人们便不会尽心,至于管着内务的表兄他们,更是能推则推。好在,岭南这地方,别的不说,这草药却是齐全的,他们不上心,只好我上心一些了。 此事看在白抑非和祁雾眼中,他们便要陪我去,包括辛子布也肯陪着我去,虽然辛子布是为了祁雾。他对祁雾有情,我想白抑非也是看在眼中的,但有了表兄妹这层关系,再加上祁雾在辛子布面前确乎只是一个妹妹的坦荡样子了,白抑非似乎并没有太在意。要说,辛子布也算是君子,看出祁雾与白抑非两人的情愫,竭力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但是凡是祁雾有事,他倒必是倾力相助的。此番也不例外。 山路难行,却是难不倒白抑非与祁雾,我们四人中若认轻功,自是祁雾第一。辛子布虽说轻功一般,一来是男子,二来总比我好些,因此上山也不见有多困顿,但我确是有些吃力的。祁雾不要白抑非的任何帮助,他的目光自是留在我身上多一些。他的手伸过来时有着融融的暖意,让我心跳不已,很想就这么拉着不放。虽说祁雾在前不太回头,但最后,我总还是讪讪地放了。那样一双坚定而温暖的手,必定是可依靠的吧。 我大意了,竟然会没看清地形就往前奔,结果落向崖下,白抑非虽然拉住了我,但所处位置不好,被我带下了崖。幸好这崖虽陡,却不是的壁立的悬崖,我虽说是被石块撞晕过去了,但总算性命还是无碍的。我醒来的时候,在他怀里,两人却是身处一个黑乎乎的石洞。他抱着我,一点一点地向前挪,似乎腿脚有些不便。 我轻轻一动,他马上感觉到了,停了下来,低头看我。应该是快到洞口了吧,因为我能看到他晶亮的星眸。看到我睁开眼睛,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他说我摔下来时伤了头,出了点血,所以晕了,他以为要昏上很长一段时间,还好,现在就醒了。又说,我们摔下崖,又掉落在一个溶洞中,一路往下,现在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了,好在,似乎前面就是出口了。 我在心里推算了一下,我们摔落的地方是四维山的慈云岭,那岭下便是悬空谷。悬空谷内别的倒没什么,只早晚两次的瘴气,会要人命。也不知我们这洞距谷底还有多少距离。 我问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他说:“我挪得慢,距我们下来也好一些时候了,估计快到酉时了吧。” 又道:“你也别着急。雾儿知道我们摔下来,也知道我们摔到了什么地方。她方才已经下来过了,只是我的腿也有些伤了,不能使轻功。她一个人轻功再好,也没办法将我们两人都带上那么高的崖。所以我让她和子布回堡内求救去了。” 酉时?那么,晚瘴快起了吧? 堡里会来人么?今天爹爹和哥哥似乎都去了墨城了吧?我的那些表兄叔叔们可有那个良心来救?只怕是盼着我们这房人死得越多越好吧? 晚瘴果然是比救兵先到我们呆的那个洞口,我也根本就没有看清这个洞距谷底有多少距离。 那一阵阵烟雾初起时,林中谷间都似笼了一层轻纱,飘逸空灵,谁也不会想到这也是会夺命的。所以,白抑非果然道:“这天暗下来了,起了雾,这里的风景倒是甚美。” 他却不知道,越美的东西越有毒,这是我娘教的。 谷间的烟雾自然不止一股,只一会儿,我们这个洞中也灌了进来。渐渐地,我看见他有些委顿了,他说:“南姑娘,我怎么觉得有些头晕?” 我在怀中掏了掏,掏出两颗避瘴丸,自己嘴里塞了一颗,又挪到他身边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身处岭南的人,都知道这瘴气的厉害,出门多多少少总是备着些自制的避瘴丸的,我们南风堡的避瘴丸自然选药精细点,效果也要好一些,能克大多数种类的瘴气。 只是有一种瘴气却是不能克,那便是悬空谷内的红鸾瘴。 那是谷中的一种叫鸾花的小灌木在傍晚时分产生的瘴气,气味芬芳,却甚是催情。谷中还有幻花瘴,会让人产生幻觉,这两种瘴气混和,会让中瘴气的男女交和而误以为是与心爱之人□。只是那幻花瘴量是比较小的,只在幻花集中的地方才会多一些。 我也没想到,这洞下谷中就生长着一大丛幻花,而鸾花,在悬空谷中十分常见。 我看着他面色潮红,眼神渐渐迷离,身形也有些迟缓起来。 我身上有对付鸾花和幻花的丸药,虽说不上完全能克,但也是能减轻些的,也是我今天顺手拿的。但是,我不想拿出来。这也许是我的机会。 再说,这种瘴是不会要人命的。 我轻轻地将身子偎到他身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处。他似乎是想把我推开,却因着君子的风度,没有动手,只是对我说:“南姑娘,这天到傍晚,似乎有些热呢。” 我“嗯”了一下,维持我的姿态不动,却也没再过分地挨过去。 他的脸越来越红,有汗滴沁了出来。他松开衣服带子道:“好热。” 我也热,但我依然未动。 只看到他又松开了中衣,裸着坚实的胸,那肌肉在其下隐隐地有些跃动。我的心跳如鼓,唇干舌燥。我自己也没有服用那丸药,我情愿入瘴。 他的眼迷离又水润,直愣愣地看着我,喉结在上下滑动。我将脸贴到了他光裸的胸口,感觉到他身子一震,有些犹豫地推开我:“南姑娘,还是分开些凉快。” 他的意志,还是有些坚定的。但是,我也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想要做什么,是一定要达到目的的。 我装作被他推倒在地,嘤咛出声。 他慌忙来扶,我趁机软倒在他身上,低声道:“好热,没力气。好象,有瘴气啊。” 他“嗯”了一声,却没有再来推我。 肌肤相亲,再加上两种瘴气的相侵,我们的神志都有些迷糊,全凭本能了。但是我究竟长期在岭南的,对瘴多少比他有些抗力,我的动作大部分是出自于本心。 他的手伸了过来,将我揽在怀中,我的脸便贴到他赤祼的胸膛上了,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快而有力。他转头盯着我道:“雾儿,我想亲亲你。” 我说:“白大哥,好。”仰起脸来,承接着他的唇。 他的气味十分清爽,即便是带了些汗味。我渐渐地由被动转化主动,唇在他下巴、喉结处逡巡。他的手在我背上游走,但仍自按捺着说:“雾儿,不要这样。我会忍不住。” 我喘了喘气,手在他胸口轻轻地打着圈,道:“不,我不想等那么久。现在,好不好?” 他闷哼了一声,一把将我拥入怀中,吻铺天盖地而来,又迅速向下漫延着。 他的手灵巧地解着我的衣襟,我的外裙中衣迅速委地,他的手开始在我光滑的肌肤上轻轻游移,我难捺地呻吟出声。 他在我耳边低语:“雾儿,我不会让你后悔给我的。会有些疼,忍着些儿,就会很美。” 我早知道象他那样的大家出身的少爷,少年时就会有通房的丫头,又少年游侠,必是有经验的。我却是第一次,但如果我的元红能将他困住,我宁愿我的元红为他飘落。 他的手他的唇都开始在我身上加大力度,感受到他的坚硬,我不由急促而低迷地唤道:“白大哥,白大哥……” 他很有技巧,让我软湿如泥之后才挺身而入,痛似乎还在其次,那种锐利地被穿透的感觉让我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即便是在这种迷乱的时刻,他还是感觉到了我的颤抖,唇温柔地覆上来,轻道:“雾儿,稍忍一些些,会很好的。” 那么温柔,却是对着另一个女子说的,我不在乎,只要他要的是我。 他的眼内全是狂热,已无一丝清明。 动作渐渐狂野,只是还保持着进退有度,让我渐渐地从痛楚中感受到酥麻和快意。 我将身子缠绕了上去。我好舞技,身体向来柔软,怎样的姿势对我都不难。 我的紧贴,让他更动情,他释放的那一刻,我大声呻吟着,情不自禁地颤抖着。他真的很棒,我想我们是相配的。 毒瘴催情,他那晚要了我很多次。那一晚他是我的,虽然他奋力冲刺时喊的都是“雾儿雾儿。” 我并不担心被人撞破,我知道毒瘴一起,没人敢冒这个险来救我们,即便是有避瘴丸也不行。好在,我们这个洞距谷底总是有些距离的,瘴气还没到不可救药之地。 激情过后,他昏睡而去,我勉力呑了随身带的丸药,才细心的清理着现场。穿好两人的衣衫,清理掉不堪的痕迹。我原本想就这般凌乱着,但忽然便十分害怕看到他清醒后懊恼悔恨的表情。 第二日,倒是他先醒来。谷中还有瘴气,但鸾花和幻花都是傍晚时分才开得旺的,早晨倒是没有了。我搜出带着的避瘴丸,递给他服下。他服下后朝我笑笑:“这瘴气似乎毁人气力,我身上有些酸软疲乏呢。” 我点头,嗯,我也没什么力气。 但他究竟是恢复得快,太阳的第一道光冲破迷雾,他朝外看了看,道:“还好,不甚高,且也不算壁立的,还能下。我扶着你,慢慢来。” 我们两人扶持着,慢慢地下到谷底,彼此靠着坐着,我感觉到十分的安心,同时也感觉到我们之间变得有些微妙,身体与肢体的接触多了一些。我相信他不知道昨夜享用的是我,或者说,对昨夜他根本不会有任何记忆,但是相信如此过了一夜,我们两人间的有着道不明的情愫在流转。 远远地,我便听到祁雾、大哥他们喊我的声音。他们终于是找过来了。 我是被他们滑杆抬出去的,其实他的脚也受了伤,却坚持自己走。我看到祁雾上来扶他,他搂得她十分地紧,甚至在众人没注意时,偷吻她。或许昨晚,并非没有一点痕迹。 我知道南风堡与白马庄有生意来往,也有书信来往,也曾注意到白抑非在南风堡时有信鸽飞来,我相信其中必定是提到两家的婚事的,但此前白抑非却是毫无动静,既不对我表示什么,也没有对祁雾提起什么。此事之后,祁雾和辛子布很快便离开了南风堡,我甚至都没有时间暗示她些什么。她走后,原本计划在堡内养伤的白抑非也没呆几日便离开了南风堡,甚至都等不到伤好。 我对爹说,我愿意嫁给白马庄的少庄主。爹自然是欣喜的,亲自拟了给白马庄的信。 大哥闻此话很惊诧,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南雅番外(二) 倒是大嫂,听闻此讯,一脸愠怒地来责问我。我委屈地回她:“这事是长辈早就定好的,恐怕在大嫂成亲前便有意向。我如何去驳?我知道白大哥与小雾有情,但这事我也不能作主啊。” 大嫂冷冷地看了我一会儿,方问道:“你们在悬空谷内的一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我低头红了脸,实话实说道:“那一夜,我们都中了红鸾瘴,白大哥无法控制,所以我们、我们有了肌肤之亲。我被他破了身子,我更没有理由逆着爹爹的意。”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雾儿知道这事?” 我左顾右盼道:“嗯,她……知道。” 她又问:“我看白抑非不会离开雾儿,你是打算与她一起嫁与白抑非么?” 我答道:“我自是……无妨。” 她冷笑出声:“你无妨,她却有妨。她这样的身份,怎肯与人分享丈夫?” 是,我知道她一定不会,虽然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之前,我曾小心地试探过她对于大家里娶妻纳妾的看法,她对纳妾或是一夫多妻十分茫然。是的,茫然,因为她根本就想不通为什么男人要娶那么多妻子,一个男人会同时爱那么多女人么? 其实我也想不明白,但我不想再思考,因为现实就是如此啊。 但大嫂下一句话却说得让我答不出口。 她略沉寂了一会儿,缓缓道:“你是故意的?我知道岭南人出门都有带避瘴丸的习惯,又何况身处武林的南风堡的人?你又一向细心,思虑得比别人多一些。” 我讷讷道:“我带了避瘴丸,但那红鸾瘴并无确切的解药,所以……” 她的嘴角抽了一下,是无声的冷笑。 然后又慢慢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喜欢白抑非,在龙城就有端倪了。你如此做,雾儿既知晓,不管白抑非如何,她必定会离开他。可叹她那日为了救你们做了多少的努力。堡里不肯派出人手,是她和辛子布去附近村中花钱雇人。我可以理解一个春心涌动的女子,但你是何等的自私与阴暗。” 此后,大嫂见我视若无物。 我无心于她的态度,我心焦的事白抑非去了哪里,是追着祁雾去了么? 正巧,堡内要遣人去送婚书,这差事对我来说正好,我便跟爹爹提了出来。爹爹见我要亲自去送,呵呵一笑便允了。虽然待嫁女子如此心急,颜面上并不好看,但江湖儿女,哪有那么讲究小节。 白抑非带了祁雾回白马庄过年,这意味,庄内人都应该明白。所以等我送了书信去白马庄时,白庄主笑着对我,在不注意的时候却是皱了眉的。 剩下的事情该白马庄操心。 但白抑非竟然还是未有表示,对于教我百里流溪剑也是十分勉强。我只有将事情说开来了。 那日,趁着白抑非单独教授我百里流溪剑,我将那夜谷内之事说了出来。我还留了那日的中衣和裙子,上面还有那痕迹,必要时候我会拿出来的。 他震惊之余,并没有质疑。只是愣愣在林中发了半天的傻。 然后他说:“那日,我并非没有一点记忆。只是我以为是我的春梦,而且还是与雾儿之间的春梦。竟是,竟是……你么?” 我说:“是红鸾瘴和幻花瘴的作用。任何人在你眼前都会是你心爱之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方苦笑道:“我是说呢,那梦境是如此的清晰。而且梦中雾儿叫我‘白大哥’,她一向是叫我抑非的。” 我道:“我也是中了那瘴的,在我眼中,我眼前之人也必是我心爱之人,但那人却始终是你。所以我叫出口的一直都是你。” 他看着我,眼中是我看不清的情愫。良久才道:“总是我毁了你的清白,我该负责的。你,就不想多想了。”。 我也没什么好多想的,因为我知道白庄主好讲究个门当户对。祁雾那模样应是出自大家,但未必是武林世家。再加上她并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世,在白马庄看来就是个没有背景的人。所以白庄主的天秤早已偏向我。至于白抑非,话说到这份上,自然会有我的位置。只是,他会说服白庄主二女兼娶吗?如果那样,我在白马庄的地位便是跟我娘在南风堡的位置一样了。再说她与辛子布是表兄妹,那辛家虽非武林人,却是南郡大族,只有白马庄配不上的。只是她自己的父母却是从未提及。 最好的办法,自是她主动的离开。 对于她那样一个内心高傲的人,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选在那样一个黄昏,在后院的树林中勾引白抑非做那事,自然是希望被人撞破的。我知道,那树林虽隐蔽,但白抑非的小厮都知道那地方,他们来叫他吃晚饭,然后见到那一幕,总会传到她耳中。 只是我没想到,却是她自己亲眼目睹了我与白抑非的交缠。 我还没有皮厚到毫不在意,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一晚白抑非去找她了,或许是摊牌了吧。 我只怕不够,第二日也去寻她,告诉她我的苦衷,并对她说过了年我们就会成亲。其实,婚期根本未定。 她留下一支簪子,离开了白马庄。那是白抑非买给她的,原本有一对,却被我要过来一支。真是天意。 可是那天白抑非得知她离去,愣是将自己关在房中,无论谁都叫不出来。第二日,我与他的小厮破门而入时,他已醉得人事不省,桌上地上都是空酒壶。我们推醒他,他却拉着我的手,含糊不清地叫着:“雾儿,雾儿!”语声绝望,我的心顿时抽得大痛。 但是我想,狠一回也就那样了,这样,我便没有什么障碍了。 我知道她在白抑非心中是挖不去的,所以也没打算挖。白抑非那样的君子,时间流逝,他必定会慢慢地淡了,至少表面上绝不会与她再有纠葛的。 可是不见还好,见到她后白抑非那种郁郁之色还是让我难受。 更让人难受的是,在武林大会上我们知道了祁雾的身份,起先我原本以为她只是出身大家,父母未必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却没想到她竟是真正的公主,无论在朝在野,都是众星拱月般被人围着的公主。这一认知让白庄主和白抑非都十分地震惊,而后沉默,我想未必不是后悔的。 武林大会结束那日,我去掣玉庄后院寻白抑非,却在小树林中听到他对她表白道:“我从来最爱的始终是你。”听她道:“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现在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他急急地解释道:“我并未有妇。”她又微讽道:“对,使君是有未婚妇。”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这是真理啊。我不是不恨的,但我知道,我没有任何理由发泄我的恨意。 终于找到机会是在来年的四月,在鬼宫旧址探宝中。她的驸马竟是鬼宫的少主,因此,少不了一些江湖女儿想用最快捷最方便的方法人财两得。伐门的房兰儿便是其中之一,当然伐门是支持鬼宫少主的,边二连三地想将女弟子送入公主府作妾,却不知公主是个什么秉性。这样的草莽,恐怕也无心计较公主是个什么秉性,在她们看来江湖与朝庭是两回事,这公主既是愿意在江湖混着,自是依着江湖之事来。于是我便好心地前去点拔了她们一番。 于是公主与驸马间起风浪了,公主拔脚走了,听说又被欧阳家制住了,这欧阳家也真大胆,公主都敢胁持。我做这些殊无快意,但我忍不住要去做,而且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可是我的未婚夫,一听说公主失踪,为人所胁,连寻宝都不顾了,急着去寻人。 我的嫂子却有些清明的,不知她对祁雾的亲人那边说了什么,那个思邪宫的小姐便杀上门来,先是打了伐门的房兰儿和沐莺,又找上了我。当时爹是不在,与鬼宫少主议事去了,但哥还在,见我挨打,走了出来,却在对上贺兰倩身后的男人时,住了脚步。说实话,我以前也不是没见过他,听说是祁雾的哥哥,北狄的怀义王,此次是跟着妹妹来闲逛的。他平常也并不是那么冷酷的人,但那天,他就那么站在那里,浑身上去就有一种寒冰之气,让人直想退避三舍。 我并不是贺兰倩的对手,所以根本还不了多少手,哥每走一步,那怀义王便跟上一分,竟是压得他动弹不得。大约是他觉得差不多了,才淡淡地止住了贺兰倩。 那日,哥在入地宫前对大嫂说:“我知道她是你的密友,但你怎可如此做,让小雅受辱?如果不是你有了身孕,我真想……” 大嫂冷笑道:“你想怎样?雾儿也曾是你那妹妹的朋友,她又做了什么?使手段抢了人家未婚夫也罢了,竟然到现在还不放过,还挑拔别人介入她的生活?到底是谁对不起谁?我做了什么?我也不过是和她一样在别人面前说了几句话么?南聪,我告诉你,我早就在南风堡这种龌鹾的地方呆够了。有种你休了我,也好让我回龙城。” 见大嫂欲夺门而出,大哥有些慌了,忙拉住她说:“眉儿,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看小雅被打,自己也没什么办法,觉得有些窝囊。是我迁怒于你了。” 大嫂却是毫不相让,冷笑道:“是么,我是外人,由你迁怒的是吧?南聪,若只是迁怒也罢了,我只是看到在南风堡毫公正与是非可言,我这样的北方粗壮妇人实是不适合这里,所以求自去,可以吗?” 大哥大急,忙道:“眉儿,我们之间也不是光凭媒妁之言的,我对你的心意你全然不顾了么?我何曾当你是外人?求你,莫闹,等我从地宫回来再好好说说行吗?你别走。” 大嫂拂开大哥的手,道:“我现在也要去找雾儿,也好对得起我的良心,你去你的地宫吧。” 我看着他们闹,楞怔地忘记了身上脸上的疼痛。我这算是闹什么,连哥哥和嫂子也要搅散了么? 白抑非回来,看到了我脸上的伤,有些惊异,问是怎么一回事,我自是向他哭诉那贺兰倩的作为。我伏在他怀中半天,他却没有多大的动静,抬眼一看,他正探究地看着我,道:“贺兰小姐性直,她与你一向没什么矛盾,要为,也只有为雾儿。你是不是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了?” 我不言语,我若撒谎,他从贺兰倩那边也能问出个究竟,然而让我承认,却也是万万不能的。所以我沉默。 他长叹了一声道:“小雅,她从未伤害过你。你何苦呢?” 过了一会,他又道:“我会娶你的,这里的事完了,我就跟爹商量我们的婚期。一定会是在年内。” 一时半会儿,我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北方梧桐渐黄的时候,我嫁到了白马庄。 庄内的生活果然如我所想,比起南风堡,不知平静多少,虽然他也有二个弟弟,几个表弟,但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冲突,再说,他勤于练功,庄中弟子无人能望其项背,自然也不会有人去惹他,江湖就是这样,永远是强者的天堂。 他对我是挺好的,说话从来轻言细语,夫妻这事也有规律且温柔体贴。我的少奶奶生活真的过得颇闲适,但是,我总觉得他的内心对我,有那么一些的疏离,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疏离,他似乎从不跟我说心里话。 婚后次年,我生下了长女若儿,不知为什么,此后却一直没有再怀胎。公公婆婆的言辞间有让他纳妾之意,他却一直未表态。我想,他还是颇在意我的。 我只是没想到,他只是没有遇到中意之人。 所以,当年初,他将那江蓉带回家给我看时,我仿佛是被雷劈过了。那张脸,那张肖似她的脸让我知道,他的心中始终有过不去的坎,那就是她,我以为时间会将她磨淡,但实际上,她却是扎根在他心中,时刻等待着发芽。 他说她是玉绮楼中的花魁,是个清倌,怜她身世,所以将她赎了回来。 公公估计也早看透了他的想法,叹了一口气道:“江湖儿女,也不用太计较出身了。只要以后坐得端行得正就行。也可延个香火。” 他来问我的意思,公公都允了,我还能怎样?不答应么?装也是要装大度的。 他们成婚前夜,他来到我房中,轻执了我的手道:“小雅,我也不瞒你,我只不过是想圆一个梦罢了。你在这个家的地位,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变的。这个我也一定答应你,只是希望她进门后,你也不要过于难为她,如果有事你就跟我说,我也会压着她,不会让她张狂到压过你。” 我点头,心中却有些哂笑:“我跟一个替身,有什么好计较的?就当是满足丈夫的一种癖好算了。” 那江蓉倒也算是个有分寸的人,也是,花魁,也是见过大场面的。所以并无歁到我头上之事,这一个家便也如白抑非所想的那般平和。 他们婚后一年,那江蓉果然为他生下一子,颇象白抑非,但他却微不可察地怅然道:“居然不象她?”哪个她,却是无从考了。 沈怡眉番外 谁是英雄 再次见到雾儿,是那年正月里祁龙的婚礼上。距那次混乱的寻宝之行已是半年之遥了。 怀义王成亲,上京也是极其轰动的,规模不在当年雾儿这个长公主出嫁之下。再加上这样一个号称北狄第一公子的男子娶了一个名不经传的江湖女子,踏碎一地芳心之后也让人好奇他究竟是娶了一个怎样的女子。 但我知道,贺兰倩也不能说是完全的平民女子,贺兰家族在云阳是望族,而她的母亲其实也是北狄的没落贵族,没落到流落到云阳,只靠了一个庄子过活,但贵族终究还是贵族。 我又被邀参加了这场婚礼,是因为我在龙城生下了宁儿,离上京不算太远,便也抱着宁儿去了上京,也好看看雾儿和倩倩。我是在娘家生的宁儿,说起来不太好听,不过南聪倒是陪在身边的。因为生之前的一个月正好南雅和白抑非成亲,南聪明要送亲至白马庄,我便乘着这机会也跟上了。其实呢,也是不太想在南风堡久呆。我的这个小姑子总算是嫁出去了,我也好松了一口气,那次在曲水和南聪大吵了一次,虽然他后来低头认错,尤其是地宫出来后再没说过我一句,但我心里却总是不爽。 我也越来越不待见南雅,这样性子的女人还真是南风堡才培养得出来的,看看雾儿和倩倩,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花容月貌,哪一个有她那般阴暗的? 天天在南风堡内见她,都会不舒服,总想着那白抑非千万别后悔,早点娶了她走,对我对她都是解脱。我也曾想白抑非是不是真的会后悔,但想到他们已有肌肤之亲,想来不会弃她不顾的。 总算,他们的婚事定在十月,她也安安稳稳地嫁过去了。 我对南聪说,我产期临近了,龙城距白马庄比南风堡离白马庄要近得多,我还是托信给爹爹,爹爹竟然叫了怡桑在半路来迎我了。我不由微笑,当年的四玉公子,一个一个的都是疼女儿的人,谈伯伯和丛伯伯就不用说了,雾儿享了两份的父爱,而我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当初我跟着他游历在外时结识了南聪,并不知他是南风堡的大少爷,只觉他少年英俊,又性情相投,便有心相许,爹爹还不是什么也没说就同意了,而后才去打探他的家世。还对我说:“我打探他的家世,并不是想看他的家世是否与你相配,而是想看你们该如何磨合方能好好地走下去。”那时,我一心以为南聪宠我,以后必定也会迁就我的,所以并非太在意。然而爹爹却告诫我,嫁人嫁人,并非只嫁夫君一人,家里人的性情什么也是重要的,摸清了方能相处。别人无法做到这点便也算了,我们百言堂有这个条件,自是可以做足了准备。 当他得知南聪是南风堡的大少爷时,曾有些犹豫。对我说:“眉儿啊,论家世倒是相当,可越是大家,媳妇越是难为,何况还是长媳,压力有些大的。你在家自在惯了,在这样的婆家可得提着些神。还好有百言堂的江湖地位在,他们应该不会太难为你。南风堡,实在是个复杂的地方啊。好在,南聪似乎没有他爷爷和他父亲那般深沉的心计与无情。” 我不是十分精明的人,但我也相信我的直觉,我知道,南聪应该还算是个重情的人,所以他对南风堡的评价并不高,也对他的二娘妹妹有些同情。他也不喜欢在南风堡呆着。我便对他说,那样的环境也不适合我,但我爱你,愿意跟着你去,只一个要求,你想出去透风的时候得带着我。他笑着答应了。 但是地宫出来后,我的公公和南聪似乎都有了些改变。我公公说,早知道那鬼宫的宝藏来自于南旦,真不该起一时之贪。对于一个几乎从不肯低头认错的人,这般说出来,也是很难的吧。听说,是易戈在地宫里救了他们,给了他们生机,又是祁龙带人将他们挖出来的。但是后来雾儿和易戈从地宫中脱身,却从未跟我说起这事过。倒是后来易戈召集了剩下的门派,依诺给了纪念之物。我们已无心去探究那地宫中究竟有些什么财宝了。 看来地宫一行,南雅与房兰儿沐莺之流给雾儿造成的困惑已烟消云散了。我看到易戈现在到哪儿都是与雾儿在一起,时不时地会拿眼去寻找雾儿,那份亲匿与爱意无可隐藏。我看到了白抑非眼中的失落,心里唯有叹息,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总有一人会比你更爱她的。 祁龙的婚礼自是很热闹,二叔二婶也参加了,丛伯伯和辛姨自是到场了,我算是倩倩的好友。 我看到雾儿和易戈也在忙碌着,雾儿比上半年要丰润了一些,眼神中都是活泼的笑意,估计着今晚祁龙和倩倩的洞房不那么好过。果然,祁龙才入洞房没多久,辛姨便将雾儿和易戈捉了出来,斥道:“雾儿,别人没成亲的,说是听个壁角啥的,你们俩还在这里掺和什么?是不是你们这两年来,还没那啥?” 辛姨这么一个正经而纯朴的人,说出这最后一句来,真是让人惊诧。 雾儿答道:“娘啊,我都成亲一年半了,你居然还在这方面怀疑,你是怀疑易戈吧?” 辛姨脸一板:“易戈没问题,我是怀疑你。要不然,怎么还没怀上?” 上半年在曲水时我后来听说了雾儿受沐莺所累伤了小腹难以怀孕的事,但现在看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告诉辛姨。听到此话,我原本想上去帮雾儿遮掩的。没想到易戈上前道:“娘,雾宝很好,没怀上或许是我不够好,再说雾宝年纪还小,我们也不急。” 丛伯伯在一边笑嘻嘻道:“是啊是啊,雾儿还小,还是过两年生比较顺当。” 辛姨忽然转过脑筋来:“雾儿,我想你也没这么大的兴趣在这儿听,你是不在洞房内做手脚了?” 话音未落,房内传来一串爆竹的爆炸声和倩倩的一声低叫。一瞬间,新房门被打开,祁龙怒吼道:“雾宝,你干的好事!” 雾儿哈哈大笑着跳起身来逃走,易戈也跟着她。祁龙要追却怎么追得上那两口子?只听她在远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不过是在子孙桶中放了点鞭炮嘛,谁知道熏香的线香会落火星下去嘛?” 辛姨和丛伯伯哭笑不得:“这孩子,怎么长不大呢?” 辛姨又自低语:“这易戈还跟着她,也是管不住她呢?” 我卟哧一笑,您别指望易戈了,大事上他或许还能管管雾儿,这种事情,肯定是顺着她的,很惯着她呢。 那次婚礼过后,我带着宁儿在雾儿的公主府小住了一阵子。 再问她与易戈的相处,她笑道:“反正不相敬如宾了。其实易戈也会插科打诨,会耍赖呢。” 其实照我看来,他们现在正是蜜里调油呢。看看易戈看雾儿的眼神,都让人羡慕。也是,一个人的情意,或许并不表现在他说了做了,甚至都不是他做了什么,只是那样一种爱恋的眼神,就很能打动人啊。 与雾宝谈起她当初下雪峰山时许的三个愿望,刀算是找到了,知己,不管是新的还是旧的总也算是有吧,只是她当初说要嫁盖世英雄,却真是不成了吧。我问她可有遗憾,她笑道:“没有,是真的没有。盖世英雄什么的,只是少女怀春时想想的物事,年纪一大,便真的不会想遇到的是不是盖世英雄了。再说嫁人之事也不是一厢情愿的。按照阿延的说法,还得看人家盖世英雄看不看得上你呢。你看,那白抑非不就是没看上我?” 我摇头:“以前我一直认为白抑非就是你以前所说的有潜质的盖世英雄。其实他未必是,就担当与责任来说,他还是差一点的。并不是说谁的武功高谁就是盖世英雄。这方面,人们所称谓的聪慧的心灵多窍的人未必及得上一个一根筋只肯做好一件事的人。” 她忽然笑说:“这样啊,以你的定义,那易戈倒有这方面潜质的。他倒真是个一根筋的人。对人,只肯一门心思地对我好;做事,一门心思地想把鬼宫打造成四国历史上最大的暗卫组织。虽然现在才开始,但我对他有信心呢。” 许多年后,她的话果真灵验了,或者说一根筋的易戈果真便做到了。鬼宫果真成了四国历史上最大的暗卫组织,四国的皇宫贵族都想着要从鬼宫中聘请暗卫,无论是长期的还是一时的护卫。还有的。则出钱让鬼宫从少年时便寻人训练暗卫。 令人惊讶的是凡鬼宫出来的暗卫,虽说十分忠于主人,但他们更忠心的却是鬼宫这个组织。无形中,鬼宫掌握了四国一些隐秘的暗情,虽然鬼宫从未以此威胁过哪一个主顾,但四国贵族隐隐地却有些忌惮,对鬼宫既是依赖又有些敬畏。 时光匆匆,南风堡也在不断地变化中,先是老堡主——南聪的爷爷病逝,而后我的公公渐渐地将堡内的事务移给南聪,虽说还挂着堡主的名头,但堡内人都知道,南风堡实际的主宰已是南聪了。 有一日,南聪将那玄铁令拿出交于我看,道:“这是堡主的信物,爹今日正式将它交到我手中了。” 我淡淡一笑:“恭喜你了。这东西真的很重要么?我曾见一个人拿了雾令,却因为爱一人又转手他人。” 他知道我说的是谁,有些泄气道:“眉儿,我知道这玄铁令没办法与雾令比。不要说雾令,只怕白马令和鬼宫的十字水晶星芒也不能比。但是,一令在手,我总可以按照我的意愿做些事情。” 我叹了一口气,道:“是,我也不该小看你,你和南风堡的大多数人还是有些区别的,只是有时未免过头,只以亲情为是非标准了。希望你能改改南风堡的风气。” 他轻揽了我道:“眉儿,当年,我以为你真的会一走了之呢。谢谢你还肯跟在我身边。我知道自己的毛病,我与白抑非间差的不止是武功,可能还有些正气吧。不过这些年,我是不是有些进步呢?” 我笑着点了点头:“算你改过自新了,要不然,怎么将宁儿和晖儿养育成江湖侠客呢?” 又过了几年,一日,南聪收到白马庄的一封书信,微微地皱了眉头。 我凑过去一瞧,是南雅写的信,大意是白抑非要纳妾了,那人还是个花魁,长相肖似祁雾。 听到南聪在那里叹息,我问道:“你打算怎样?去兴师问罪么?” 他沉默不语。良久才道:“强扭的瓜,终究不能甜。白抑非虽与小雅有白首之约,却没有说始终只娶她一人,我能挑出什么错?本来也不是对小雅一往情深的,我只怕如此一来,万一那妾性子不好,小雅要受苦。” 我嗤笑,南雅那心眼儿,只怕放到宫中也不会落败,最多不得宠,哪有可能受苦。再说白抑非也不是对她不好,只不是爱到骨子里的那种喜欢。何况白抑非的为人这些年越发强硬,根本就不是个耳根子软的男人。我想当初,他将雾儿伤得差点不能爱人,于自己恐怕也伤得不轻。情爱一事,总是这样,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啊。 我说:“不会,你要是怕她受苦呢,就好好打理南风堡,她要有一个强大的娘家,白马庄自也不会欺侮她到哪里去,至少地位是保得住的。” 又过两年,又是武林大会,改选盟主,却是在白马庄举行,不必说了,以白抑非目前的武功,盟主之位自是手到擒来。而且,思邪宫与鬼宫早已无心捣乱,只怕连观礼都不会来,谁与争锋呢。 自打南聪接手南风堡,我也好久没有出门了,此时,便也跟着去放放风,顺便带着宁儿晖儿走走亲戚。 我们在白马庄见到了白抑非的那个二房,手里抱着一个粉团团的男娃,肚子又高高拱起。她长得确实有几分肖似祁雾,但安静柔弱,决无雾儿的那份洒脱的神韵,但这种气质也许就是白抑非十分喜欢的。 这么些年过去了,雾儿也过得十分幸福,我对南雅便也没那么憎恨了,看到她迎上来时红了眼,心里也有一些可怜她。 南雅在成亲的第二年生了女儿白一若,但此后便没了动静。 有些话,她是没办法跟南聪说的,所以尽管与我不是那般对付,但还是说给我听了。她说,生了若儿后便无动静,开始的时候可能是白抑非在她调理身子的药中加了避孕的成份,后来她因为肚子一直无动静,有些焦虑,自是难以有孕。再后来,便是那个江蓉出现了。现在白抑非大多数都是在江蓉房中度过,一个月到她这里不过一两天。他们之间本也没有多少交心的话,现在说的话越来越少,左右不过是若儿的事或是庄里的一些杂务,原先庄内事务只她一人主管,现在白抑非说她辛苦,也让江蓉帮帮她,其实也是不想她一手掌家,怕她亏待江蓉及江蓉生的孩子吧。 我问她,那么这个江蓉可好相处?她苦笑道:“好不好相处?我与她根本是不太相处,各闷在各的院内而已。她对我倒还安份,不过其实也是个绵里藏针的主儿。白抑非虽然长时间呆在她那一房,但据底下丫头说,‘处得十分客气,老爷常对着二娘发呆’,据说行房一个月中也只三四次,有时还会叫错她的名字。她,实也是个替身。但对她,吃穿用度却都是按正房来的。” 我只有叹息,白抑非竟也是个死性子的人,这一段姻缘究竟是毁了谁?好在,雾儿是彻底地走了出去,还真是靠易戈这个真男人啊。 这一年,白抑非果然成了武林盟主。 只是武林大会中间有一个小插曲。龙雾派倒是有人来观礼,一个眉眼带笑,昂藏英俊的少年,眉眼间却是与雾儿有几分相似。问他姓名,他看着我笑嘻嘻道:“你是怡眉姐姐吧?你认识我大哥大姐二哥,却没见过我吧?” 我忽而笑了:“你呀,不就是贺兰续吗?我见过你,只是你才七岁。竟是过了那么久了么?” 他笑道:“我也有十六了。我二哥下山都有许多年了。”是啊,执了雾令的贺兰延下山真有许多年了,神出鬼没的,却也留下了一些传说。 又隔了二年,我听说,南雅又生了一个女儿,也许她之前说的白抑非对她用药只是她的猜测。她外表淡定内心真是十分焦虑的了,但是,这个,谁也帮不了她。 易戈辞了北狄宫内的职务,专心于鬼宫了,我倒是有机会与雾儿亲近一叙,也想看看她那淘气的宝贝女儿和乖巧的儿子。 那天见着她时并不在鬼宫,而在曲水他们的一个别院。房子并不算大,却有一个大大的院落。门人认得我,所以只跟我说主子们都在后院,我就让他们不用通报了,带着宁儿和晖儿便往里走。 还没走到圆洞门便听到后院传来的嬉笑声,远远地便看到,两个孩子在院中嬉耍,藤架之下设了一张矮榻,易戈坐在榻上,而雾儿则是倚着他斜躺着,目光温和看着在院中奔来跑去的两个孩子,手在高高坟起的肚腹上轻抚着。忽然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微笑一下,易戈的眼光却一直是在她身上的,忽然便俯脸过去在她脸上轻轻一吻。阳光透过藤架,碎金般地点在他们俩的身上,那情景看得直让人羡慕。我都有些舍不得打破这幅美好的画面。 见我不动,宁儿和晖儿却是忍不住叫了我一声“娘!”易戈和雾儿都抬眼看了过来,笑着招呼我。 我放宁儿和晖儿与那两个孩子玩闹,走过去笑问:“一年没见,家里又要添丁了?” 雾儿拉我坐下,手指着薄衫下的肚腹道:“怡眉,你瞧你瞧,原来宝宝在肚中也会有动作,你看看,小手小脚都看着清。” 我哭笑不得:“你好不好生了两个了,难道不知道他们在肚子里是会动的么?不动才要糟糕好不好?” 她解释道:“我不是说他踢我什么的,可是肚子上可以明显看出位置啊。以前这两个都是生在冬天,衣服穿得厚,我都没瞧见。这个却是这么明显呢。” 我也伸手抚了抚她的肚子了:“那还有多长时间啊?” 她微微一笑道:“还有一个多月吧。这是第一个生在岭南的孩子呢。” 我打趣道:“哟,听你说的,好象还要在岭南生许多孩子啊?” 她满不在乎道:“嗯,我懒嘛,有就生,顺其自然。” 一旁的易戈倒是一脸紧张:“不行不行,这个生完咱们不要了。雾宝,那避孕的药已做成丸药了,可以入口的啊。” 雾儿撒娇道:“那到底是药丸好不好?凡药三分毒嘛,我不吃。” 易戈道:“那雾宝,你不会是想憋死我吧?” 呃,我真是浑身一震,冷汗涟涟,是那个不轻易出声的易戈么?这么□裸? 雾儿拍拍我道:“你是不是被他吓着了?他就是这样的,简直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又转头对易戈道:“宫主大人,我们是不是可以在两个人的时候讨论这个问题?” 易戈满不在乎道:“两个人的时候,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哎,我承认我有些坐不住了,想着是不是这会儿就该让他们“两个人”算了。 雾儿却是轻拍了肚子道:“现在不可能有重要事情做了。” 易戈挠了挠头,忽然招呼孩子们到廊下用点心去了。 我将雾儿搀起来,笑问道:“你当年大约真没想到那么闷的人有一天会变成这样的性子吧?” 她笑道:“是啊,以前怎么会知道以后的事呢?以前我还说要嫁个盖世英雄呢。那会儿想着在武林中出人头地的就算得上是盖世英雄。” 我接口道:“就象现在的白抑非这样的武林盟主?” 她摇了摇头:“所以啊,那时候是多么肤浅。” 她又忽道:“我听说南雅病得厉害?” 我点也点头:“南聪已经去白马庄看她去了。我听说她两年前生下小女儿后身子就一直不好,一直在别庄修养着。这会儿听说是加重了,有些过不去的意思。” 她低头:“她心思太重,产后又受不得气。白马庄的二夫人或许不象表面的简单?” 我讶异:“你都知道?” 她笑道:“你不知道暗卫影卫的另一职能便是私下里收集情报么?不过其实我也知道她没有使什么了不得的手段,只是恰到好处罢了,只能说一物克一物。” 我冷笑:“关键还是白抑非远没有那般深情厚意,他只不过是尽到一个丈夫的本职,可能还是好丈夫的本职,但情谊这东西总是在标准之外的。所以,嫁一个盖世英雄又怎样呢?” 她忽然笑道:“其实,我觉得我还是圆了我的愿望的。每个人每个人在心中都有一个盖世英雄的定义,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易戈他就是我心中的盖世英雄。” 我从心里承认,一个能在暗处影响四国政局的男人,难道还算不上是盖世英雄么?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Www.bookben.cn <-- -------------------------------------------------------------- 书籍名称:逐虹 作者:江南暮雨 本书籍由网友“shenxueqing”上传 日期:2011/6/14 7:38:45 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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